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殊的聲音低了下來,似乎暴怒散去後,剩下些淡淡的疲憊。
龍禹哦了一聲,也緩和了下來。這事情,她有些急了。本來聽到聽到丹殊要跟穆嫣蘿成親的消息,心裡便一下子有些亂了,剛纔知道穆嫣蘿竟然是要害他,更是一下亂了。
關心則亂,旁觀者清,很所事情平日裡看着尋常簡單的事情,一到了自己身上,卻就像是被矇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如果房間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空落落的,感覺天地之間一個旁人都沒有,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也不知爲什麼,反而心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完顏長風這也不知道去做什麼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顯然不是個事兒。龍禹應了一聲,便想往塌邊去,好歹找個地方坐下來,而且天冷,總是用內力取暖也不習慣,她記得剛纔看着榻上似乎有被子來着。
不過腳步挪了一下,龍禹便猶豫着停了步子,恩……剛纔看見的榻在什麼方位來着?有多遠的距離?這中間,有東西擋着嗎?
看不見真是件麻煩的事情,龍禹正往前伸手想要摸索一下,卻感覺肩上一沉。
這裡自然沒有別人,丹殊將手搭在龍禹肩上,感覺她一驚,忙道:“別怕,那邊有牀,我帶你過去。”
說着,丹殊的手從龍禹肩上落下,滑過手臂準確的抓住了她的手,帶着往房間裡走。
龍禹哦了一聲,跟着丹殊的腳步。
黑暗中把握不準距離,走了幾步,龍禹剛要說應該是要到了吧,前面的丹殊已經停了下來。
鼻尖剛貼上丹殊的後背。便被扶着一個轉身,坐在了一張柔軟的榻上。
丹殊猶豫了一下,道:“把披風脫了,不然一會兒出去冷。”
龍禹應了聲,此時眼睛已經有些習慣了黑暗,能看見隱約的一些輪廓。她看見丹殊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自己面前。
“你也坐呀。”龍禹往一邊挪了挪,讓出一塊兒地方來,然後一手扯着自己的衣服領子。
雖然在這個年代有些日子裡,但是她還是不由的想抱怨。這個年代的衣物什麼的,實在是太繁瑣了。一般人家的還好些,越有錢越有權的人家。別說女人,便是男人的衣服,那也是層層疊疊,盤扣暗花,乍一看可能沒什麼特別。但是細細一看,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更不要說她一個東錦的公主,即使只是一身家常的白袍,上面也由宮中繡娘精心繡着繁複精緻的花紋,價值不菲。
冬天的衣服就更甚,特別是披風雪帽一類。領子袖子這些地方更是要特別的處理,不然不嚴實鑽風漏雨的,就不暖和了。
龍禹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伸手去胡亂的扯了幾把,只把活結扯成了死結,綁的更加的緊了。只覺得有些勒着脖子了,仰起頭來,呼出口氣。
這一口氣剛呼出。突然的,感覺下頜處的皮膚上。被輕輕的碰觸了一下。
“別動。”丹殊的聲音在去掉那一層冷硬怒氣之後,出乎意料的平和。
不過這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卻讓龍禹頓時覺得全身肌肉都僵着了,丹殊似乎是湊過來了,近的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
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下頜上輕輕碰了一下之後,稍微往下挪了一點,抓住了披風繫帶,在黑暗中,摸索着解了起來。
這感覺很奇妙,明明是個那麼五大三粗彪悍的男人,做起這樣細緻的事情來,竟然也不違和。相反的,給人一種特別認真的感覺。
龍禹仰着頭,兩手撐在身後的榻上,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出,丹殊現在彎下腰就着自己的高度,然後在模糊的視線中,一點點耐心的解着綁緊的結。
沒有旁人,沒有時間,沒有光沒有聲音,這一刻的氣氛,竟然是意外中的平和。在龍禹的印象中,她似乎從沒有和丹殊這樣平和的相處過,丹殊對她的態度一向都不好,要麼認真嚴肅的不苟言笑,要麼三句話沒說完便要翻臉。
半響,龍禹聽着啪的一聲響,脖子上一鬆,肩上的重量一輕。
“好了。”丹殊低低的說了聲,正要把手收回來,卻感覺手背上一暖。
丹殊替她解開繫帶,其實不過短短的片刻,但是這短短的時間,龍禹卻心裡卻是無數心念涌起落下,百般糾結。
龍禹一貫都以爲,丹殊討厭自己,這似乎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的話,面對自己的示好,不至於一直是那麼冷漠的態度。
但若說討厭,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卻又都是對自己好的,哪怕,即使他不知道穆嫣蘿要的是他的命,他也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用自己剩下的人生,爲她做最後一件事。
