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打鬥聲, 刀聲劍鳴。
刀劍入骨令人牙酸的聲音,人的□□慘呼聲。
項意從懷中拿出匕首橫在身旁,閉上眼, 靜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外面那是一場生死相搏。
冰煉鋒利, 割喉穿心。
劍氣凌厲, 傷骨斷筋。
項意喃喃地說道:“天生萬物以養民, 民無一善可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明未臻,殺!
袁慕敬,殺!
袁慕文......殺!
項意自知無力相助, 只能在這裡等待結果,等待着最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
儘管關係自己生死, 她的心中卻很平靜。秦璃死了, 她也好不到那裡;明未臻他們死了, 她就得繼續逃難。
逃着,逃着, 好像已經習慣了。
半晌,外面變成一片死寂。
不多久,一人掀開簾子,揹着光出現在項意麪前。
項意眯着眼纔看清楚,是秦璃, 他的髮絲凌亂, 衣衫殘破露出一條條血痕, 身上血跡斑斑, 臉色微微蒼白。
項意朝他微微笑, 指指腿,無聲地張張口:“痛。”
秦璃看到她的傷口, 一驚:“忍着點,我帶你離開。”
他俯身去抱項意,可是一彎身的時候,不由悶哼一聲,項意眨眨眼,摸摸他的肋下,只怕不僅僅是外傷,也受了內傷吧。
安靜蕭瑟的外面現在如人間修羅場一般,屍身與鮮血,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項意皺着眉,四下一掃:“明未臻呢?就是從馬車中出去的那個黑衣的年輕人。”
“走了,和那個趕車的一道走的,只怕他們還會找人來對付我們,所以先離開這裡吧。“
“嗯。”項意瞭然,最後掃了一眼地上那些屍體,明未臻的確不像是會拼命的人,丟下手下自己瀟灑地離開也很正常,只是這麼多人,就這麼送命,甘心麼......
****************************************************************************
偏僻的山洞,秦璃小心地給項意擦拭傷口,她的傷口很猙獰,血肉綻開,隱約露出一絲慘白,那是白生生的骨頭。
秦璃儘管輕柔,但是溼布擦拭到血肉上時,項意還是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秦璃卻是照舊擦拭包紮,手連停頓都沒有,不過看着傷口的眼中閃過一絲疼惜不忍。
傷口很深,幸虧項意點住穴道止住血。
只是這傷及骨頭,會不會......
項意撫摸着包紮好的傷處,忽然低低地問道:“會不會殘廢?
秦璃一怔,摸摸她的頭,眼神複雜,低聲說道:“不會的......”
但是誰都知道這只是安慰,因爲他們都不懂醫術,而這一劍很深,正刺在骨頭。
項意沒有再說話,罕見的沉默。
秦璃傷得不輕,在洞中盤膝打坐調息,項意在一旁小睡,洞中氛圍靜謐。
待到平息氣血的時候,天已經大黑,秦璃起身發現洞中空無一人。
項意去哪裡了?
他的腿傷着了,能去哪裡?
秦璃焦急地站了起來,肋下隱隱的疼。
這越往南方走,湖泊越多,連山洞附近都有一潭湖水,秦璃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想起這個。
但是心中卻微微有些不安,項意是心高氣傲的人,怕死怕痛,更怕有心無力。
他也許可以接受死,卻難以接受殘廢。
秦璃焦躁地衝了出去,在月色下尋到湖水旁。
月下,寒冬的湖水中,正站着一個人,正是項意。
秦璃大驚,狠狠地抓住項意的胳膊,手微微發抖。
項意轉頭,看着他微微笑,臉色蒼白中透着青色,嘴脣發紫,一身衣衫溼透,凍得哆哆嗦嗦。
秦璃一陣心痛,轉而是怒火,他陰沉着臉,眼中彷彿淬了寒冰一般冷厲,伸手抱起項意便飛快地衝進洞中。
將柴火燃起,秦璃便去脫項意溼透的衣服。
項意攥着衣領不放,秦璃陰沉着臉,滿臉陰霾,冷冷地盯着項意:“放開。”
氣勢逼人,項意哆哆嗦嗦地放開衣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璃陰沉着臉去解項意的衣衫,忽然他的手頓住,擡眼看着項意,眼神很古怪,驚愕,詫異,狐疑,不敢置信,狂喜混合在一起,最終只是遲疑地說:“你是女人......”
