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不用多禮,朱某來得匆忙,和魏大人無干。魏大人請。這位差大哥也快快請起。”朱文羽一邊虛扶一下,一邊將手一讓。
唐韻是第一次見着地方官員跪迎欽差的場面,雖知朱文羽是個什麼欽差,但畢竟沒見過這等場面,也不知道這欽差到底能有多大的排場臉面,反正在她眼中朱文羽不過是個可恨的小無賴而已,至於欽差不欽差,和她實在是沒有任何關係。此時見着一個穿着官員服飾的人居然恭恭敬敬地拜倒在這臭小子面前,高呼迎接欽差大人,震愕之餘,也實在是覺得怪異彆扭,只是呆呆地站在後面看着。唐離雖對朱文羽並無嫌惡的感覺,但身爲下人,也知有些場合是不能亂說亂動的,此時更是在後面牽着馬靜觀而已。
隨着魏正行站起,隨行各員才紛紛站起,讓出一條路,任朱文羽和魏正行一前一後朝內走去。早有差役上來接過南宮靈等人手中繮繩。唐韻也知此等官場場面不宜多說,雖說心中十分不慣,卻也並不多語,只緊緊隨在南宮靈之後跟着進了布政使衙門。
賓主在正堂中坐定,布政使魏正行首先開口道:“下官不知欽差大人駕臨,實是有失遠迎,還望欽差大人恕罪。”朱文羽放下茶碗,擺擺手笑道:“魏大人無需多禮,朱某此次前來是奉燕王之命,協查成都滅門命案,不知此案該由誰來主管?能否讓朱某先了解一下。”
魏正行連忙站起,拱手道:“欽差大人來此之前,下官已接到朝廷令諭,恭迎欽差大人前來督辦此案。此案由按察使孫昌旭孫大人主辦,下官早已知會孫大人,此案有關案卷都已準備齊備,現場已派兵丁看守,被害張家屍首也停放在仵作房內待檢,目擊鄉民收押在牢內,專待欽差大人提審,諸事均已齊備。方纔下官已派人知會孫大人,大概再過頓飯時辰便可過來。”
“魏大人辦事果然幹練,朱某佩服。只不知魏大人能否略略說說對此案有何高見?”
“下官愚鈍,實不敢當欽差大人‘高見’二字。僅就下官所知稟告欽差大人。此案乃是一樁滅門大案。張家乃是成都府治下丹棱縣境的一戶人家,家道殷實,已傳有十餘代,數百年之久,乃是當地望族,祖上在唐宋年間曾出任朝廷二品大員。前元朝避禍隱居不出,卻是樂善好施,乃是當地縉紳,頗有名望,少與鄉鄰爭執,卻不料遭滅門橫禍,全家五十三口無一倖免,盡遭誅戮,斷首斷足,死狀奇慘,還有女眷慘遭賊人**。賊人本還想焚屋滅跡,爲鄉鄰發覺羣起滅火,遂落荒而逃。川中史上從未出過如此血案,已是驚動朝廷,纔會派下欽差大人前來督辦。至於命案具體細節,下官只是主管一省行政,刑名歸按察使孫大人管轄,因此下官也並不十分清楚。稍待孫大人前來,欽差大人一問便可詳知端的。”魏正行雖說自己並不主辦此案,卻也把整個案情說了個大概,描述得十分清楚,南宮靈經歷過曲阜命案,本已有思想準備,卻也聽得色變,至於唐韻唐離二人,聽說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早已聽得花容失色,感嘆不已。
朱文羽正待開口,忽聽得有衙役來報:“按察使孫大人到。”在座諸人連忙站起身來迎到正堂門口。
果見一個身着錦雞官袍的二品大員提着袍角急匆匆地衝入布政使衙門,直奔正堂而來,見那魏正行陪着一人迎在正堂門口,便知定是欽差大人朱文羽,急搶幾步,在正堂外石階前拜倒,嘴中高呼:“成都府按察使孫昌旭拜見欽差朱大人。”
“孫大人快快請起,不必多禮,請堂內說話。”朱文羽虛扶一下,側身將手一讓。孫昌旭這名字朱文羽聽起來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聽過,卻也不及多想,便請孫昌旭進屋。
孫昌旭低着頭進得屋來,隨朱文羽和魏正行等人進得正堂。朱文羽轉過身來,孫昌旭把手一拱,正要重新見禮,眼睛一看朱文羽,卻是愣在當場,雙膝一軟,重又拜伏在地:“原來是恩公!”
