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龍鎮,的確繁華。
進了鎮子,龍作作就注意到,胭脂水粉店有很多家。她上次來這裡,還是十五歲那年陪父親來過,那時曾經逛過的兩家胭脂水粉店還在,但街上又開了七八家,看門面都不比她曾經去過的兩家店小,甚至還要更大一些。
龍作作登時躍躍欲試起來,只是想到楊千葉竟然與馬匪有關聯,不管她是不是對龍家寨懷有惡意,兩人都不可能再在一起,原本約好了一起去逛街,不禁黯然神傷。
龍大小姐找個能聊天的體己人不容易,剛剛交下的閨蜜,轉眼成敵了。
車隊裡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雙龍鎮的繁華。這裡好多女人,而且都是美女啊!
前方一個漢子腰桿兒挺拔,英姿挺拔。他有着與一般漢人稍稍有異的高高鷹鉤鼻子,捲曲濃密的髭鬚,褐綠色的眼珠,深陷的眼窩,肋下插着一口彎刀……,真他孃的礙事!
好!他走開了,後邊那幾道窈窕的身影露了出來。身材頎長高挑,白皮膚、黑頭髮、藍眼睛,她們站在土坯房的大落地窗子裡,大冬天的,春衫薄不蔽體,就算房中生着火爐吧,可也太過單薄了些。
但那凹凸有致、跌宕起伏的身體曲線,實在惹火。她們大多是混血美女,也就是俗稱的“二轉子”,血統的混雜,令她們更加的美豔照人,即便是龍大小姐,如果不論氣質,只論姿色風情,也未必就比這些美人兒強上太多。
車隊裡每個男人腹下,都像是揣了一盆炭火,滾燙滾燙的。他們的目光鉤子似的,貪婪地向那些撓首弄姿、扭胯擺臀的美女們身上深深地剜去,選擇着今晚快活的目標。
這兒,是西北苦寒之地中的一處天堂。只要你有錢,在這裡你可以喝最烈的酒,玩最美麗的女人,享受最人上人的生活。
如果你願意,還可以買個強壯的男奴到雪野上玩玩獵殺遊戲,或者買一個美麗的女奴,當寵物一般地飼養褻玩。
龍作作這還是頭一次押隊出來,所以很看不慣那些可惡的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兒,明明都是驍勇善戰的猛士,猛虎一般勇烈,怎麼一進鎮子,就變成了一頭頭色狼?
可是,哪一次這些戰士踏上征程,不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在他們而言,每一天都是當成最後一天過的,他們要享受快樂,要享受年輕人的快活,自然是有錢就花,把每一天都活出個滋味兒來。
這種感覺,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所以龍大小姐根本不理解。不過,她目光一轉,總算看到兩個順眼的了。一個是鐵無環,這個昂藏大漢,只管握緊他兵器,穩穩地邁步前行,目不斜視。
而另一個,卻是她一見就恨得牙根癢癢的李魚。李魚東張西望的,不過看的卻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美女,他在觀察道路、巷弄,觀察行旅、商賈。
龍作作心裡對他總算是滿意了些:到底是大把式,沒被美色所迷惑,都進了鎮子了,還是如此地警惕。
李魚全未察覺龍大小姐觀察他的目光,暗暗揣摩着:“嗯!這鎮上魚龍混雜,看來要脫身,容易的很!”
這個鎮上,有十幾家客棧,大小規模不等。龍家人吃馬喂的,自然不會選擇最豪華的客棧,而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客棧,不過中等規模的客棧也有上等房間,龍大小姐和李大把式住的自然是高間兒。
待衆人入住已畢,李魚馬上吩咐人去聯絡在鎮上等着接貨的人,山西常家的接貨人也住這家客棧,不過此時不在客棧裡,李魚聽到回信兒,也不着急,便按慕子顏提示,先給大家發了一半的賞金,漢子們手裡有了錢,登時一聲歡呼,忙不迭衝出客棧。
按照標準流程,他們會先去混堂兒洗個澡,神情氣爽後便去酒樓喝酒,酒興開了之後也就晚上了,再去找姑娘。
此時中原地帶還沒有類似現代澡堂的混堂兒,但是在西北地區已經有了,這是從西域傳來的洗浴風格,有點像土耳其浴室。
姑娘愛潔,龍大小姐自然也是馬上招呼人燒熱水,要在房中沐浴一番。
李魚沒去混堂,吩咐人給他也燒一桶熱水後,見鐵無環還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李魚便掩上房門,招呼鐵無環坐下。李魚沉吟了一下,道:“貨,咱們是安全運到了。一旦回去,你就得回到常老爺身邊。”
鐵無環點點頭,沒說話。
李魚道:“常老爺若是善待於你,我也不介意你回去,可是……”
李魚搖了搖頭,看向鐵無環:“你走吧!憑你一身本領,天下大可去得,何處不能賺口飯吃。”
鐵無環呆了一呆:“走?”