即使現在龍禹還不知道丹殊和穆嫣蘿交換的是什麼,但那肯定是一件他覺得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龍禹心中思緒混亂,但是在聽到丹殊一句好了的時候,不做多想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這一刻,沒有那麼多條理理智,龍禹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如果放手了,讓丹殊走了,或許就是真的永遠的走了。這個除了公主府無路可去,無家可歸的男人,便真的一輩子孤單流浪了。
房間裡雖然並不暖和,但丹殊的手卻是非常溫暖,他的身形比墨離九方夏都要壯碩,所以手掌,也顯得更要寬厚。
丹殊心中一突一突的跳的厲害,感覺有些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卻並沒有抽回手來,仍然努力平靜了聲音道:“公主,有什麼吩咐。”
說話間,龍禹似乎覺得丹殊的手掌,蹭了一下自己的手。
這是個很微妙的,卻透着親暱的小動作,還透着些小心翼翼,似乎怕被察覺的擔心。
龍禹的心微微的收縮了一下。泛上些酸澀,如果,如果丹殊並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討厭自己,她可不可以覺得,這個男人,只不過是一直在撐着罷了。
當看着她和九方夏,看着她和丹殊說笑的時候,卻不得不逼着自己擺出一副冷漠的臉,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然後。獨自留在陰影中。
龍禹斟酌了一下,道:“我剛纔,和完顏長風帶着老鼠出來找你。讓老鼠帶路,它沒帶我們找到你,卻找進了一個山洞,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感覺丹殊似乎怔了一下,然後想要抽出手去。龍禹忙用力的抓住了,道:“你聽我說完,我們到了山洞裡以後,聽見穆嫣蘿不知道和什麼人正在說話,原來她根本不是想嫁給你,她是想用你的血養蠱。我聽她說,等到你們……洞房的時候,就把蟲卵下在你身上。然後那蠱蟲吸你的血長大,半年時間,就會破卵而出。”
龍禹說完,雖然明知道什麼也看不見,但還是仰着臉看着丹殊。可誰知等了半響,方聽他道:“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龍禹無奈:“意思就是讓你千萬不要跟穆嫣蘿成親。那不是溫柔鄉,也不是英雄冢,那是蟲子窩。你喜歡那個女人也好,不喜歡也好,趕緊給我回公主府,別想留在穆羅堡。至於你跟穆嫣蘿做了什麼交換,不管是什麼,都不要管了。”
龍禹不知道有什麼是自己想要的, 但是不管是什麼,也不能讓丹殊用命去換。
丹殊聽着龍禹說穆嫣蘿要利用他的話,似乎並不意外,龍禹猶豫了一下,試探着道:“丹殊,你該不是……知道穆嫣蘿的打算吧。”
“知道又如何。”丹殊淡淡道:“這本就是場交易,各取所需。她知道我對她無心,我也並不在意她是否有情,不過她要的,我有。我要的,她也有罷了。”
“那你就能助紂爲虐嗎?”龍禹覺得丹殊此時簡直已經不可理喻:“丹殊,你知道穆嫣蘿用你的血養的蠱,若是養成了,會害死多少人麼?”
丹殊皺了眉頭:“那蠱叫什麼?”
“叫烏殼。”龍禹道:“我倒是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師父說,是非常惡毒的一種蠱蟲。”
龍禹說完,丹殊沉默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氣:“竟然是烏殼。我剛纔只是跟着穆嫣蘿進了禁地,並沒有往裡走,所以我只知道她們要利用我養一種蠱蟲,但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若是知道……我並不至於如此不知輕重。”
“你知道烏殼那東西?”龍禹奇道:“師父不肯細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確實是……非常狠毒的一種東西,據說這蟲子毒性非常,它落在河裡,那河流經之處,,魚蝦不生,人畜飲水則亡。它落在山上,那山方圓百里草木不長,禽鳥落地便死。”丹殊道:“我知道這東西,還是從我爺爺的筆記裡。據說在我爺爺還是族長的時候,族裡出了一個女巫醫,她對蠱毒一類的,非常有研究。”
龍禹每次聽丹殊或者完顏長風他們說起過去的事情,總有種聽天方夜譚的感覺,一時間也忘了兩人現在手拉手並排坐着的姿勢多麼的詭異,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卻還是一臉的好奇,專注的聽着。
只聽丹殊道:“這本來也沒什麼,草原上專門浸淫這些奇門異術的人不少,何況她還是個巫醫,靠着這些東西,還救過不少人。但是後來,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隻烏殼的卵,想要將它孵化出來,於是,東窗事發了。”
龍禹直覺有非常可怕的事情要發生,將丹殊的手握緊一點,道:“具體呢?”
