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禹聽着,只覺得心裡有些怪怪的。
賀朝陽和朱燁兩個是將軍,在軍中用餐是應該的,這很正常,但是丹殊,他怎麼也不來。
倒不是說龍禹想和丹殊一起吃飯,也不是說平日裡他們天天都是一起吃飯的,但是公主府中但凡是有了事情要商量,只要是在府中,墨離丹殊九方夏都是在場的。
雖然說他們的關係未必就那麼和善,但是不管怎麼說,也是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自從龍禹浪子回頭變的溫柔起來之後,關係更是一下子改善了,雖然說這一點丹殊未必願意承認,但是細細的看,還是能看出來。
龍禹側頭想了想,估計是因爲今天下發生的事情,丹殊覺得不好意思了,所以就避開了。不過下午的事情,就算是因爲她說錯了話,那丹殊的反應也太大了些吧。
龍禹無奈搖搖頭,坐下吃飯。
雖然這是在株平,還是在戰爭中的株平,但是因爲不是連年戰亂,所以這個地方並不貧窮。如今福寧公主一來,就大顯身手退了敵兵,在百姓中更是坐實了不敗的名聲。聽說公主寫歇在城中,紛紛送了吃的喝的過來,都是些土特產不值錢,但是禮輕情意重,也頗是讓龍禹開心。
說起來她過去那十幾年的人生,平平淡淡,連個三好學生都沒拿過,更別提如此萬衆矚目了。
滿滿一桌子菜,一半是按着龍禹墨離他們的口味做的習慣吃的菜,一半是株平風味的特色菜。
冬天冷,桌子中間擺了一個銅火鍋,裡面裡面煮着奶白色羊肉湯,湯上飄着幾片綠色的蔥葉,裡面整整齊齊的碼着羊肉片和肉圓。百葉……也不知道燉了多長時間,還放了四五種野生菌菇,在小小的廳裡,冒着冉冉熱氣,香氣漂浮不散。
這年代的東西可是真材實料,株平近邊界,又冷,這裡人比起東錦來,要豪爽上許多,大塊兒吃肉。大口喝酒,冬天的桌子上,最常有的。就是牛羊肉。
怕她從外面進來冷,墨離先給龍禹盛了碗湯暖一暖,道:“先喝碗湯再吃飯。”
龍禹應了聲接過去,轉頭看了看外面,小廳的門關着。而且還垂着厚厚的毯子,絲毫也感覺不到外面的寒冷,但是卻阻隔不了聲音,側耳去聽,還是能聽見風聲呼嘯。
“今年的株平真冷。”完顏長風也喝了口湯,略帶回味的道:“不過中原再冷。也冷不過草原,沙穆的冬天,那纔是真冷呢。出了門就得全身裹嚴實了,半點兒都不能露在外面,要不然的話,風吹在臉上,感覺能割掉一塊兒肉。”
龍禹想了想自己在沙穆的那幾日。那還不算是冬天,不過確實。比起東錦來說,溫度要低得多。而且條件,要差的更多。衣食住行,那樣都不能比。雖然他們穿的衣服也都是貨真價實的皮料子,但大多是粗製的,不可能像東錦或是臨洛的有錢人那樣,弄個幾隻狐狸毛選上最好的部位,縫個密不透風的披風長袍。
草原部族裡,雖然吃的喝的大部分可以自給自足,但是也有技術有限無法生產的東西,再還有藥品什麼的,都需要從中原國家換。所以好些的東西,比如整張的動物毛皮什麼的,還要留着賣錢,用來買部落所需。龍禹之所以誤打誤撞的進了沙穆,也正是跟了他們出來換物資的隊伍。
龍禹想着自己曾在丹暮的大帳裡住過,那環境,跟公主府確實天壤之別。鮮美的羊肉片在嘴裡嚼着嚼着,有點食不知味,糾結着道:“我那次去沙穆,感覺族裡的條件是有些差。怎麼丹殊在公主府裡待了那麼多年,也不救濟救濟他的族人麼?”
