被等着看八卦的巴克終於坐在了周山夫的辦公桌前,一老一少隔着寬大的桌子。
也許沒有牟晨菲的辦公室那麼寬大新潮,更沒有牟天博的豪華氣派,但比周曉莉那個有氣派得多,主要是傢俱成色比較老舊,而且到處堆着的資料文獻比較多,彰顯了周老這種技術派領導的特色,一件少將軍服掛在衣架上。
周山夫就從這件軍服開始講起:“我也是從啥都不懂的衛生兵起步的,當時野戰醫院裡面大把歸國華僑醫生,南洋子弟送了很多回來……”
巴克聽得不認真,翹着二郎腿坐在班前椅上翻最新的應激障礙文獻,國文英文的都有,但英文的大多都做了翻譯備註,看來老周是真不懂英語,對於那個年代起來的將領,也不能苛求更多了。
周山夫敲桌面:“我跟你講來龍去脈的重要性,你還是認真點好不好?”
巴克真不是擺架子:“跟我沒關係,就說那野戰急救包,我相信總後的科研部門倉庫裡全世界各國五花八門的急救包都有,對不對?但是其中到底什麼纔是最適合實戰的,適合我國的,會不會其中有敵對勢力的煙霧彈,都要防備,對不對?你們就是缺一個真的瞭解實戰,又不會使壞的人,對吧?ok,我願意做這些,但不要軍銜,不要職務,更裝着不知道你們要這些東西幹嘛,我就義務幫忙好不好?我很忙的……”
如果只有歸國軍醫一個身份,周山夫沒準兒就發飆了,這會兒還真是親近:“忙什麼?你跟小莉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巴克就叫苦不迭:“你說你們周家都搞了些什麼事兒?小莉是很不錯,可我覺得她也有精神類創傷,對待感情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花花草草不能碰也就罷了,不能開車,不能享受寬裕的生活,還能不能悠閒自在的過日子了?難道生活就一定要奮鬥,要有目標?混吃等死不可以?”他就這麼沒出息。
周山夫坐在桌子後表情肅穆:“你對她有這麼多意見?那你爲什麼還要在她身邊?”看來這貨是真的很護犢子,對那個孫女的補償心理也太過嚴重了。
巴克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喜歡她,難道就不能有意見?我願意順着她,並不代表我就完全認同她的這些價值觀,我表達的意思是我有信心慢慢改變她,但是要了解她形成這些固執概念的原因,心理障礙消除的基本要素都得了解根源吧?”
周山夫看着年輕人:“你打算在心理學領域發展?”
巴克好笑:“我自己是精神病患者,女朋友有心理障礙,我自學成才醫治自己不行?我現在的專業是裝修設計,嗯,雖然還是個學徒。”
周山夫沒有再跨行當拉人,因爲他似乎明白這是個徒勞的行爲:“爲什麼?給我個理由,如果說之前你回到國內是因爲沒有途徑接觸到軍醫,現在你能夠在這個領域大展拳腳,爲什麼還要卻搗鼓那個什麼裝修設計,你覺得那會有前途麼?”
巴克也稍微坐正一點,收起膝蓋上的文獻資料:“一定要有前途麼?一定要有奮鬥目標和發展方向麼?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別人,回饋社會,協助國家,做個逍遙派,享受生活,享受自己的愛好就不可以麼?”
周山夫畢竟是大拿,更是過來者:“剛從戰地上返回,屍山血海裡面爬出來,有這樣迫切的平靜生活想法是很正常的,但你也明白這很可能只是你暫時的想法,人活在這個社會上,就得按照這個社會的規則去進行,我再醉心於軍醫科研領域的,也逃脫不了家庭環境的影響,這個社會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就算你有這個能力,你的家人、愛人總不能割捨吧?”
跟這樣的內行說起來,巴克覺得還是要好交流得多:“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才選擇裝修設計這樣一個愛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許能把這件事做到養家餬口,我就知足了。”
周山夫確實慈祥很多,苦口婆心:“你擅長軍醫工作,我又能提供這樣的平臺,還能把小莉給帶回家來,爲什麼不能皆大歡喜呢?”
巴克搖頭:“我已經非常厭倦那種在血肉模糊中扒拉血管筋脈的高強度作業,更不想繼續承受漠然送走一個個生命的感覺,我想正常一點,感受美好的東西,國安也找我談過,希望我回到戰場上,被我用同樣的理由拒絕了,我不想去幹那些刺殺、爆破、狙擊之類的工作了,如果我還在爲你這樣的事情效力,就無法脫離那種生活,你也不想你的孫女找個男朋友長年累月在國外執勤吧?”
周山夫被這個理由打動了,長嘆一聲:“看得出來,你有自己的思維模式,生死之後的事情看得很明白,這一點我非常認同,我更想小莉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也算是我這個做爺爺的一點補償。”
巴克笑笑:“她很好,積極樂觀,有點倔強,有種……我說不出來,吸引我的特質就是她對生活的熱情和嚮往,這原本是我缺乏的。”
周山夫先笑,滿意的笑,然後突然面色一改:“你不會只是利用她來治療你的心理創傷吧?”
巴克居然點頭:“也許有這個成分,所以我很小心,儘量避免不傷害她,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對她的好感是來自於多巴胺的自然分泌,還是對她身上那種乾淨簡單生活的嚮往,感情是個很複雜的東西?你也無法完全辨別你現在對她們母女倆是純粹的補償心理,又或者作爲長輩的慈愛,還是完全因爲你自己的孤獨需要親人?對不對?”
周山夫怔怔的看着巴克,似乎在辨別年輕人眼中的真僞,又似乎在傳遞自己心態的誠懇,慢慢鬆開端坐在椅子上的肩膀,放鬆下去,老人特有的衰弱不可避免的出現在肢體語言上,好一會兒纔開口:“周元海,四年前叛國……他的母親思戀成疾,情緒上難以相信,加上高血壓和心臟病,已經走了三年,你覺得我還有多少心理承受能力?”
人人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