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幹什麼,起來,快起來!”
百多號人當街一跪,李魚大驚,趕緊伸手去扶。
深深和靜靜跪在康班主左右,屁股上像紮了釘子似的,那個難受。
她倆沒想跪,可一瞧大家夥兒都跪下了,包括她們亦師亦父的康班主,下意識地就跟着跪了下來。這時一見李魚去扶康班主,二人才回過神兒來,忙一左一右幫着攙康班主起來。
康班主老淚縱橫,哽咽道:“康某自己無能,還要誤會小郎君。如今,我等血海深仇,全賴小郎君洗雪。我等未來生計,還要賴小郎君安排,老康我……實在是羞愧至極,無顏相見啊。”
“不要這樣,康班主,你我是什麼交情,再這樣說,我可要無地自容了。劉大哥,華林,你們起來,你們都起來。”
李魚扯起這個再拉那個,好不容易叫衆人都站了起來,看看這兩百多號人的盛大聲勢。尤其是其中還有年邁的老蒼頭、老婆子、還有七八歲的孩子,正在吃奶的孩子,不禁爲之頭大。
“你們怎麼這人都來了?這府邸雖然寬綽,也容不下這麼多人,而且這也不是我的家……”
李魚苦笑不已,康班主拾袖擦擦眼淚,破啼爲笑:“我等從早上便候在這裡,只爲向小郎君道一聲謝,哪裡敢再多有叼擾。謝過了小郎君,我等這心裡就安穩了許多,這就要回去了,小郎君忙碌一天,着實辛苦了。”
剛剛衆人一跪,陳飛揚就嗖地一下竄到旁觀人羣裡去了,這時呱唧着一雙滿是淤泥的腳丫子走過來,一邊走,腳上的泥巴一邊往下掉。
人家跪的是李魚,明白事理的人都會趕緊避開,免得受了不當受的禮。不過陳飛揚如此知機,還有一個原因,他認爲自己命賤,當不得這麼多人膜拜,沒有足夠深厚的福緣,受這麼多人跪拜,那是要折壽的
這時候衆人都站起來了,陳飛揚才走回來,懷裡還抱着李魚的那隻靴子。靴子雖只一隻,卻也不能丟棄的,須知一雙靴子的價錢可不低,而且這時的靴子是不分左右腳的,到時拿着這隻靴子去找鞋匠照樣兒再做一隻,那就又是一雙。
這時的鞋子都是一個鞋楦製出兩隻鞋子,這種不分左右的鞋子稱爲“正腳鞋”或者“直腳鞋”,試鞋的時候,人們一般會先試左腳,因爲左腳通常比右腳大,如果左腳能穿,右腳一定能穿。這也爲做鞋的人省了事。
不一樣的鞋子有身份的人是不穿的,不管是顏色不一樣還是款式不一樣,因爲古人認爲“鴛鴦鞋”不潔,只有賤民才穿。比如西晉時候,官府就強令市儈穿鴛鴦鞋,一隻白鞋,一隻黑鞋,不只顏色,花紋、形狀也不能一樣。
而這些市儈通常都是些既沾匪又沾官的人物,所以後來就把跟官匪兩途都有關係的人稱之爲“黑白兩道”了。
陳飛揚捧着鞋子,跟捧着金元寶的財神爺似的,笑容可掬地過來,道:“小郎君今兒個可是真的辛苦了,巡察十三街區九條大路,還險些被爭執的商賈給誤傷了。”
康班主、劉雲濤等人一驚,急忙看向李魚,李魚忙道:“這小子就喜歡誇張其事,你們不要擔心。”
李魚頓了一頓,瞧瞧這人多勢衆的架勢,忙一拉康班主,又向劉雲濤和華林示意了一下,把他們三個拉到一邊,小聲道:“關於如何安置勾欄院諸人,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如今回來,就要盤算此事。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殊爲不便,且回去等我,不出三天,我這裡就可以做出安排!”
康班主連連點頭:“小郎君放心,我們來,就只爲一跪、一謝!心意了了,這兒才舒坦。”
康班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道:“我這就領他們回去,不在此處多做叼擾了。”
李魚點點頭,又向劉雲濤和華林看了一眼。劉雲濤眼含熱淚,只向他拱了拱手,什麼都沒說。劉雲濤本就不擅言辭,不過看他那激動的神情,只怕現在李魚往陰溝裡一指,他都能毫不猶豫地跳進去,淹死了事。
而華林也向李魚拱了拱手,同樣沒有說話。只是一張白淨的臉龐脹得皮兒都要破了似的。他嘴脣嚅動了一下,才憋不住說出了很想與李魚分享的一句話:“小郎君,我爹已經原諒我了,我能重返家門了。一樣住在延康坊裡,你有任何吩咐,只管叫人到華府知會我一聲。”
李魚一聽,也自替他高興,連連點頭道:“好!好!”
這廂康班主張羅着,領着感恩戴德的勾欄園衆人,列着隊一邊道謝一邊離去。
那些漢子、婦人也就罷了,還有那些顫顫巍巍的老頭老太太、小丫頭小小子,七嘴八舌,作揖的合什的,招手的叩頭的,把李魚弄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這些人都應付走了,李魚剛剛舒了口氣,才發現深深和靜靜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後,捧着鞋子的陳飛揚已被擠到了一邊。
不過陳老兄甘之若飴,人家是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聰明的陳老兄拎得清,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存在什麼競爭關係。
李魚向深深和靜靜一望,深深馬上道:“我們當然還是要住在這裡。”
靜靜道:“大娘和吉祥姐姐很喜歡我們的,人多點兒,不煩悶。”
李魚還未及接話,陳飛揚已湊上一步,道:“小郎君,常老大身邊就伴着一對兒孿生姊妹花的,小郎君現如今是西市之長,十六桁之首,身邊也當有兩位漂亮姑娘伴當隨從纔是!”
