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聲淚俱下:“陛下!臣有一青梅竹馬,名喚郭欣恬。原本兩小無猜,兩情相悅。只是正欲登門提親時,適逢朝廷下了‘禁婚令’選秀女,她……被選入宮中,成了一名女官。從此傷心,宮門難越!臣請大聖大慈大仁大願的陛下牽緣引線,成全小神……臣!”
前半句儼然是把李世民捧成媒神月老了,李魚順嘴說出個“小神”來,忙不迭改了口。幸好說到神字時就知道不對,聲音已經小了,再加重語氣說出個臣子,李世民竟未聽出來。
李世民聽了頓時拂然不悅。女官? 女官當然不是他的妃嬪,但是理論上,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先皇那邊的,全都歸他所有,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變成他的女人。
那支龐大的足足數萬人的娘子軍,是李二哥的後備役。
這種情況下,一個男人對他說,你那龐大的後備役娘子軍團中,有一個是我的青梅竹馬,還給我,好不好?
我的!
都是我的!
玩具再多,哪怕玩都玩不過來,或者根本不喜歡玩而束之高閣的,那也是自已的,憑什麼送給別人?
李二哥很不爽。
他沉着臉盯了李魚很久,忽然想起一位古人。
楚莊王!
楚莊有一次平息了內亂,舉行慶功宴。忽有風來,吹滅燈燭,一員將領趁黑拉住楚莊王一位妃子的手臂,有些輕薄之舉。那妃子掙脫,順手摘下了那將領冠上的纓墜,並告訴了楚莊王。
楚莊一聽,馬上吩咐先不要點燈,而是令衆人都摘下帽子上的纓墜收起。燈再亮起時,竟不知道究竟是誰輕薄王妃。後來在一次戰鬥中,有一員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救下楚莊。
楚莊論功行賞時,那將領才跪地領罪,原來當初酒醉,輕薄王妃者,就是此人。楚莊嘆息:吾一小惠換一猛將,幸甚!
嗯……
李世民捻着鬍鬚,瞟了李魚一眼,臉上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淡化殺兄屠弟的罪名,一直是他做一代賢君、名君的主要動力之一。
楚莊做得到,我李世民有何做不到?不就是一個都沒資格選入才人的女官麼?朕可能見都沒見過,這種女子,後宮之中比比皆是,有何可惜?
想到這裡,李世民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耶?那你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李魚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了,卻沒等到想要的答案。
我是爲了救你性命好不好?你怎麼一點不着急呢?
李魚氣極敗壞,卻是不敢有所表現,重新站起來,一臉的茫然。但……李世民已經不理他了,而是低頭批起了奏章。
接下來,按照曾經發生的一切,李魚應該直奔後宮,去華沐苑,在湯泉居見到了楊千葉,並約定了當晚之約。
可現在,他卻直不愣瞪地站在皇帝身邊,看着他批奏章。
然後,李青雀同學就依然按照原本的命運來了。
“父皇,兒近日得到一株好山參,應該有上千年了,特意來送給父皇。”
然後,皇帝就高興地拉着胖兒子出去賞雪了。
只不過,這一次身邊多了一個李魚。
涼亭中,李世民沉吟半晌,道:“高明(李承乾的表字)謀逆,已被廢爲庶人,儲君之位虛懸……。朕本屬意於你,只是大臣們覺得,雉奴(李治的表字)爲人寬厚,更適合做一個守成之君,朕……很爲難啊。”
李泰:“兒子並不在乎做不做皇帝,可卻不能容忍咱李家的江山有什麼閃失?如果兒子能做儲君的話,百年之後就殺了自已的兒子,把帝位再傳給雉奴,反正不能叫外人有機可乘。”
寶貝兒子真聰明,李世民高高興興地回御書房了,打發走李泰,便吩咐人傳長孫無忌、李績、房玄齡、褚遂良進宮,只不過這一次傳旨的人是……李魚!
李魚去把四位老大臣請來,然後皇帝就被褚遂良給噴了。
“殺子傳弟,陛下當真信其所言?若魏王只是有心於皇儲之位,原也不算什麼,他竟說得出這番話來,那真斷斷不能立爲儲君了。來日,欲毀此諾,魏王只能殺了晉王,只有死晉王,纔不會讓他不必揹負對陛下所立誓言!”
李世民呆了一呆,突然臉色鐵青。
“是朕……糊塗了!此事暫且擱置!”
李世民黑着臉吩咐了一句,長孫無忌幾人對視一眼,就從左右往御案前一站,準備擡手、躬身,告退。
但李世民已經扭過臉兒去,和顏悅色地看着李魚:“李卿先有救駕之義,復有平叛之能,朕甚是青睞。杜行敏本一兵曹,功不及李卿,如今已然貴爲開國郡公,一方太守。朕對功臣,一向是不吝賞賜的。對於未來,你可有何打算?”
李魚聽了有點蒙,不是吧?皇帝也有一枚宙輪?他也回檔了不成?怎麼又來了一遍?
李世民和顏悅色地看着李魚,眼中滿滿的都是鼓勵。
李魚茫然地看着李世民,看着看着,突然福至心靈。
於是,他卟嗵一聲,又跪下了。
李魚聲淚俱下:“陛下!臣有一青梅竹馬,名喚郭欣恬。原本兩小無猜,兩情相悅。只是正欲登門提親時,適逢朝廷下了‘禁婚令’選秀女,她……被選入宮中,成了一名女官。從此傷心,宮門難越!臣請大聖大慈大仁大願的陛下牽緣引線,成全小臣!”
這回話總算說順溜了,沒再自稱小神。
李世民豁然大笑:“哈哈哈哈,竟有此事?”