龍禹要是記得不錯,雖然在某些方面,這個福寧公主對丹殊確實不怎麼樣。但是在某些方面,卻是夠意思的。
錢就是夠意思的其中一個方面,公主府裡,墨離丹殊他們三人的經濟龍禹從不過問,也不需要經過她同意,需要多少直接去賬房領就行,也不用和她打招呼。每個月賬房倒是會向她報個大概的開支,幾人也有過幾次大額支出,不過龍禹眼皮都沒撩過一下,頗是財大氣粗且放心的樣子。
“丹殊是個老實人,不會做那些假公濟私的事情,就算是族裡有困難,也不可能跟你開口。”九方夏笑道:“別說,這公主府裡,還真是沒幾個老實人。”
“最不老實的就是你。”龍禹瞪一眼九方夏,轉臉對墨離道:“你說我給沙穆送點東西好不好,馬上要過冬了,送點吃的穿的去,還有……師父,你在那裡住了那麼久,知道那邊缺什麼,你給列張單子,我們偷偷送溫暖去?”
完顏長風正用一種優雅的姿勢啃着塊牛骨,聽了這話擡起頭來,用帕子擦了擦嘴,道:“說起來,沙穆確實是挺窮的,雖然在草原各部族中比起來還算不錯,但是在東錦若是生活慣了,怕是不能適應。只是……”
完顏長風看了看龍禹:“即使你偷偷的送去,想不讓丹殊知道,這也是不可能的。東錦之中,可能幫襯到沙穆的,除了你不做第二人想,你就不怕好心辦了壞事……而且沙穆現在的族長是丹暮,你要小心丹殊風頭太盛。反弄的兄弟不和。”
龍禹側頭想了想,覺得這本來應該很簡單的事情,到了完顏長風這裡,便很是有些複雜起來。
墨離點了點頭,道:“禹兒,這事情,若是有合適的時機,你不妨坦白和丹殊說。我總覺得你們之間……有些誤會。”
今天發生的事情,只有墨離在場,他覺得丹殊對龍禹,早已經沒有往日的厭惡了,只不過是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好意,就像是最初自己的無措和懷疑一樣,一個人如此巨大的轉變,旁邊的人總是需要一些時間接受。
如果丹殊就此離開公主府。那也就罷了。可若是他並沒有離去的打算,這麼個心態待在龍禹身邊,終究是不妥。
“坦白說麼?”龍禹咬着筷子想了想:“好吧,我看看有沒有這個機會。不過……”
龍禹皺了皺眉,覺得丹殊這個人吧,實在是有點不那好講話。
完顏長風搖了搖頭,雖然覺得對龍禹負責是他應該做的,但是小輩們的愛恨情仇,這個就沒有必要湊熱鬧了。丹殊他也觀察過,倒是像九方夏說的。是個老實人。
而且這些人當中,說起來他和丹殊是最熟悉的,在沙穆住的那些時候。丹殊丹暮兩人經常偷偷換着出現,雖然沙穆族人分不清楚,但是逃不出他的眼睛。不過他雖然住了十來年,卻終究只是個外人,沒有必要參與沙穆的事情。
拋開丹殊的事情不談。如今衆人面前,還放這個巨大的難題。
完顏長風看着九方夏道:“下一步,三皇子有什麼打算?”
如今妖兵已退,株平危機已解,東錦朝中也沒有消息傳來,現在面臨着最大麻煩的。還是臨洛。
九方夏嘆了口氣:“洛城那邊,現在完全沒有消息傳來,我估計。已經被永夜控制了。”
皇帝被控制,皇子死的死,逃的逃,如果在正常情況下,這個國家應該早就亂成了一團。百姓生活暫且不論,朝廷肯定是一塌糊塗。各地勢力增長,駐守在外的軍隊,也應該迅速回城救駕。
但是現在臨洛卻很平靜,根據九方夏的線報,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這就是說,皇帝被人控制了,或者除了皇帝,皇宮中還有旁的人被控制了,所以什麼消息也沒有傳出來,大部分的人,甚至還被矇在鼓裡。
九方夏道:“臨洛的皇城軍是由父皇親自掌控,而且因爲臨洛這些年未有戰事,數量也不多。軍隊中最有實力的一隻,是駐守在東邊的況家軍,我已經通知了況將軍,皇城有便,讓他即刻領兵救駕。”
九方夏說着,嘆了口氣:“只是我久不在臨洛,和他並無深交,也沒有調動兵馬的權利。不過這事情非同小可,接了我的消息之後,他應該會立刻派人和朝中聯繫,父皇再是受到控制能穩定局面,多少也會有端倪露出。至少,幾個皇子同時失蹤,況將軍也必新生疑慮。”
官位做到一定高度的人,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都有非常強的警覺心,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察覺局勢的變化,特別是來自上面的變動。
臨洛皇帝也不是坐以待斃的弱者,只要不是被完全控制了心神,哪怕是軟禁起來,他也一定會想辦法發出一些永夜看不出來不妥,但是實則有問題的命令出來,給那些臣子通消息,以待救援。