這一聲“恩公”也讓朱文羽回想起來,原來那孫昌旭便是自己在淮陰鎮外力阻驚馬救下的那個老者,朱文羽當時還覺得此人溫文有禮,是個飽學之士,當日孫昌旭也曾通名,自己卻並未放在心上,也未曾告訴對方名姓,孫昌旭才一直不知道救他的人姓甚名誰,只是恩公恩公地叫,反倒讓朱文羽一點也不自然地悄悄溜了。卻不料當日所救的居然還是一個二品地方大員,一省的按察使大人,而且數月之後居然在成都府重遇,更是無巧不巧了。
旁邊的魏正行被孫昌旭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而南宮靈唐韻等人也從未聽說過此事,看到一個二品大員拜倒在朱文羽面前高呼“恩公”,一時醒不過神來。
“孫大人快快請起,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孫大人不必介懷。”朱文羽連忙扶起孫昌旭。
“恩公,當日恩公救得老朽和拙荊性命卻不肯留名,讓老朽十分感念啊。當日老朽便想恩公氣宇軒昂武功了得,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沒想到居然還是朝廷欽差大人,朝廷有此少年英雄,實是朝廷幸甚、大明幸甚啊。”孫昌旭雖然嘴中好話一堆,不過朱文羽從他眼神中卻能看出來孫昌旭確實是語出至誠,也不禁心中感動。
“孫大人,莫非孫大人和欽差大人是舊識?”魏正行在旁邊聽了個大概,大約是朱文羽曾救過孫昌旭,但心中還是迷迷糊糊,有點狐疑,故作一問。他是想打探明白一些孫昌旭和朱文羽到底有過什麼關係,若是關係密切,孫昌旭在朝中有這樣的後臺,那日後自己和孫昌旭相處則更需多加謙讓了。
“是啊,我們數月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朱某還穿過孫夫人親手縫製的一雙布鞋呢。”朱文羽笑道。這話讓魏正行等人更是摸不着頭腦。
“數月之前,老朽奉朝廷之命去往山東,出任山東按察使,和拙荊一同乘車赴任,在淮陰城外馬驚狂奔,多虧欽差大人神功,力止驚馬,免我夫婦二人傾巢之災。朱大人飄然而去,不留名姓,今日幸得重見恩公,不然老朽還不知道救我夫婦二人的是哪位少年英雄呢。想不到恩公不但武功卓絕,而且還是朝廷重臣,皇命欽差,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一番話出,魏正行南宮靈等人才恍然大悟。
“不敢不敢,孫大人實在是過獎了。孫大人一個二品大員,上任時卻只是老夫婦二人乘坐一輛馬車,身無長物,兩袖清風,良臣風範,也實在讓朱某欽佩啊。”朱文羽也確實從心底敬佩這個孫昌旭,至少他在皇宮中生活這麼多年,還沒見哪一個朝廷大員清貧如許的,更何況還是個二品的封疆大吏,若是旁人,四五品的官員官威都比這孫昌旭那輛馬車氣派得多得多。“不知孫大人往山東赴任,卻如何又來了這成都府?”
“下官還未到得山東,途中又接到燕王令諭,着我改屬四川成都府按察使衙門,即刻赴任,還特意專撥了四輛馬車,送了老朽不少細軟盤纏日用雜物,派兵丁送老朽來此成都,燕王如此體恤下情,看顧下臣,孫昌旭怎敢不捨此殘軀,爲朝廷肝腦塗地?便又急急趕赴成都上任,來此方三月有餘。”
“孫大人的清名天下共知,一身風骨,兩袖清風,爲朝廷表率,皇上都曾爲此大爲嘉賞,燕王也是愛惜孫大人清名,纔會如此多加體恤。燕王英明睿智,明察萬里,實是朝廷的棟樑之材,擎天之柱。”魏正行在旁邊插言道。
“朱某奉燕王之命,前來協辦滅門命案,孫大人主管四川刑名,不知能否略加詳述?”朱文羽見寒暄已畢,便進入正題。
“此案乃四川成都府治下從未發生過的滅門大案,共被害五十三人,上至八十老婦,下至數月幼童,無一倖免。下官曾查閱成都府歷年舊檔,未曾發現過如此大案,倒是在去山東上任途中聽說山東也發生過數起滅門血案,但詳情不得而知。此案受害之人乃地方縉紳,當地聲名尚好,據查並無結怨極深的仇家,當不至因仇而橫遭滅門。有四名婦人家眷先遭**,後被刀劈劍刺而亡,但從現場勘察,當爲劫財而爲,張家乃當地富戶,案後卻不見絲毫浮財,細軟金銀俱被劫去,暴徒還妄圖焚屋滅跡,但被鄉民所覺,數百鄉民相約救火,將賊人嚇跑,被焚房屋數間,但大部尚在,屍首等殘跡被燒焦數具,餘者也大部留存下來。據下官看來,賊人劫財是實,**只是強人順手而爲,其目標當爲張家家財,至於滅門焚屋,當是不願留下任何痕跡。”
“那孫大人對此案兇犯有何看法?”朱文羽聽孫昌旭說得有條有理,層次分明,心道:“這位孫大人不但爲官清正,更是一員幹吏,實屬難得。”又追問道。
“據下官推測,此案應非當地強人所爲。從屍首所受刀傷劍傷來看,兇手定是孔武有力的江洋大盜,且爲數衆多,至少十數人以上。據前往救火的鄉民所見,曾見十餘條黑影遁往山林,大約是江湖人常穿的夜行衣。多數受害之人一刀斃命,正中要害,賊人定然武功甚高,絕非鄉間混混所能爲者。其餘的線索尚在勘查之中,現場下官已派兵丁守衛,閒人不得靠近,屍首收進仵作房,未曾下葬,幸得冬日嚴寒,保存完好。此乃要案,下官也已將目擊鄉民收監,只是囑咐獄卒好生照料,未叫他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