“對啊對啊!”
深深靜靜異口同聲,再看向陳飛揚,頓覺此人順眼的很,就連他兩隻滿紫黑色泥巴的腳丫子看着都可愛的很了。
李魚看看深深和靜靜,深深和靜靜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魚問道:“你們……會武麼?”
深深和靜靜一起搖頭,彷彿兩隻可愛的小汪。
李魚又問:“那麼……你們識字?”
深深和靜靜自卑地低頭。
李魚仰天長嘆:人家的女秘書就能文能武,我的女秘書就能吃能睡,這算什麼搭配,難不成我要扮演西市霸道總裁?
陳飛揚陪着笑臉道:“小的是識字的,有些東西,小的可以來。兩位姑娘……嗯……我覺得總會有用處的。”
靜靜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看上次去東籬下,我們倆不就起了大作用嗎?”
李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靜靜連忙掩口。
李魚道:“成,你們跟着我吧。飛揚!”
陳飛揚趕緊上前一步:“小的在!”
李魚道:“找一位西席先生,每天教她們識字、讀書!”
陳飛揚趕緊道:“是!”
李魚心中發狠:“奶奶的,不能允文允武,那我就我自己調教!不只她們,吉祥也不識幾個字的,我也給捎上,全領在身邊。嗯……我得設立激勵制度,讓她們更積極地學習!只可惜,無法速成,我在長安這剩下的兩個月裡,她們是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李魚暗暗地嘆着氣,舉步往府門處一走,深深和靜靜趕緊跟上。對於讀書,她們還是很期待的,這個年代,有機會讀書可是極其難得的機會,她們當真是求之不得。
這時候,李伯皓、李仲軒已經牽着馬兒走過來,李伯皓哈哈大笑:“小郎君,別來無恙啊!”
李仲軒道:“山水有相逢,我們又見面了啊!”
李魚一見二人,登時大喜過望,就像一個困得眼皮打架的人,突然看到一隻高矮軟硬最是適度的蕎麥枕,而且人家還奉送了一個大抱枕。誰說無人可用,這兩個免費勞工可是既允文又允武啊。
李魚登時熱情無比,衝上去就給了李仲軒一個大大的擁抱:“哈哈,伯皓兄,別來無恙啊!”
李仲軒道:“我是老二,我是仲轅吶。”
李魚面不改色,道:“我知道,這我還認不出來嗎?我是沒有三頭六臂,只好與你相抱見禮,再與令兄打聲招呼!哈哈哈……”
李魚說着,放開他,又與李伯皓親切地擁抱了一下,一見李魚如此親切,李氏兄弟心裡也暖洋洋的,殊不知腹黑的李魚已經開始琢磨要如何把他們留下替他打工了。
李魚熱情地道:“哎呀,你們怎麼來了,任太守已經送上任了?能在這裡看到你們,我真是太高興了,走走走,府裡請,咱們今晚,不醉不休!”
李伯皓笑道:“好啊!能在這裡看到你,我們也是開心的緊。嚯,這纔多久,你在長安已經置下一幢宅子啦?不錯不錯,蠻不錯的一處所在。”
旁人只能看看這宅子大小,裝修是否精美,李伯皓可是門閥高姓出身,一眼就看得出這宅子內在的許多講究。
李仲軒則瞧了瞧深深、靜靜和怪異模樣的陳飛揚,讚道:“李兄好福氣,走到哪裡,都不乏美人兒吶。這兩位姑娘,秀外慧中,體態輕盈,甚是美麗!至於這位……”
李仲軒看了看陳飛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誇他,只好道:“這位仁兄,舉止奇異,獨立特行,想來也不是平凡人物。”
李仲軒這一誇,三人俱都眉開眼笑。
李魚眼珠一轉,故作淡然地道:“這兩位姑娘,是我的貼身侍女,文也習得,武也習得,堪稱我的左膀右臂。至於那位陳飛揚陳兄,乃是市井間一位奇人,運籌帷幄,胸藏甲兵,乃李某麾下第一幕僚,陳軍師!”
深深、靜靜和陳飛揚一聽李魚如此給他們擡身價兒,登時就謹言慎行、舉止端莊起來,唯恐失卻了李魚所讚的高人身份。李伯皓和李仲軒卻不知道李魚是在給他們挖坑兒,聽他如此一說,對這三人倒不禁更是另眼相看了。
只不過,他們剛一進院子,陳飛揚就漏怯了。
陳飛揚光着腳丫子走進院子,一眼瞧見井口放着桶水,馬上歡喜地走過去,走過去時,還注意着要保持市井奇人的風範,步伐穩健,舉止端莊。
可他從桶裡舀了幾瓢水濯足的時候,腳上幹掉的泥巴一化,奇滑無比,井沿兒上本來又有滑膩的青苔。陳飛揚擡起一隻腳只拿瓢澆水,腳下重心一失,哎呀一聲就把雙臂呼呼地甩動了起來。
他那雙臂揮得跟風車一般,手中的瓢脫手飛出,高高地飛出了院子。而他也終於止不住傾倒的身體,衆目睽睽之下,就見這位市井奇人慘叫一聲:“救命!”然後就“卟嗵”一聲,摔進了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