李魚點點頭:“難道你甘願爲奴?”
鐵無環的一雙鐵拳慢慢攥緊:“沒有人願意爲奴,可是……”
李魚微微一笑:“不就是賠他筆錢嘛,這趟差使跑完,龍大當家的那裡少不了我一份豐厚的賞賜,我想,足以支付常老爺的賠償!”
鐵無環瞪大眼睛看着李魚,眸中露出深深的感動之意。
李魚道:“趁着此刻客棧裡沒留多少人,龍大小姐又在入浴,你馬上離開吧。這鎮子魚龍混雜,你逃出去,沒人找得到!”
鐵無環粗厚的鐵鑄的一般的脖頸緩緩地搖了搖:“小郎君,錢,可以賠給常老爺。但信,卻沒了!我鐵無環說過,不逃!我逃了,會失信於你,你會失信於常老爺。信諾重於山,如果我就這麼逃了,我身,不再爲奴!我心,卻永世爲奴!”
李魚瞪着鐵無環,半晌,點點頭:“成!這碗雞湯,我幹了!”
鐵無環道:“小郎君要喝雞湯嗎?我去告訴廚下!”
鐵無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李魚呆坐良久,氣極敗壞地自語道:“古人,都他孃的如此愚腐嗎?”
坐在潔白的瓷制浴缸裡,手裡端一杯紅酒,望着窗外遠山積雪,悠然自得……
這是李魚的想法,不過此時他卻坐在一個圓滾滾的大浴桶裡,手裡捧着一碗熬得濃香撲鼻的雞湯。
“鐵無環,是條漢子!他不肯走,是不想讓我失信於人!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他對常老爺總不會覺得有所虧欠,因而不肯逃走吧?我走了,他自然就走了。”
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李魚狡黠地一笑,揚聲道:“無環!”
門外馬上傳來鐵無環的聲音:“小郎君,可要搓澡?”
李魚道:“不用,不用,你也去混堂洗個澡吧。我乏了,一會兒就睡了,不用侍候!”
“是!”
鐵無環在外面答應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側耳傾聽外面沒了動靜,李魚馬上一口喝乾碗裡的雞湯,從浴桶裡跳起身來,匆忙抹乾身子,急急開始穿衣。李魚整束停當,把他給自己留的那份賞金揣進懷裡,便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西北的夜,來得早,此時已是繁星滿天。李魚左右掃了一夜,果不出其所料,這幢院子已經被龍家寨包下來了,此時鐵無環也被支開,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再無旁人。
李魚放輕腳步,沿着廊下走出一段,心中一轉念,忽地想到:“羅霸道說過不會放過我,如果龍家寨的人回程中再被他劫了,卻發現我不在隊伍當中,會不會爲難他們?”
“可……機會難得啊!如果我回去,不知又要捱多久。娘和吉祥在長安,一定望眼欲穿。我看那羅霸道也算是個盜亦有道的好漢,應該會言出必踐,不會難爲龍家的人。”
李魚再走兩走,又遲疑着站住,緩緩往回踱步:“不告而別,終究不好。萬一龍家寨的人以爲我遇害了,在鎮上苦尋不休,豈不害了人家。我要不要留一封書信呢?”
“不行不行!這種事如何宣諸於口?還是就此告辭吧。他們不見了我的刀和銀子,自然料到我是自行離開了。”
李魚又往回折了幾步,卻又再次站住:“真不做個交待?就算從此天各一方,總該說清楚自己的苦衷,免得招人怨恨!還有那楊千葉……”
楊魚站住,仰望星空,黯然長嘆:“你就非得在造反的道路上走到黑嗎?雖然我和你絕無可能,但相識一場,真不希望你在這絕無一絲希望的道路上,耗盡一生啊……”
“哎……”
想到這裡,李魚情不自禁地長嘆一聲氣。
身後門縫裡偷窺的龍大小姐忍不住了。她沐浴已畢,忽然想起李魚與紇幹承基、楊千葉的關係語焉不詳,繼而又想起在山坳子裡時他摸自己臉蛋、拍自己屁股的輕薄之舉,便想找上門去興師問罪。
結果還沒出門,就看到李魚在她門口踱過來踱過去,長吁短嘆,心事重重。龍作作翹着屁股,扒着門縫看了半天,先是好奇、後是害羞、繼而緊張,此時終於忍不住了。
龍作作一拉房門,跳了出來,說出了當陽橋前張翼德的那句經典名言:“姓李的,你在我門前逡巡來去,進又不進,退又不退,卻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