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離婚協議書擺在桌面上,她何嘗不是被巨大的挫敗感所折磨?自我否定,自我懷疑,抑鬱,狂躁,這些負面情緒她肯定也都經受過。
說句不好聽的,什麼愛不愛的。
真正逼着她拼了命工作賺錢的是那份被她前夫踐踏的自我價值感和尊嚴。
爲了給那個小女孩一個更好的生活?
開玩笑,看看她閨女現在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她這個當媽的心裡就沒點逼數嗎?!
累贅?!在她惱怒的說出那個小女孩是個累贅的話時,那個小女孩本就破碎的尊嚴何嘗不是被她拉出來又狠狠的踐踏了一遍!
陳江不知道累贅這兩個字,到底有沒有傳到她的耳朵裡。
如果有,那麼那個小女孩就太不幸了。
“你不要亂想,她媽媽其實很愛她。雖然有說過她是累贅的話,但我相信那也是一時口誤。”
蘇慧有點煩躁不安,習慣性的選擇逃避這些糾纏不清的問題。
“我也沒非追究個孰對孰錯。就是覺得氣憤,還有同情。”頓了頓,陳江無奈的笑笑,“其實我也能理解,都說母愛是無私的,然而事實上,人的負面情緒一旦累積到了一個閥值,眼睛裡就只有自己,因爲她要保護自己嘛。這是人的本能反應,問題是這時她就很難再去注意身邊人的感受。”
“我不和你聊這個了,煩人,我出去陪陪她,你自己做吧,吃什麼?”蘇慧索性快刀斬亂麻把這個話題切斷。
陳江抿了抿嘴脣,好吧,蘇慧真的是戳到他的痛處了。他的廚藝實在不堪,即便食材都備齊了,他也睜眼瞎。
“要不,我們訂外賣吧?”
“她天天吃外賣,咱們就不能給她換個口味?”蘇慧一瞪眼,當即就否了陳江這個提議。
“我不管,這事交給你了。”蘇慧一閃身從廚房裡溜了出去,只剩下陳江站在廚房裡乾瞪眼。
“去和那個小女孩的媽媽商量商量,把她買下來。”饕餮冷不丁開口,一貫保持着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話風格。
陳江被他這言語嚇了一跳,趕緊小聲說道:“買賣人口是犯法的!再說了,就算能買,她媽媽也不見得賣啊。那可是她親閨女。”
“你還是年輕了。”饕餮回想起幾千年他在***中所見到的那些易子而食的慘劇:“知道我們這些妖怪都是怎麼看人類的嗎?”
“新奇啊,說說看。”陳江邊說邊打開那個裝蔬菜瓜果的箱子。
“支配人類行動最爲強大的武器有兩個,一個是貪婪,另一個便是恐懼。”
“你怎麼把人類看得這麼無情?”陳江有點噁心饕餮這樣的論調。
“那是你見得少了,不可否認,人性是有光輝的一面,但多數人依靠本能而活。你知道人的本能是什麼嗎?是自私,是生存。因爲生存而變得自私。野獸也是一樣,妖怪更是如此。”
“請停止你對我的洗腦行爲,我還是覺得,因爲人類有愛,所以才和野獸有所區分。”
“要不然我們試試?”
“試試什麼?”
“不出一個星期,我敢和你打賭,他媽媽肯定會着急忙慌的把她閨女送出去。”
“你要對他們一家做什麼?!”陳江警惕且嚴肅了起來:“我警告你啊,那個小女孩已經夠可憐了,你就別再給她雪上加霜了。”
“那個小女孩跟着咱們,還有一絲重新活一次的機會。但是跟着她媽媽……”
陳江聽到了饕餮在咂嘴。
“你就別鬧了,成嗎?”陳江小心翼翼的把廚房門拉開一條縫,透過那條縫隙,他看了那個小女孩還有蘇慧一眼,表情略微有些複雜。接着,他輕輕合上了門。
“求求你別把人性貶低得如此不堪。”陳江抿了抿嘴脣,眼神黯淡下來:“這種試探毫無意義,再說了,你確定你能揹負起那個小女孩整個人生?”