龍禹對臨洛的軍事實力不太清楚,不過總覺得,既然臨洛整體實力不如東錦,那況家軍再厲害,也應該沒有北行軍厲害。北行軍尚且被永夜控制的妖兵打的慘不忍睹,那麼況家軍及時得到了真實消息趕回臨洛,又是不是能夠救的了駕。
可別臨洛皇帝沒救成,卻反把自己給搭了進去,成了永夜的幫兇,若是那樣,可就不但沒幫上忙,反倒是助紂爲虐了。
龍禹說了自己的顧慮,見九方夏皺着眉頭,便知道自己猜測沒錯。在見識過妖兵兇殘之後,他也心裡沒底。
歸根到底,東錦也罷,臨洛也罷,這些將士都是上陣打仗殺敵的,都不會妖術詭計,行兵佈陣什麼的在行,刀劍無眼的拼命也不會膽怯,但這解毒下蠱什麼的,卻是落了下風。畢竟,這天下之大,又能有幾個像完顏長風這樣精通異術巫蠱的軍師。
龍禹很是自然的看向完顏長風,錦帝曾經一再很明確的交代,有困難,找師傅。
完顏長風半點也不拖延,爽快道:“明日動身。”
“這麼快?”龍禹愕然:“株平……”
“株平的事情交給賀朝陽和朱燁。”完顏長風道:“我們明天動身,越早越好,這邊的事情辦完,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麼?”龍禹指指自己。
完顏長風道:“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雖然我覺得有些早了,但是我想,他一定很想見你。”
“什麼人?”龍禹大是好奇。追問道。
完顏長風笑一笑:“見了,你自然認識。”
這一笑,龍禹覺得自己隱約的有些明瞭。
完顏長風是個很淡漠的人,即便是對着自己時會有些溫情的表情,但是大部分的時候,卻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提到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像是融化了一般,臉上整體的線條都柔和起來。雖然難免帶着些淡淡惆悵,但是整個人,卻像是一把刀裹上了刀鞘。
這個人。龍禹也很是疑惑,她現在連這個人是男是女都有些疑惑,但是隱約的知道。這個人,跟自己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聯繫。而這,也正是完顏長風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原因。
一席終了,大家定下來明日一早出發,今日早早休息。
九方夏的腿傷雖然不重。卻也還未好,龍禹怕這人太胡鬧,便趕着他先回去休息,晚上讓墨離陪着就行。
九方夏這幾日也確實是勞累,又心中有事,便也先去休息。
墨離正要送龍禹回房。卻有人進來稟事,墨離猶豫了一下,完顏長風揮揮手:“出去說。正好,我也有話要對公主說。一會兒我直接送公主回房,等你來回來走。”
墨離應了聲,便出去了,有完顏長風陪着。他是絕對放心的。
龍禹心裡卻低估起來,剛纔吃飯那會兒。大家討論的還挺熱烈,完顏長風也沒說有事要說,這怎麼人都走了,完顏長風有話說了。難道是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
龍禹眯着眼睛,很是好奇的從位子上站起來,跑到完顏長風身邊坐着:“師父,什麼事?”
難道是有什麼不可外傳的絕技要傳授與她?話說起來,最近這段時間龍禹練得挺勤,除了武功招式這種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內力方面,已經是突飛猛進了。
卻見完顏長風端了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臨洛,在東錦的什麼方位?”
龍禹不明白完顏長風問這個做什麼,仰頭想了半天,猶豫道:“東方……吧。”
完顏長風點點頭:“九方夏這個時候,要往北去。”
龍禹更茫然:“往北,往哪裡去?”
越往北越冷,這個時候,北方早已經是大雪封山,人跡無蹤了。除非是完顏長風想要去的北國雪山,也不能說完顏長風的事情不重要,但是這個時候,臨洛國家亂成了這個樣子,讓九方夏跟着去北國,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說着,龍禹心裡一動,眼前一亮:“師父,是不是,北方對九方夏好?”
