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禹漸漸地也看出了點名堂,九方夏雖然走的沒有半點猶豫,可是走的卻大有內容,明明是一樣的路,一片林子,都是一個樹種按着差不多的間距生長,九方夏卻並不是向着目標直走過最近的距離,而是七萬八轉,似乎地下有着路標似的。
出了林子,又是一處泉眼,突突的冒着清泉,泉水的另一邊,竟是幾畝田地,有模有樣的種着蔬菜,茄子豆角茂盛的垂着。菜園子旁邊上,有個籬笆圍着的小院子,裡面是三間小屋,木頭蓋的,一看便是純手工。
龍禹此生,見多的都是高樓大廈鋼精水泥,哪裡見過這麼純粹田園的風景,夜色下一切都朦朧的似幻似空,美的有些不真實。
九方夏緩緩地往小院子走去,剛走到門口,大門竟然吱吱呀呀的自己緩緩打開。
再美麗的環境裡,這樣的事情也還是陰森森的讓人覺得汗毛直豎,龍禹快走幾步,攥着九方夏的袖子,低聲道:“九方,這是怎麼回事?”
龍禹話剛說完,屋子裡的燈一下子亮了,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一個清瘦的人形,出現在房間門口。
順着房間透出來的光,屋子裡的人緩緩的走了出來,這是個明顯剛從牀上爬起來的人,頭髮凌亂,裹了件外袍。
但即是光線暗淡,即使頭髮凌亂,龍禹還是一眼便認出,這個從屋子裡剛走出來,被他們打擾了睡眠的人,赫然竟是東錦的前祭祀,林雲深。竟然是那個神神叨叨,在對自己說了那一番奇奇怪怪的話之後,就從東錦消失的林雲深。
“沒想到你來的那麼快。”林雲深不在意的伸手將落在額前的頭髮抹到腦後:“師弟,別來無恙。”
師弟?龍禹轉身看了看九方夏,又再看了看林雲深,眯了眯眼,原來他們之間,竟然還有這樣的關係。
林雲深側着身子讓了點路出來,九方夏走了進去,龍禹也跟在身後。
“福寧公主也來了?”林雲深道:“公主別來無恙。”
“還好。”龍禹也笑道:“那晚收了林大人的禮物,卻還別來無恙,叫林大人失望了。”
那日算來算去,總覺得那場刺殺還是林雲深的嫌疑最大,不管是不是他,龍禹突然想起,試探一下也好。
林雲深果然一愣,隨即笑道:“公主說笑了。”
龍禹笑意更深,像林雲深這樣老謀深算的人都愣了一下,想來是一點兒也沒想到,她竟會劈頭蓋臉的來上這麼一句。
龍禹便也笑了笑:“我是說笑,林大人見笑了。”
高手過招,眨眼便分高下,林雲深一向以高深莫測的形象出現,這一場,總算是被龍禹唬了一下。
九方夏轉臉看了看他們,直接拉着龍禹走到右邊的房間,打開門,道:“休息吧。”
雖然是客氣的休息吧,但是明顯的,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不過龍禹這麼折騰了一晚上,也是又累又困,也沒說什麼,就進了房間。
別說九方夏和林雲深,哪個她都不是對手,就算是這地方沒人看着,就剛纔走來的路看,想找路出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離開和進來一樣,都得從水下,那就更糟糕了,至少,她的先學會游泳。
這房間雖然小,也明顯很久沒有人住了,可是卻乾淨,只是一些細細的灰塵。
龍禹進了房間,四下轉了轉,又開了門,只見九方夏和林雲深正坐在桌邊,不知道說着什麼,看見她開門,一起看了過來。
龍禹乾笑一下,伸手向九方夏勾了勾:“來一下。”
九方夏皺了皺眉,卻還是起了身走過去,有些不耐煩的道:“幹什麼?”
龍禹看了看自己一身:“能不能借件乾衣服給我換一下,我這樣……沒法睡啊。”
剛從溫泉上來,一身衣服還是溼漉漉的,這地方比外面明顯的暖和,倒是並不太冷,可是裹着這樣的一身,卻實在是不舒服。就這樣溼漉漉的上牀睡覺,那就更難過了,一會兒牀單被子都會溼的。
九方夏上下看了看她,指了指櫃子:“裡面有我的衣服,自己換。”
說完,九方夏便關了門出去,龍禹按着他指的櫃子打開,果然,裡面有三五件衣衫,都很素淨。
這個時候就管不了男式女式了,龍禹挑了件看起來小一點瘦一點的,又到門口聽聽,兩人似乎還在說話,一點兒起身的動靜也沒有,就站在門後趕緊把裹在身上的溼衣服脫了下來,擰了擰衣服上的水,當做毛巾把身上擦乾了些,換上乾爽的衣服。
雖然不是什麼好料子,但是乾爽的衣服貼着身子的感覺實在是好,龍禹索性又在衣櫥裡找了件乾衣服把頭髮也擦乾了,這才上了牀。
這裡三間房,一間客廳,兩間臥室,自己佔了一間,他們師兄弟兩個看來感情還不錯,龍禹想着,理所當然的,應該是他們兩人睡一間纔是。
半夜時分,睡意朦朧中,聽到門輕輕響了一聲,在牀上滾了滾,眯着眼睛,卻在暗夜陰影中,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衣櫥邊,正在脫衣服。
龍禹眨了眨眼,從睡夢中清醒一點,將被子裹緊,試探着問了聲:“九方夏。”
九方夏嗯了聲,繼續脫衣服,溼衣服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
九方夏的聲音讓龍禹頓時放鬆下來,是了,他也是一身溼衣服穿着,自然也是要換的。而且自己對他來說,又不是什麼需要避忌的陌生男女,想來在自己面前換衣服,一定自然的很。
這麼一想,龍禹頓時覺得不對,還沒想完,九方夏已經換好了衣服,關上衣櫥的門,走了過來。
掀被子上牀,動作自然而流利,沒有半點猶豫。
龍禹抓着被子,往裡面挪了挪:“喂,你怎麼在這裡睡?”