“本座難得發了一次善心。”
“你的善心同樣也很殘忍,強迫人家母子分離什麼的。”陳江聳聳肩,搬起櫃檯上那箱蔬菜瓜果,挪到洗菜池旁。他懶得繼續陪饕餮玩這種毫無意義的試探人性的遊戲,無論結局與否,都讓人高興不起來。然而陳江卻錯估了饕餮這次的決心,他不是說着玩而已。
“不打算陪我玩玩?”饕餮再一次問道。
“你要是敢碰她們母女倆,我立即自殺,當時候我們全都玩完。”陳江邊說邊打開水龍頭,搓洗一顆土豆。說話時他的表情是輕描淡寫的。可是饕餮卻清楚,陳江這個瘋子,真的會幹出這樣的事。
“那我自己玩好嘍。”
陳江猛地關掉水龍頭,鬧瓜子嗡嗡作響。直到現在,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饕餮認真了。
“你就這麼想得到那個小女孩?”陳江疑惑地開口:“爲什麼?”
饕餮那邊沉默了,隔了很久,他幽幽開口:“多少人,人格還未獨立,性情還未成熟就着急做了父母。這樣的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自主意識到他們的種種行爲對子女造成的傷害。”
“假設傷害你的人是一個陌生人,你會怎麼做?臭罵他一頓,打他一頓,或者乾脆把他殺了。你能得到解脫。可是你該怎麼去面對你的父母呢?”
陳江聽到了饕餮像是自嘲一樣的輕笑聲。
“你只能原諒他們了,捂着身上千萬個窟窿,笑着說沒關係啊,你們畢竟是我的父母啊?!一邊說,還要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自己手縫間淙淙流淌的血。可是血,依舊是血。窟窿依舊是窟窿,它們並不會因爲你原諒了傷害你的父母就會消失,相反,你流的血會更多,身上的窟窿也會更多。因爲你背叛了自己,無論是背叛了別人,還是背叛了的自己,都不會有好下場。”
“你都經歷了什麼?”
“我記得,有位心理學家曾經說過一句話很有意思,一想到爲人父母不用經過測驗,我就覺得毛骨悚然。”頓了頓,饕餮壓低了聲音,“去想象一下那個女孩接下來所要面臨的人生?你覺得,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治癒自己創傷的女人,能治癒好她的女兒嗎?承認吧,她只會用更變態的方式去愛她的女兒,或是極其冷漠疏遠或是將她緊緊勒住,沒有一絲距離,直至她女兒窒息。”
“爲什麼你一直充滿着惡意去揣摩人類?!”
陳江無由得感到憤怒,這份憤怒其實並不是源於饕餮對人類的詆譭,而是隱隱約約中,他有些認同饕餮所說的話。
這份認同,令他恐懼,進而衍生出了憤怒。是對自己的憤怒。他必須要在這個話題上辯倒饕餮,這樣,那份恐懼纔會消退,那個認同饕餮這該死的惡意滿滿的觀點的自己纔會被他給殺死!
他必須要殺死那樣的自己,不然,迄今爲止支撐着他的一切都會崩塌。
這樣的後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因爲你們人類就是這樣,不僅僅是你們人類,還有我們妖獸,我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你錯了,我非常負責任的告訴你,你錯了。”
話是這麼說,可陳江卻想不出能拿來辯駁饕餮的例子。那些教科書上所宣揚的父愛母愛的事蹟,根本就說服不了饕餮。
他需要更有力的實例,可是,這樣的實例,哪裡有?陳江挖空腦汁,想的都要抓狂了。
“那就陪我玩玩,期限一個星期,讓我看看,那個小女孩的媽媽到底怎麼選擇。假設你輸了,你會好好照顧那個小女孩嗎?”
“我會爲她負責。”陳江鄭重回答,其實到了現在,他反而忐忑了起來。他對自己不自信,同樣對小女孩的媽媽不自信。饕餮非常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