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出門?站住!”任怨遠遠一見城門開了,不由大怒,立時咆哮起來。
守城的兩個小卒還沒反應過來,李魚已然一拉陳飛揚,把他拖上車,奮力一鞭,抽在騾背上。
那騾子吃疼,尥開蹄子撒腿就跑,直接撞出門去。這一來,那兩個守城小卒也發現不對勁了,提起長槍就追,奈何那健騾跑起來也是飛快,他們只拿槍尖在車的後廂板上戳了幾下,車已遠遠跑開,追不上了。
任怨之所以到了城門,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因爲他近來受利州官員們攻訐,已然是焦頭爛額。巨獸還沒倒,但是已經有了搖搖欲墜的模樣,於是那些平時溫馴地逡巡在他的領地之外的野獸們就突然亮出了獠牙。
聽說城中出了亂子,擱在平時任太守或者還會裝聾作啞,這時候生怕人家又給他參上一本,說他尸位素餐,沒有作爲,只好強打精神率人出巡,饒是如此,他也不想理會都督府的事兒,所以遠遠地避開,假裝巡視城門。
結果……陰差陽錯,被他堵上了。
任怨能有今天,全因李魚。李魚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過還有一塊又香又軟、凹凸有致、皮滑肉嫩、俏媚可人的石頭因此拴在了他的車底下,那就算是意外收穫了。
任怨本來是見有人半夜開城門,覺得蹊蹺,便吼了一嗓子,一瞧這車子居然硬闖,如何還不知道其中有鬼?任怨人多勢衆,也沒甚麼好畏懼的,立即驅人快速追來。
陳飛揚在車上爬起來,李魚沉聲道:“飛揚,你可回不去了。”
陳飛揚笑道:“本來就要溜出城的,可不正好。”
陳飛揚做的事和狗頭兒不同,他是負責盜城鑰的,事發以後,必然難逃。其中利害,李魚一早就對他說明白了。不過陳飛揚是讀書人,雖然沒什麼成就,可那心氣兒就比只知道守窩的狗頭兒大了許多。
他一直想走出去,去大城大阜看看。李魚答應給他一大筆酬勞,有了這筆錢,天下大可去得,他的心思就活了。原來說好的是李魚一走,他也離開。不過原來是想等李魚離開後再悄悄溜走,因爲任怨的出現,他們變成了同時“出走!”
陳飛揚被車子顛得一起一伏,聲音倒輕鬆:“小郎君,我要去長安。見識一下那座天下最繁華、最恢宏的雄城!你往東去,不能同行了。況且這騾子載得人多了,也吃力不起。”
李魚往兩邊一掃,月華如霜,山森幢幢。
李魚再往後一瞧,火光馬蹄,遙遙追來。
李魚當機立斷道:“也好!你自往林中避避,若是有緣,江湖再見!”
“江湖再見!”
兩個人都有些江湖氣,也不需要那許多客套。李魚勒繮讓騾車緩了一緩,陳飛揚縱身下車,他早打算溜走,李魚饋贈給他的金銀都纏在腰間,不需什麼顧忌,向李魚拱拱手,一貓腰,就鑽進了叢林。
李魚眼看着陳飛揚鑽進叢林,揚鞭催騾,繼續前行。這時道路較之先前那段入城口的平整道路就崎嶇了許多,坐在車裡的潘氏和吉祥猶自顛得昏頭轉向,更不要說藏身車底的楊千葉了。
虧得她功夫了得,手腳牢牢扣住車底,纔沒掉下去,饒是如此,也覺手腕痠軟,漸漸吃力。就在這時,一頭騾子咴聿聿一聲慘叫,一頭蹌在地上。
民間常說,騾子不會叫,也不會生。其實不然,騾子是會叫的,聲音與馬相仿,只是低啞了些。至於說生,公驢和母馬交.配所生的“馬騾”纔不能。公馬和母驢交.配生下的“驢騾”,生育能力雖然低下,偶爾還是能生的。
李魚要不是本就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險險就一頭摔出去,車中的潘氏和吉祥撞作一團,車下的楊千葉也再撐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好在此時車子已經停下,她也沒有受傷。
潘氏急道:“兒啊,車怎麼了?”
李魚道:“我看看!”說着,李魚縱身從車上躍下來,那頭跌倒的騾子栽在地上,還在痛苦地嘶鳴,李魚不懂獸醫,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旁邊忽地有人道:“道路崎嶇,騾蹄折了!”
李魚被這抽冷子的一句話嚇得一激靈,急忙跳起來,就見路邊一人緩緩走出,月色之下,長袖飄飄,頗有幾分飄逸的仙氣。李魚吃了一驚,失聲叫道:“袁先生?”
李魚下意識地左右看了一下,這貨從哪兒冒出來的?
袁天罡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只有我一人,小神仙莫擔心。”
李魚乾咳了一聲,道:“在下對袁先生自然信得過。”
說到這裡,李魚忽然有些吃驚:“先生怎麼在這裡?”
袁天罡見他吃驚,未免小有得意。先前一連敗了兩場,袁天罡心裡也是有點不舒服的,此時總算扳回一局,有些本事,他還是不如自己的。
袁天罡得意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有你的本領,我有我的門道!內中緣由,卻不必詳敘,追兵近了,你沒功夫聽的。”
李魚回頭一望,那火把如龍,果然越來越近,李魚不禁焦急起來。
袁天罡笑道:“袁某等在這裡,就是算到小神仙當有一劫,有意伸一援手。”
李魚驚訝地看向袁天罡:“先生要幫我?”
