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眉頭一挑,問道:“何事?”
李魚道:“臣先至蒲州,巡察城中風貌,偶見城南闢一坊之地,盡植芷蓿,飼養數百隻,其間尚掘地爲池,有大塘一口,內有黃河大鯉魚數千尾,盡皆遣漁夫冒風波之險,自大河中捉來。”
李世民好奇道:“坊中植草,何其難也。掘地爲池,莫如需用時直接去河中捕捉,以一坊之地做這些事,似乎得不償失?”
李魚道:“若單純以農漁之事觀之,確實不值。不過,如果這羊和鮮魚,是用來供應天子和隨行重臣的,那就大大地值得了。”
李世民默然,李魚雖然一臉讚賞的表情,其實已經把一件緊要事告訴了他,至於他怎麼看,自己決定就是。
野外山坳中盡多野草,可以用來養羊,黃河中也盡多大魚,可以捕捉。有人在城中闢出一坊之地種植苜蓿,又掘地爲池,用來養魚,當然不是從經濟利益出發。
雖然李魚沒說這事兒是誰幹的,李世民業已明白,必是蒲州刺史趙元楷所爲無疑。李魚那句“用來供應天子和隨行重臣,那就大大地值得”尤其誅心,已然是把趙元楷的媚上之意點得很清楚了。
李世民沉默有頃,揮揮手道:“退下吧!”
李魚向李世民長揖一禮,退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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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近前,輕聲道:“聖人是否歇息一下,申時一刻,趙元楷還要迎聖人登鸛雀樓,爲聖人及衆臣接風洗塵。”
李世民點了點頭,起身向後宮走去。
彼時有身份的貴人頗爲重視個人衛生,一般一天最少沐浴兩次,行路在在外期間,自然是不甚方便的,但是對天子來說,這也不叫難事。李世民沐浴一番,又歇息了一陣,直到未時三刻,內侍才喚醒皇帝,開始着裝打扮。
申時未到,羣臣已盡數集中於離宮之外,在這些隨行重臣們中間,李魚雖然也是大紅袍,卻不夠看了。羣臣之中,紫袍的在前,紅袍的在後,紅袍官兒當中,又按品秩和權柄劃分,李魚屈居末位,站在最外側候駕。
趙元楷先行趕赴鸛雀樓準備去了,本地官都在鸛雀樓下等候,離宮外都是京官。李世民登上御輦,儀仗擺開,便往鸛雀樓行去。
李魚隨在隊伍當中,之前他明明已經點出過這趙元楷的媚上之舉,本以爲皇帝會大發雷霆,今見他不動聲色,不由暗暗慶幸:到底是三品大員,封疆大吏,便是天子,也不肯聞一言而決,幸虧我說話還算含蓄,若太過直白,又沒魏徵那般資歷,這直臣只怕是要當得人人敬而遠之了。”
大隊人馬往鸛雀樓而去,行至一條長街,忽地鍾馨齊鳴,仙音緲緲,那樂聲毫無煙火氣,莊嚴之中自有一種恬淡味道。
“心好命又好,富貴直到老。命好心不好,福也變禍兆。心好命不好,災禍轉福報。心命俱不好,遭殃且貧夭。心可挽乎命,最要存仁道……”
歌喉清靈,聲音清脆,隨着那歌聲,就見一羣人浩浩蕩蕩而來,其中有人擡着一個井字狀的木臺,臺上站立一個少女,赤膊、露頸、亮臍、赤足,身上穿着色彩鮮麗的帶狀衣裳,衣裳只遮住了身上要害,大腿胳膊盡數呈現,小蠻腰上臍眼撲了金粉,婀娜嫋娜之間時時有金光閃耀。
隨着那音樂和歌聲,少女在臺上翩躚起舞,憑虛御風,宛若天仙。
道路兩旁有御林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戒備,這一行人突然出現,登時引起了他們的戒備。不過那且歌且行的一行人到了道路旁卻不再往前走,而是佇立原地,繼續歌唱舞蹈起來。
敦煌飛天舞!
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極是賞心悅目,由那木臺上的美人兒表演起來,更是娉婷動人。
李魚跟在隊伍最後面,老遠一見,那曼妙體現、妙好容顏,雖然因爲離得遠,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那眉目宛然,便是楊千葉。
李魚在馬上抻長了脖子望去,恰見那少女一個飛天的動作亮相,眼眸向這邊看來,眉間一點嫣紅,煞是醒目。眉目如畫,遠遠看去不甚清楚,但宛然便是楊千葉的模樣。
“糟了!這死妮子要動手!”
