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方靈穎的小驚訝就是,當進入家鄉城市以後,兩人居然都在一個較近的區域。
離開還不算太過久遠,熟悉的城市格局並沒讓巴克陌生得找不到方向,只是遠遠望去,跟他在東歐中亞一帶感受到的氣息完全不同,一種蓬勃的生機蘊含在急速延伸的城市中,這也是他自打進入國境以後,就越發強烈的感受,到處都在高速發展,和自己以前呆的國家溫吞吞懶洋洋的印象截然相反。
他剛剛駕車駛進內環線,也一直保持沉默的方靈穎開口:“你家在哪裡?”
巴克沒什麼掩飾:“鐵路工人五村。”是城市西郊一片相對落後的地區。
方靈穎的眉毛居然猛擡一下,伸頭看看巴克的臉:“你……是鐵路工人?”實在是巴克現在這張黝黑得有些斑駁的臉都蒼老得跟四十歲差不多了!
巴克依舊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就準備把車靠邊停下,搭車的旅程算是到頭了。
方靈穎感覺到減速,撣撣手:“直接走吧,我也距離那裡沒多遠。”
巴克就繼續前行,和之前在國道上行進不同,進入市區以後,雖然絕大多數路段巴克都知道怎麼走,極個別限行單行道還是方靈穎指點的,不過這也彰顯出兩人都對這一帶的熟悉,特別女人……對路線大多都比較路癡的。
方靈穎的注意力跟之前差不多,都刻意的放在巴克臉上觀察,但最終有點失望,直到牧馬人停在一片宿舍區旁的路邊,巴克簡短的說了一句:“我到了,謝謝。”開門下車,他的臉上都沒什麼激動的變化。
似乎艱難迴歸的家園,又或者跟自己相處幾天的搭車,都沒在那張頗有些冷峻的臉上表現出任何情緒,自己好歹也算是一個經常被青睞矚目的美女吧?這跟自己一路行來好歹也算是豔遇吧,怎麼就這麼輕描淡寫?你說對方要真是個帥氣多金的儒雅公子哥也就罷了,現在這情況對比,方靈穎多少還是有點優越感,就這樣被忽視了?
看着那逐漸遠去的背影還穿着自己買的運動服,換到駕駛座的方靈穎突然有點不忿氣,伸出頭:“你就不多感謝點什麼?!”
聲音是真不淑女,已經走上路邊的巴克還楞了一下,真的,連內褲都是人家買的,他實在是想不到能感謝什麼,就轉身真心實意的又鞠了個躬,才離開。
方靈穎眨巴兩下眼睛,楞了好一會兒,才切一聲,撥下架在頭上的墨鏡,打着火離去,其實最多轉過兩條街,就駛進美術學院……
當然巴克對方靈穎認真感謝的情緒,就來自於這裡。
但是對方靈穎來說呢?
問號太多了!
摘棉花現在看來是個笑話,在北疆一帶烤肉比較靠譜,那邊紫外線強烈,給曬成這樣不稀奇。
當然車開得不錯,就有點特別了,但好歹還中規中矩,而且巴克一直都沉默寡言,也看不出來什麼異常。
跟自己都住在這同一區,如果算是有點緣分的話。
這對自己工作中接觸的東西一點都不感到不適,那就是很有緣分了。
當然那充滿粗獷氣息的北疆烤肉和完全小資情調的自制提拉米蘇蛋糕,都出自這個男人之手顯得很不相襯,所以她纔會覺得有點詫異。
從方靈穎的心底來說,她覺得這就是巴克跟自己的差別。
自詡爲充滿小資情調的自己,肯定也不會排斥烤肉,但大多數情況下,烤肉和提拉米蘇不會擺在一起吧?
這是個搭配的問題。
瞭解點藝術的就喜歡糾結這個問題,有點強迫症,搭配不好的話,不如不要。
所以現在看了巴克的反應就略微尷尬:“大多數人進來都會嚇一跳的,連美院其他人來都這樣。”
巴克看得津津有味:“沒事沒事,這個白的……和黃的是人種不同麼?我記得頭骨都是白的吧?”他是真的沒少炸開頭骨,對骨頭渣子的顏色再熟悉不過,這面前的頭骨之間色差也太大了吧。
換方靈穎小小的咽一口口水,估計也就這倆異類站在這裡還能吞口水而不是發嘔了:“白色是漂白過,漂白了容易看清楚骨骼上的骨點……有些是用防腐藥水泡過,顏色有點深,有些是警方的福爾馬林泡,那個顏色更深。”
巴克注意力在頭骨上,湊近了幾乎眼對眼的看骷髏眼窩的黑洞:“哦,我就說嘛,之前我還以爲你是警察呢,跟那倆警察湊一塊。”
方靈穎終於自我解釋一下:“我是警察編制,但是是博士研究生,在雕塑系也幫忙帶帶學生做頭像,不是這邊的藝術生,我是法醫學專業送過來讀專業博士的,我的主要課題是顱骨復原,也就是頭骨復原,把命案中的頭骨恢復容貌,兼帶其他法醫鑑定。”那就更是怪不得她在警察系統還能有點發言權了,起碼這種特殊專業還是很容易被人尊重的。
巴克居然響亮的吹了一聲口哨,好久都沒這樣舒心的感覺了,他原本也是一腹黑活潑的年輕人啊:“不錯不錯……”轉頭看一下方靈穎:“你不是餓了麼,吃東西吧,別管我,我看看,怪不得你膽子那麼大。”
方靈穎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整你的意思,就是說明一下。”她還真就開始吃了,投影幕布上還在放炸開的頭顱和殘肢斷臂的呢,她居然都能吃得香甜!