不是說,不論什麼災禍,都是有解救的麼,九死一生,這還有一線生機呢。完顏長風既然能算到九方夏有危險,也應該可以有趨吉避凶之法纔是。
“難在北方,解也在北方。”完顏長風道:“但是,他需要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這所謂化解,也得是天意遂認願如此才行,刻意人爲,是成不了事的。比如現在,臨洛有難,九方夏必須回國,若是強行北去,差強人意,反而弄巧成拙。不過離過年還有段時間,若是臨洛的事情解決了,又或者他有一個非北去不可的理由,那麼,一切還有轉機。”
龍禹聽的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見完顏長風站起身來,道:“你是九方夏命中的貴人,他的轉機,既在北,也在你,恩……其實命理這事情,也說不了那麼清楚,我也只能說這麼多,至於到底怎麼做,就看九方夏的命了。”
完顏長風說着,已經往門口走了,龍禹跟在身後,雖然還想問詳細一些,不過也猜得出,大抵上,也再問不出什麼了。她曾經開玩笑的問過一次,爲什麼完顏長風說話很多時候都似是而非,藏頭露尾,大家都那麼熟了,就不能明說嗎?
完顏長風的回答很實在,也很無奈,他說,我不是老天爺,沒法給你安排。我只是個算命的,只能靠猜。即使前一百次都猜對了,也沒有人能保證第一百零一次,所以……一切未發生時,都只能似是而非。
夜風凜冽,完顏長風將龍禹送到住處,還沒進門,正好遇見丹殊迎面往外走。
龍禹突然生出點狹路相逢的感慨來,本是特意避開晚飯的,大概丹殊也沒想到會正面撞上,一時沒來得及隱藏情緒,面上不由的顯出些尷尬的神情來,愣了愣,才道:“公主,完顏先生。”
“你這是?”完顏長風打量了他一下:“有事去麼?”
丹殊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方纔道:“沒事,完顏先生有什麼事要我做麼?”
“沒事正好。”完顏長風笑一笑:“我突然想起來要回去配點藥,墨離出去了,你陪公主一會兒,等到墨離回來再走。”
非常時刻,龍禹身邊必須時時刻刻有人才行,完顏長風不知道白天發生的事情,沒見着墨離,覺得交給丹殊也是同樣保險的。雖然兩人似乎鬧了點彆扭,不過這能有什麼妨礙呢。
龍禹和丹殊幾乎是同時想脫出而出不要,這都什麼事兒啊,感覺又在重複白天的故事了。
不過黑燈瞎火的,完顏長風並沒有太注意兩人的表情,也沒太將這放在心上,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
說着,轉身便走,留下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夜風一吹,就像是刀子一般的割在臉上。
龍禹不由的打了個冷顫,回過神來:“對了,我有事對你說。進來吧,外面太冷。”
這大半夜的,又不是賞花賞月的時候,兩個人總不能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院子裡吧。雖然練練內功就不冷了,可終究不是個事。
想到剛纔在飯桌上說的事情,龍禹覺得,似乎可以拿出來緩和一下氣氛。
房間裡溫暖如春,丹殊木着臉跟龍禹進了屋,動作比思想更快的,伸手去接她脫下的披風。
丹殊的手觸到披風絨毛的時候僵了僵,然後龍禹嫣然一笑:“謝謝。”
這男人實在是,或許真的像是九方夏所說的,其實是公主府裡難得一見的老實人。老實人好欺負,但是老實人容易惱羞成怒,現在大家關係還不那麼好,還是不要急着欺負的好。
丹殊面無表情甚至是有些僵硬的,沒有說話,轉身將龍禹的披風搭在屏風上。他其實有些生自己的氣,在龍禹面前,總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龍禹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丹殊倒了杯,道:“坐。”
丹殊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在桌邊龍禹對面坐下:“公主有什麼吩咐?”
看龍禹這樣子,多半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龍禹想了想,還是單刀直入道:“沙穆的冬天,是不是比較難過?”
對丹殊這種人,她覺得還是直接些比較好,拐彎抹角的,可能反而容易得到反效果。
丹殊有些不解:“公主是什麼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條件差一些。”龍禹斟酌着道:“你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待在沙穆,應該知道草原上的冬天,是不是經常缺少禦寒的衣物,藥品,或者是食物什麼的?”
丹殊面色微微一沉:“草原環境艱苦,自然無法和東錦相比。”
“所以我想給沙穆送些東西去。”龍禹笑道:“我這次也算是在沙穆做了幾天客,禮尚往來,沒有不回報的道理。”
丹殊似乎很是詫異龍禹會提到這事情,不過基本沒做猶豫,便拒絕道:“多謝公主好意,不需要。”
龍禹一點兒也不意外丹殊的這個回答,笑眯眯道:“不要拒絕的那麼幹脆麼,你不需要,你的族人需要啊。你看,這是我示好的一種表現,難道不明白嗎,在做爲一個胸襟像草原一樣寬廣的漢子,你難道不應該大度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