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場冬雨讓冬天平添幾多寒意,太陽始終如同嬌羞的小娘子一般,躲在雲後不肯露出它的笑臉。因此久違的陽光更是讓人期待,連綿不斷的冬雨卻讓人看不見希望。
大地經過一夜冬雨的洗禮變得潮溼泥濘,而當久違的陽光終於照射到大地孤嶺頂部的時候,濃重的霧靄便漸漸蒸騰起來,彷彿百鬼羣魔起死回生,脫離了囚禁。
濃重的霧靄的掩蓋下,陽光照射不到的幽暗叢林中,有一個漆黑的影子不斷的高速穿梭着,迷霧重重,卻不妨礙他的前行,速度之快,如似鬼魅。
黑影最終停留在山腳的一處隱蔽之地,停下之後,黑絲飄蕩,看身形應是一名女子。她小心翼翼再三確認無人尾隨監視之後,才躡手躡腳的鑽進山腳邊上一個漆黑的山洞中,生怕留下一絲絲的痕跡。
也許是經過多日冬雨的洗禮過後的原因,山洞內四壁潮溼,她行走其中,腳步聲迴盪在山洞中,角落裡時不時閃爍着不知名的幽幽綠光,凝神傾聽,隱隱可以聽見山洞深處有水滴的滴答聲遙遙傳來,其中還摻雜着斷斷續續破風箱般“咳咳咳”聲。
隨着她不斷的深入,愈發的顯得漆黑了起來,只有藉着幽幽綠光可以模糊的看見洞裡的情況。
原來四面都是鐘乳石,水滴順着鐘乳石滴下來,滴在地上,發出嘀嗒的聲音。
洞裡的最深處,有一箇中年美婦人斜靠在牆壁上,雖然渾身血跡斑斑,鬢髮散亂,但仍是不能掩蓋其風韻美熟。
中年美婦本已昏昏沉沉,似要失去意識,冷不丁聽到來人淅淅索索的腳步聲,頓時警覺起來。
她掙試圖扎着起身,但蒼白的面龐卻是因痛苦而扭曲,細細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滲出,好似每移動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師尊,是我。”她見狀連忙輕聲喊道,快步飛掠到婦人身旁攙扶。
望見是自己的弟子前來,中年美婦不再掙扎着起身,彷彿是放下了千斤重擔,她重新微閉着眼睛,靜靜地靠在石壁上靜養,面龐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時而眉頭微蹙,時而重重地吐納,傷痛的折磨使她喪失了往日的精氣與活力。
“師尊,弟子外出探查,他們並未繼續搜捕,附近的人手皆已撤出,而且,如今霜霧四起,您靜心調理一下,我們需要儘快趕回師門,否則徒兒怕真的就來不及了。”她急急的說道,聲音焦急但毫無一絲逃出生天的喜悅,反而是濃濃的擔憂。
中年美婦慘然一笑:“穎兒,爲師的情況爲師自己清楚,咳咳咳……已然迴天...乏力,你啊,終歸還是歷練少了,若爲師所料不錯,那些賊子必然等着你我御劍破空之時進行狙殺,斬草需除根吶……
到那時,爲師便是你的累贅,你我一個都走不脫,你知道不知道?”
突然,她的雙手緊緊抓住攙扶着她的雙手,手背青筋暴起,低聲喝道:“想我樂萱縱橫半生,卻誰曾想……咳咳……”
從中年美婦的口中,赫然瞭解到此人正是七宗之一自在陵的掌宗樂萱仙子,而那穎兒的身份亦是不言自明,當代自在陵傳承弟子,陸纖穎。
陸纖穎望着因傷痛而汗如雨下的師尊,幽幽綠光下映着臉色越發的憔悴蒼白,聲音也沒有了昔日的婉聲悅耳,變得沙啞起來。
樂萱重重的喘息一陣後繼續說道:“穎兒,你聽爲師講,如今你我師徒二人若是走官道,他們必定無暇顧及你我師徒,但是若不能及時將信息傳遞迴山,爲你凌菱師叔他們示警,那麼滅門慘禍就在眼前,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再次打斷了說話聲。
穎兒輕輕的拍着婦人的背部,拿出水囊打開遞給婦人,並說道:“師尊,您慢點說,不要急,您先喝口水。”
婦人擺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爲師還撐得住。你聽我說,爲師雖不知他到底作何打算,是想取而代之,還是徹底抹除自在陵,就算他日後想取而代之,自在陵依然存於世間,但那時的自在陵,還是自在陵麼?爲師不敢想,但他不管怎麼做,都繞不過一個人,那便是你師叔,凌菱。”
“可是,師叔她……”
“你聽爲師把話說完,爲師如今所怕之事,便是他故技重施,畢竟他是宗門的一脈之主,近百年的兢兢業業,可以使他輕易取信宗門任何一人,所以,爲師需要你儘快回山,將這掌門印信交予你師叔凌菱真人,她自會明白一切。莫要擔心,若非你師叔自縛於傳功殿,這掌宗之位,無論如何也到不了爲師手中。”
“師尊,我們一起回去,縱死,徒兒也要將您帶回山門。您在,則宗門安啊。”陸纖穎聲淚俱下,跪伏於地苦苦哀求書師尊樂萱真人與她一起回山。
樂萱強撐着擠出一個微笑道:“癡兒,爲師回不去的,且不說他偷襲的那一劍,爲師從鏡月軒的三位無相真人手下逃脫且順帶將你救出,又豈能不付出代價。爲師,回不去了。
上次正魔大戰之後,我自在陵本該一落千丈,從那七宗之中除名,卻是他一劍一劍從那危如累卵的境地裡把自在陵挽救出來,如今亦是他一劍將此葬送,唉……果然成也是他,敗也是他。”
樂萱頓了頓,猶豫的說道:“更何況,經此一役,門中菁華十去七八,盡皆葬送於此,而我身爲掌宗,他們信我而死,那我又豈可棄他們而去?