李世民微微捋着鬍鬚,滿面春風:“君子有成人之美!楚莊有絕纓之會,楊素有破鏡重圓,朕豈能讓先賢專美於前?來人吶!”
門口馬上就有一個小黃門走進來,把拂塵往臂上一搭,垂首聽命。
李世民道:“去六局二十四司,叫他們把一個……”
李世民看向李魚,李魚趕緊道:“郭欣恬!”
李世民道:“一個叫郭欣恬的女官,帶到御書房來!”
小黃門不敢怠慢,急忙就向後宮跑去。
長孫無忌等人還沒走呢,見此一幕,長孫無忌呆了呆,咳嗽一聲,頓時一臉的欽佩,由衷讚歎道:“楚莊絕纓之美,不過是部將酒醉,戲弄妃嬪。楊素雖有破鏡之德,但他畢竟非一代帝王。陛下寬厚,賜人女官,大度非前賢可比!”
房玄齡正因爲剛纔四人所諫惹得皇帝不快而不安,忙也趁機拍一記馬屁:“古語有云,‘君則敬,臣則忠’,陛下之德,如美玉也!”
褚遂良趕緊緩和君臣關係:“陛下心胸開闊,知人善任!”
李績是武將,武將才不屑賣弄嘴皮子呢。他只是一臉的敬仰、孺慕,如高山仰止一般。
李魚:……
鬧了半天,皇帝只是想利益最大化,把這件事包裝成自已的一樁美德呀。
皇帝對自已的形象很在意嘛。
楊千葉被帶來了。
大白天的,她根本無從逃跑,只能硬着頭皮跟那小太監到御書房來。
一路行來,先時的忐忑倒是漸漸平息了:“不會的!皇帝不可能是發現了我的身份,不然的話,不會只派一個小黃門兒來傳訊,連個武士都不派。”
待她走進御書房,卻是陡然一驚,李魚也在!
楊千葉心中一根弦兒登時繃得緊緊的,強作鎮定,上前見禮,卻是暗暗蓄着力,隨時準備一搏。
她知道,自已赤手空拳的,殿上有李魚,還有皇帝,都是高手,至於暗衛,定然也少不了,根本不可能得手。但一旦被人識破,她也是絕不甘心坐以待斃的。
“郭良侍?”
“奴婢在!”
李世民忽然覺得胃裡的點反酸水兒。
這位姑娘,朕認識!朕認識啊!
要說容顏之美,楊千葉比那宮中千挑百選出來的美人兒高出多少,那倒不見得。可是,她最難得的是那種高貴優雅、清麗不俗的氣質。
記得那日初見她那一面,便叫人眼前一亮,便似在皚皚白雪中忽然發現了一抹新綠,無法忽視的美。
“不知陛下喚奴婢來,有什麼吩咐?”
楊千葉雙手在袖中攥拳,六識一時間提到了最敏銳的狀態,隨時準備爆起。
“咳!郭良侍,你與李魚,既然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朕自然要成人之美!李魚爲國屢立大功,朕本當封爵、加官,但他卻拒絕了這一切,只向朕求賜一人,便是你,對你……也算是情意深重了。”
楊千葉呆住了,兩眼定定地望着李世民。
你說啥?
他說啥?
我和李魚青梅竹馬?
這從哪兒論的!
楊千葉胸口一股怒氣勃勃而起,剛剛扭頭向李魚望去,李魚已經一把撲過來,握住了她的雙手,“動情”地喚道:“欣恬,陛下隆恩,我們……終於可以長相廝守了!”
什麼鬼?
楊千葉真想一腳把李魚踢出去。
可是,她不敢!
她的小辮子在人家手裡攥着呢。
李世民看得一陣膩歪,咳嗽一聲,道:“李卿於國有功,雖欲以賜代功,不過朕還是要予以封賞的。李魚!”
李魚大喜,皇帝真是寬宏大量啊!原來以爲用功勞相抵了,沒想到封賞還是有的。
李魚急忙放開楊千葉,上前一步,垂手聽封:“臣在!”
李世民咬着牙根兒,笑眯眯地道:“朕封你爲開國縣南,封地基城,去那裡做男爵,爲朕戍守邊陲吧!”
王位以下,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
公分國公、郡公、縣公三等,伯子男則均爲縣級,各只一等。男爵,從五品上,所有爵位中最低的一等。
這倒無所謂,只是……
李魚一臉的茫然:“呃……,臣遵旨。臣……卻不知,這基城在何處,臣何時上任?”
李世民淡淡地道:“基城爲岷州所屬縣治!”
岷州?這不是紇幹承基去的地方麼?什麼基什麼城啊!我聽都沒聽過,皇帝怎麼一想分封就是這一片兒,熟得不得了?天下大大小小的城池,皇帝都背下來了?
卻聽李世民道:“至於上任之期麼……,你且回家等候。吐蕃不恭,襲擾邊境,現已佔據基城三月有餘,朕已調大軍征討之,待奪回基縣以後,你便走馬上任吧!”
我摔!你絕壁故意的!
小心眼!小心眼!畫個圈圈詛咒你!
“臣謝陛下宏恩!”
李魚畢恭畢敬,領旨謝恩,扭頭看了楊千葉一眼,忽然瞧見她幸災樂禍的眼神突然一閃。
嘁!幸災樂禍!
我如果不是爲了救你,怎會好好的郡公不做,太守不做,跑到那四戰之地做一個送死的土鱉縣男?還是基縣!真是可惡、可惱……
耶?想到時光倒流,他還能再拿楊千葉一血,忽然也“幸災樂禍”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