丹殊猶豫了一下,道:“那個巫醫因爲醫術很不錯,而且又是難得的女大夫,所以不光是本部族,其他的部族的孕婦臨盆,也常會請她去接生。一個兩個的還不明顯,但是時間長了,大家發現,經由她接生出來的嬰兒,死亡率特別的高。”
丹殊頓了頓,嘆息道:“草原上條件艱苦,以前的條件更艱苦,生孩子對女人來說是道鬼門關,嬰兒的存活,也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大家對孩子,看的格外的重。這事情,在只是個別人有猜疑的時候,便引起了我爺爺的重視,偷偷的追查了下去。這一追查,便查到了那巫醫身上。”
“她在接生的時候,在那些嬰兒身上做手腳嗎?”龍禹只覺得身上涼颼颼的,雖然她還沒有孩子,但那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存在,稍微有一點人性的人,又怎麼能下得了手。
丹殊低聲道:“我爺爺發現她正在偷偷的培養烏殼,那烏殼……完顏先生不知跟你說了沒有了,破殼而出需要一種特殊的血,而在這之前,想要存活,就必須用沒有任何污染,最純潔的心血養着。那巫醫便想,這世上誰都要吃五穀雜糧,誰都有七情六慾,還能有什麼血,比剛出生的嬰兒的血更純淨?正好她不時的便要給孕婦接生,最好接觸到初生的嬰孩,取一點嬰孩的血,嬰孩也未必就會死,但是十個裡面,有一小半是活不下去的。”
嬰兒本身就那麼大一點點,又能有多少血。何況取血少不了還要有傷口,孩子的抵抗力本來便差,冬天還勉強好些,夏天傷口發炎感染的機率非常的大,對嬰孩來說,這便是致命的。
“你爺爺怎麼處置那巫醫了。”龍禹的聲音有些發緊:“這樣的人,該死。”
“確實該死。”丹殊道:“但這事情卻不好明着說出來,因爲這巫醫不久前剛給一個部落首領的妻子接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沒有活過滿月。如果我爺爺將這事情宣佈了出來,那首領必然要追究責任,而這責任,她是承擔不了的,族裡必然要爲此付出代價。我爺爺並不想逃避責任,可是那時物資貧瘠,又即將是冬季,那是少一匹馬或許便要餓死一個人的時候,所以,想來想去,這事情,便沒有伸張,而是悄悄的處理了。”
雖然這事情對那些被傷害了的人而言,可能並不公平,但是想要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的族人,似乎也只能如此了。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龍禹嘆了口氣,自古以來,這世界便是如此,總有人被犧牲傷害。
丹殊道:“那巫醫知道自己被發現後,便帶着烏殼逃跑,我爺爺單槍匹馬的去追,最終在草原邊緣將她抓住,她自知罪孽深重,便自盡了,但是那烏殼,也沒有被找到。人都已經死了,自然也就一了百了,我爺爺找了個地方將她埋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事情,也算是就過去了。”
往事有些沉重,龍禹沉默了半響,道:“也不知道是穆嫣蘿隱藏的太深,還是我以前的品味太奇怪,怎麼會跟她交了朋友。”
或許真的是龍禹這段時間太平易近人,又或者現在的氣氛太輕鬆,丹殊沒多想的脫口而出:“這有什麼奇怪的,你以前的人品還不如穆嫣蘿呢。”
龍禹被打擊了,眼神幽怨的瞪向丹殊,然後發現實在是太黑了,什麼都看不到,這一眼算是白瞪了。
收回目光,龍禹頓了頓,認認真真道:“那我現在的人品好了,丹殊,是吧?”
黑燈瞎火的,有些話反而好說,誇自己兩句,臉紅也看不出來。
龍禹接着道:“那你,也不要一直這麼討厭我了。”
丹殊不說話,握着龍禹的手卻並沒有放開。
龍禹說完後,覺得臉上有些熱熱的,見丹殊沉默,也沒有再說話,而是用另一隻空着的手,往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上扇扇風。
臉上的溫度還沒下去呢,突然感覺丹殊抓着自己的手握緊了一些,緩緩的道:“若只是單純的討厭……我也不會留在公主府這麼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