袁天罡頷首道:“騾子傷了一頭,只剩一頭,騾力更小,馳不動的。依我之見,小神仙不妨把內眷交由袁某。袁某替你照料!小神仙可駕車繼續前行,先引開追兵,再棄車登山。山林莽莽,必可脫身。”
“這……”
李魚猶豫地看了車上一眼,吉祥和潘氏已經擁到車門前,此時下了車,來到李魚面前。李魚看看倒地的騾子,再看看越來越近的追兵,馬蹄聲此時都已聽得見,確實耽擱不起了,當即果斷地道:“那就拜託袁先生了!”
若換一個人,李魚還真不放心。可眼前這人是誰?袁天罡啊!如果袁天罡是個卑鄙小人,李魚可以把讀過的歷史書統統撕掉,任何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了。
袁天罡見他如此信任自己,倒是頗覺意外。他本來還準備了許多說辭,準備用以說服李魚。李魚如此信任,袁天罡頓生知己之感,正容承諾道:“小神仙放心,袁某隻要一息尚存,必保令堂與吉祥姑娘安全!”
潘嬌嬌急道:“兒啊,你要獨自引開追兵?”
袁天罡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擔心,令郎此去,有驚無險!”
獲悉自己兒子是假神仙后,潘嬌嬌自然就擔心了。人家袁天罡可是真的有道之人,他既這麼說,潘嬌嬌雖然不捨,心思卻放下了大半。
吉祥一直癡癡地看着李魚,因爲潘大娘在,她不好表現什麼,可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楊千葉躺在車下,恨恨地瞪着他們,心中只想:“快啊!趕緊走啊!這個蠢貨,再耽擱下去,誰都走不了啦!”
幸好李魚也知道此時耽擱不得,猶記得前世看電視劇,常見這種危急時刻,男女主角總要再纏綿悱惻一番,氣得他恨不得把編劇斬了、導演撕了、製片人點天燈,纏綿悱惻的那兩個混蛋直接叫惡人宰了算了。
這時候再卿卿我我兒女情長一番,那就真的該死沒救了。李魚當然不會犯這種錯誤,他只伸手揉了揉吉祥的頭,滿滿的寵溺味道:“袁先生,我信得過!你們跟他走,待我脫離追兵,再去尋你們!”
吉祥柔柔地答應一聲:“好!”
李魚向袁天罡抱拳道:“袁先生古道熱腸,容後再謝!”
袁天罡臉上登時一熱,他順天道修行,纔不會伸手管不相干的凡塵之事。可是李魚不是旁人,他會真正的神仙術啊!也許李魚所學不全,還有許多瑕疵,可他師父,恐怕就是真正的修仙之人了。
袁天罡很想結識一下李魚的師父終南隱士蘇有道,而幫他的弟子,就是情份。來日前往終南拜訪蘇有道,諒他也不會不見。因爲有了這份私心,受李魚一讚,袁天罡自然有點不好意思。
楊千葉在車下已經快要氣炸了肺,她躺在地上,地上傳來的聲音尤其敏銳,那馬蹄聲越來越緊,她如何不急:“走啊!快走啊!囉哩吧嗦的在搞什麼,生死關頭,真是該死!”
此時的楊千葉,已經化身爲當年看電視劇的李魚了,恨不得把李魚、袁天罡一塊兒撕了。好在這句話說完,李魚已經把吉祥往母親身邊一推,道:“你們快走!”
說完李魚就返身跑過去,要把折斷了足踝的騾子從車轅上解下來,他剛彎下腰,一柄短刀已經拋在身邊,李魚擡頭一看,袁天罡正領着一步三回頭的潘氏和吉祥遁向路邊密林,揚聲說道:“用刀,快些!”
李魚立即拾起刀,飛快地切割皮帶,心中暗想:“袁天罡當真了得,這纔是真正的活神仙呀。我不回檔,一無所知,人家卻能料敵機先!”
李魚將那頭傷騾從車轅上解下,重又緊了緊另一頭騾子的鞍轡,此時追兵已越來越近,相距不過一箭之地。
任怨已經知道,出城者是李魚,哪裡還肯放手,窮追不捨而來。
李魚上車,奮力一抖繮繩,車子向前一竄,躺在車下的楊千葉眼見車子駛過,下意識地伸手一搭,正抄住車尾,腰肢一收,整個人就翻上了車子,從後車窗穿了進去。
半山坡山,潘嬌嬌和吉祥氣喘咻咻地站住。站在這裡,樹叢已經遮蔽不了她們的視線,可以看到遠去的馬車以及打着火把緊緊追趕的馬隊。吉祥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遠去的車影。
李魚來了,
李魚走了,
就像一直淋着雨,忽然遮過一次傘。
就像習慣了黑暗,忽然見過一眼光。
剛剛擁有,卻有失去,那種難捨,滿滿地充溢在心間。
楊千葉在車中坐定,剛剛鬆了一口大氣,卻又一呆:“我不趁機鑽林子逃命,跑到車上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