李魚情急之下,立即催馬向前衝去。
此時因爲路邊這突如其來的一行人,皇帝的御駕已經停住,後邊的文武大臣盡皆騎馬,只不過文臣騎的多是太平馬,一種騸過的、性情溫和的馬匹。他們也隨着御駕停下,紛紛擡頭向前望去。
李魚卻是在隊伍中間急急前行,馬頸上銅鈴叮叮噹噹響聲清脆。這自人羣中一穿過,登時引得衆大臣爲之側目:“噫?這小官兒莫不是驚了馬?怎麼這就衝上去了?”
前方一曲剛剛歌罷。這是散樂樂,蓮花落的前身,是僧侶出家人沿途募捐時所唱的警世音樂,只不過到了後世不斷簡化,那歌詞也漸漸世俗化,變成了叫花子的專用音樂。
此時一曲歌罷,那四個大漢將井字狀木臺放下來,臺上少女嫋嫋下拜,高聲悲呼道:“草民等家遭洪水,生計無着,如今流落蒲州,艱難度日。眼看寒冬將至,介時不知多少難民將凍餓而死,還祈皇帝陛下垂憐!”
這少女體態極是妖嬈,這一屈身下拜,纖腰欲折,翹臀隆起,大有吸晴效果,四下裡閒漢百姓登時忽啦啦圍將上來,兩眼灼灼放光,若那目光帶了鉤子,把不把人家姑娘的裙子都扯將下來。
四下裡隨之而來的人一起下拜,滿面悲慼地齊聲高呼:“還祈陛下垂憐!”
御駕之中,李世民面沉似水,沉聲吩咐道:“帶那女子上前!”
當下就有四個御林侍衛穿過封鎖線,上前將長戟一擺,示意那女子上前搭話。那女子盈盈起身,倒不膽怯,就在四名侍衛持戟押送下落落大方地向前走來,眼看就要趨至御駕之前。
李魚那廂鈴兒響叮噹地衝了過來,眼看那女子就要走到御駕之前,而那御駕珠簾高卷,李世民正俯身前視,那女子若袖中藏劍,只向前一個箭步,怕就要搠進李世民的胸口,如果御駕旁邊侍立於車上的四名侍衛來不及反應的話。
李魚這一驚非同小可,楊千葉真要殺了皇帝,斷然逃不出去,御林衛重重圍困之下,縱然她有幫手,也是必死無疑。而這個皇帝,不僅是史上有名的明君,眼下李魚更清楚,一旦他猝然身故,勢必留下一個爛攤子。亂世人,不如狗,介時多少黎庶將其受害?
李魚雙腳一踹馬蹬,手在馬鞍橋上一按,整個身子騰空而起,雙足在飛馳的馬背上再一點,縱身就向楊千葉撲去,口中大呼:“休得接近天子!”
那馬兒飛馳向前,李魚驟然脫離馬鞍,馬兒背上一鬆,衝勢陡然加快,國舅爺長孫無忌聽得呼聲,剛剛勒住太平馬,扭身回顧,李魚的馬兒就衝過來,擦着他的太平馬飛馳過去,那太平馬吃這一撞,馬身一側,就向皇帝御駕撞去。
李世民正在車中坐着,這一受撞,身子猛地一歪,四馬牽引的御駕吱扭扭向右滑行幾步,長孫無忌一隻腳卡在車輪中,一隻腳吊在馬鐙裡,愣是在車與馬之間拉開了大胯,擺出了一個橫的“一字馬”造型,疼得他嗷嗷直叫。
李魚張牙舞爪地從長孫無忌頭頂飛了過去,雙臂張開,撲向楊千葉,李世民車中一晃,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剛剛扶住車壁,就見一個大紅袍凌空撲來,一把抱住那向皇帝請命的少女,滾地葫蘆一般咕嚕嚕滾開了去。
李世民眉頭一皺,戟指點向那個大紅袍,一時也未看清是誰,只是怒喝道:“何人如此大……”
他還沒有說完,就見那大紅袍抱着飛天少女和身滾向前去,正撞在一條御馬後腿上,那御馬也不是吃素的,兩條後腿向後一尥,碗口大的一對馬蹄子毫不客氣地踢在那大紅袍的屁股上。
那大紅袍哇哇叫着,便又騰空而起,直向李世民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