巴克不回頭的擺擺手:“沒事,這個人臉可以罩在臉上對吧,這也是你做的?”他還好奇的拿起一個來在自己頭上跟戴頭套似的比劃。
方靈穎就滋溜一聲先把一條煎炸金針菇吸進嘴裡才包着說話:“理論上是可以,但我做的都是罩在骨頭上的,代替皮膚肌肉那一層,再罩在臉上,不就太臃腫太厚了?”說起專業,明顯就認真了。
巴克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也對,那假如要做個假臉頭套就容易看出來了?”
方靈穎是真專業:“整張臉做假臉那都是電影裡面誇張的,骨點都是一樣的,一看就是假的,真想改變最多也就在毛髮和肌肉層上做點功夫,局部貼片……咦,你關心這個幹嗎?”
巴克胡說八道:“我經常在牛羊身上卸肉嘛,牛羊頭也經常剝,自己亂想。”
方靈穎還是有懷疑:“不,我從來沒看見你話這麼多過!”
巴克也心驚自己好像是突然顯得興致盎然了一點,就不吭聲了,準備走,方靈穎後悔:“哎呀,要看就看看,難得有個人願意看。”這職業說起來神秘崇高,做起來麼……99%的人都會覺得毛骨悚然,就連同行,那個小邵都有意無意暗示過她是不是升職以後就別成天玩頭骨。
巴克就少說兩句,只看,偶爾伸手摸摸,但他是真的熟悉和喜歡這些東西啊,多看了幾排頭骨之後,就把注意力放到那令人作嘔的投影幻燈片上,一張張看得很認真。
要知道,送到方靈穎這裡來的非純骨頭照片,就沒一個是完整的,有些甚至是臉面炸開的極爲可怖,方靈穎還如數家珍:“喏,這些是車禍,極個別找不到身份,要求把頭和臉給復原,起碼也找到家屬也能看得過去,要求沒那麼精細,這些是傷害案的,就要求儘量精細了,哎呀,這些是內部機密,你別看。”估計是真沒人這麼喜歡看,她都快忘記自己的保密條例了。
巴克就真不看,只是摸摸中間那個架子上的頭骨,上面貼了一些塑泥,還是溼的,明顯就是方靈穎正在處理的東西,怪不得她的藍褂子上經常有泥土:“這就是你在忙碌的?這些天我看你都忙得挺累,很多個?”感覺國內沒那麼多殺人案子找不到臉的吧?
方靈穎自豪:“全國我也是拿得出手的,這邊好多個省都找我,上次去北疆也有公幹……”說到這裡還笑起來:“我後備廂那幾個箱子裝的都是頭骨,換誰看見也會嚇一跳吧?你真有自知之明,不在車上睡覺。”
巴克就覺得這姑娘也是一肚子壞水兒,有點想笑,忍住了沒說話,再摸摸那頭骨,居然有很熟稔的感覺。
方靈穎估計是真有點話多:“其實……最近這些天,都忙這一個,破損太多,修補起來很麻煩。”
巴克藉着昏暗的房間光線掩蓋了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轉悠了一會兒還是把注意力放到那個頭骨上,整個左下顎都碎掉了,缺了好大一塊,現在明顯方靈穎就是用鐵絲和塑泥把左邊補齊,但右邊太陽穴這塊一直到眼眶都不見了,另外有些鈍器打擊也讓右下頜跟頭骨連接點破損不少,那麼左右下顎就無法找到對稱點,也就無從參考這個頭骨的下頜是什麼樣,那對最後的長相影響可就太大了,所以巴克看架子上的白紙方靈穎畫了好多個下顎部的草圖,估計是在找最合適的那個。
巴克不懂這種骨點的解剖,他了解骨骼都是爲了殺人,所以他更喜歡摸,下意識的伸手指在左下顎摸了幾下,還是忍住,很艱難的把自己從這個頭骨邊挪開,就好像把賭徒從牌桌邊拉開一樣。
方靈穎的情緒就明顯比較好:“好些人都把我當怪胎呢!”她沒說的是,只要知道她幹這個的親戚,就沒一個願意跟她握手或者碰一下。
巴克不覺得:“那以後我給送外賣過來算了,我看你這吃飯的點兒可真夠亂的。”房間角落堆了不少方便麪和零食包裝。
方靈穎居然得意:“就當減肥了,我平時還拉着骷髏跳跳舞減肥呢!”這時候她就對巴克完全沒有了之前那些隔閡或者防備的感受了,對於她這樣特殊工作的人來說,真是很難遇見一個完全沒有芥蒂的人,起碼在雕塑系的同行中沒誰是她這樣專門跟骨頭,特別是頭骨打交道的,而且就算她的人頭雕像是做得最真實的,也不是雕塑系的那種認同範疇,所以她自己在雕塑系能說上話的人也不多,遇見這樣的人能做朋友,方靈穎都覺得自己算是幸運。
這裡幾乎有上百個頭骨類的球狀物,全身骷髏就兩具,很明顯的一男一女,這讓巴克都覺得有點惡寒:“那就說定了,早中晚都行,你需要送餐打……嗯,這是我家的電話。”這時候巴克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必要還是買個手機了。
說完寫下號碼在白紙上,巴克就匆匆告辭,他怕自己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何況方靈穎的電話響起來,正好擺擺手就出門。
這點倒是跟方靈穎以爲他會繼續在這裡多呆一會兒的想法不一樣,有些疑惑的接通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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