“這是我房間,我不在這裡睡,在哪裡睡?”九方夏沒有情緒的回了一句,一陣冷風竄進,被子掀了起來。
“你可以和林雲深一起睡啊。”龍禹抓着被子不願意放:“你不是不願意和我睡一起嗎?”
九方夏對自己的討厭,那可是根深蒂固,苦大仇深的,理應看見自己恨不得躲多遠的纔是,沒有理由還想自己同牀共枕吧。
黑暗裡,龍禹看不清楚,她有些不確定九方夏是不是笑了笑,然後說:“在公主府,我是不願意和你一起睡。但是在這裡,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龍禹不由奇道。
“我討厭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身份,以及你頂着這個身份做的事情。但是,這是我的地方,龍禹,你只能做我讓你做的事情。”九方夏淡淡道:“龍禹,如果你還想告訴我你忘了,那我不介意再告訴你一遍,我是曾答應在你府中,任憑差遣,絕無怨言。我言而有信,就算後悔,也從沒有打算打破誓言。不過從你開口讓我走開始,這個交易就結束了。後面,該是我討債的時候了。”
九方夏翻過身子,懸空壓在龍禹身上,手撐在龍禹身體兩邊,臉對着臉,暗暗的光線裡,髮絲凌亂中更顯得臉上的那道疤痕猙獰可怖。
九方夏雖然瘦,卻並不是風一吹就倒的文弱書生,雖然他沒有放任將身體的重量壓在龍禹身上,可是這樣近距離相對,卻還是難免給龍禹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就在這僵窒而危險的氣氛中,龍禹突然做了一件九方夏沒有想到的事情,也是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龍禹伸手輕輕地撫上了九方夏的臉頰,那一道猙獰粗糙的疤痕。
九方夏的五官長得非常精緻,臉上皮膚也細膩白皙,於是那道疤痕在他的臉上,便顯得分外的突出,看的只讓人覺得想伸手把它拿開,不讓它破壞這漲俊俏的臉龐。
龍禹的手,輕輕覆在九方夏臉側的疤痕上,夜色裡,低低的道:“這傷,現在還痛嗎?”
“早就不痛了。”九方夏眸子中光芒冷清:“我已經不痛了,龍禹,後面,就該你痛了。”
龍禹無言以對。
世事就是這麼無奈,她只是一個替身,龍禹以前犯下的錯,九方夏曾經受過的傷,是不該她來償還的。可是她卻無話可說,說自己不是龍禹,這理由,完全是站不住腳的。說自己失憶,就算失憶,事實也是事實,失憶的人,不能無債一身輕,九方夏如何待她,都不算過分。
九方夏伸手撥開龍禹臉上的碎髮,伸手輕輕觸了觸她臉上的傷,龍禹痛的縮了縮。
那傷口雖然處理的及時,但是畢竟是新傷,剛纔又泡了溫水,現在有些泛着白,碰一碰,火燒火燎的痛。
“傷口有些感染,別動。”九方夏翻身下了牀,在窗前的抽屜裡一陣翻,又回到牀上,手裡拿着個小瓶。
九方夏沒有點燈,不過房間裡的窗子也沒有關嚴實,淡淡的月色透過窗縫灑進房子,朦朧隱約的,能看清輪廓。
九方夏打開瓶子,一陣異香散了出來,用手指挑了一點,點在龍禹臉頰的傷口上,再慢慢揉開。
清涼舒爽的感覺,從抹了藥膏的地方散開,本來火辣辣的地方,頓時舒服起來。
“怎麼樣?”九方夏靠坐在窗外,轉頭看着窩在被子裡的龍禹:“好點了吧。”
“嗯。”龍禹應了聲:“好多了,不痛了,這是什麼藥,效果真好……”
“效果是不錯。”九方夏側臉看了看擺在牀頭櫃上的小瓶子,勾了勾脣角。
龍禹在被窩裡動了動,只覺得臉上是不痛了,可是身上有點不是那麼舒服,穿着的九方夏的衣服,彷彿裹在身上一樣,勒的難受。
“怎麼了?”九方夏居高臨下的看着龍禹:“穿着衣服睡,是不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