我,又有何臉面苟活於世,本想爲宗門延續命脈,卻曾想,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呵呵呵。不過爲師不明白的事,若是他想要那掌宗之位,一句話便可,又何苦用我自在陵精英弟子的血去染紅那掌門印信。”
但樂萱轉念一想,想必這其中必有自己不清楚的緣由,若不其然,相識數十載,卻落個如此境地,豈不可悲?
生而爲人,就要盡心盡力,活出個樣子,活出坦蕩,嘿,勞心勞力數十載,終究未能爲宗門延續命脈,反而將宗門帶到了更加危險的生死存亡之際,門中弟子將身家性命託付與我,我卻將他們帶到了黃泉路途。樂萱啊樂萱,你愧對宗門。
陸纖穎看着師傅樂萱的臉色變幻的飛快,陰晴不定,也不敢再次開口勸誡打擾,只能眼巴巴望着樂萱,希冀樂萱能夠回心轉意,那麼,自己就算是拼死,也一定要將師尊護送回山門。
良久,久到陸纖穎眼睛開始酸澀,才聽到樂萱的聲音緩緩傳來:“穎兒,宗門的一線生機,盡付你手,莫讓爲師失望啊。”樂萱緊緊抓住陸纖穎的胳膊說道,力道之大,竟讓陸纖穎感到陣陣吃痛。
“師尊,穎兒定不教您失望。”見樂萱心意已定,陸纖穎含淚跪倒在地,聲音帶着哭腔應到。
“好,扶爲師起來,讓爲師最後一次打坐,你也調息片刻,待到霜霧再濃一些,爲師爲你吸引注意力,你趁機遁走。”說罷,樂萱狠下心來不去看淚眼婆娑的陸纖穎,閉目調息起來。
與此同時,孤嶺頂部,陽光從光禿禿枝幹的空隙裡透出來投射在泥濘的地面上,形成了一簇簇的光斑,像一隻只發光的篩子。有兩人迎着冬日少見的溫暖而柔和的陽光,輕聲交談着。
“山主好計謀,巧施手腕便將這名動天下的樂宣仙子玩弄於鼓掌之間,小弟着實佩服佩服。”
“軒主過讚了,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這自在陵隱隱遊離於正魔之外,魔主都尚不能對其全信,此乃失助,再加上不明天下大勢,妄圖螳臂當車,合該滅亡。”
只見被稱爲山主的這男子,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脣,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髮中。英俊的側臉,面部輪廓完美的無可挑剔。
“是啊,不過爲何這麼篤信她樂萱不會逃?”被稱爲軒主的男子烏黑色凌亂頭髮中隱隱有些墨綠的髮絲,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深紫色,顯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閃爍的不明意味的光芒,給人增添了一分冷漠。
“若果換作是你,你會逃麼?”山主瞥了眼軒主譏笑道。
“若是我,又怎會逃?宗門箐英盡折與此,身爲掌宗又怎麼拋棄他們獨自苟活呢?可惜了,樂萱,她若是逃了她也不再是名動天下的自在散仙了。”被稱軒主的男子發出不明意味的感嘆。
“可惜?呵,要怪,就怪她自在陵與丹陽山的太過源遠流長,而如今又與天魔山過於親厚。故此正魔皆不容。”
“丹陽山,天魔山啊……”軒主的低嘆逐漸消散在了冬日暖陽中。
籠罩天地的迷霧愈加濃厚,偶爾可聽見窒息的腳步聲,偶爾聽見微弱的說話聲,偶爾聽見奇形怪狀的聲音。
只聽驀然一生長嘯,撕碎了初晨的寂靜,長嘯聲中透出無法掙脫的竭斯底裡。
因我樂萱之故,門中精英弟子葬身這陰冷潮溼的野外孤嶺,破碎的屍身,只有那蛇蟲鼠蟻作伴,永遠的沉眠在幽閉的黑暗中,囚禁在這荒無人煙的荒郊野外,如今唯有死亡才能將我寬恕。
即使身處深淵,本座也要拉着爾等一同墮落,爾等賊子,一同死吧,自在弟子,同去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