項意樂了,哆哆嗦嗦地笑,挑釁地朝他挑挑眉。
秦璃猛然放下她,從包袱中拿出衣服丟過去,簡短地說:“趕緊換上。”臉色卻還是很難看。
項意翻翻白眼,這人怎麼還在生氣呢。
“怎麼?你不幫我換了?”項意嗤嗤地樂。
秦璃將火撥得更旺,認真地問:“你真的願意?”
項意噎住,不敢再挑釁,等到秦璃出去後才慢慢換上衣衫。
****************************************************************************
秦璃站在洞外,看着皎潔的月光和冬夜淡淡寒冷的霧氣,大腦中亂糟糟的,想起當年那個活潑奸詐的少年,想起那個流連青樓嗜好美人的少年,想起自己爲她傷神的那些日子,心中有一絲惱怒,但是還有一絲甜蜜和喜悅。
“項意,你既然是女人,我便不會放過了。”秦璃對着月光低聲自語。
項意縮在火邊,穿着衣服,後背傳來秦璃溫暖的內力。
剛開始看着秦璃的表情她還覺得好笑,但是馬上便笑不出來了。
因爲隨着身體便暖,那已經凍得麻木的腿立馬感覺到刺骨的痛,一波接一波地朝她襲來,痛不欲生。
秦璃憐惜地抱着她,輕聲說道:“忍住,不要放棄。”
項意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說道:“我不是去自盡,只是去洗洗衣服上沾着的血跡罷了,然後......力不從心。”
她的面容還帶着笑容,可是卻有一行淚從眼角滑落,
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
力不從心,力不從心,她項意竟然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在湖邊的時候她是不小心栽進水裡的,因爲她的腿一陣發軟,天癱的毒快要壓制不住了,而壓制天癱的藥中帶有的毒素只怕也慢慢起反應了......可是,這些還不足以讓她傷心。
天癱,它是毒便有解藥,所以項意並不是太介意,但是現在腿上的一刀,深入骨中,也許真的要殘廢了......
身後,秦璃緊緊抱住她,雖然沉默無語但是很溫暖可靠。
皎皎月下,人們在世間品嚐歡喜哀愁,在紅塵中體味愛恨情仇,而夜色卻一如曾經那千千百百年間一般安然靜謐。
****************************************************************************
第二日,項意燒得臉色泛紅,意識時醒時模糊。
渾身熱騰騰的,連腹內也有如火燒的一般,不知道是“天癱”的反應還是“碧落丸”的毒性發作。
而腿部也在火辣辣的痛,整個人劇痛入骨,熱得頭暈乎乎的。
一時間,感覺很混亂,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到底是什麼回事,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只知道有人抱着她在飛快趕路,緊緊抱着她的手臂輕柔小心,雙手有力溫暖。
項意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看着天空發呆,這是哪裡?天空是陰灰色,看起來很悲傷,不像江南那白雲悠悠的明麗,不如長安的天空遼遠乾淨。
在江南的那些忍耐掙扎的日子,現在感覺好像遙遠得像是前世一般;
而在長安和楚袖嬉笑玩鬧的日子也好像遙遠得彷彿是多年以前的事情。
一切都變得不真實,這七年快樂嬉鬧的生活好像如海市蜃樓一般,也化爲虛無,只留下她一個人還在掙扎,在痛中掙扎。
難道真的像明未臻所說的,那些全是假的,是幻想出來的?
相親相愛的楚袖,心地善良的陳玉樓,浪蕩不羈的燕飛,甚至背叛自己的沈朗都是虛假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對了,明未臻!
項意混沌的腦海中終於抓住這三個字,這個名字怎麼有點耳熟,好像和現在的狀況有關,於是她便專心地去思考這個名字。
腿部一陣抽痛,讓項意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中,終於想起明未臻是誰,想起馬車上的對話。
項意不覺喃喃罵道:“媽的!都怪這張賤嘴。”好好地幹什麼要去招惹明未臻,最後痛苦的還不是自己......
秦璃聽到聲音,驚喜地停下來,手微微顫抖:“項意你醒了?”
項意卻又在自顧自地發呆。
秦璃焦急地托起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項意,你清醒點。”
項意愣愣的不知道在看着什麼,視一切如無物。
秦璃伸出摸上項意的額頭,薄繭的手下是粉嫩的肌膚,熱度燙得讓他心驚。
四下一看,附近有一潭水,秦璃輕柔地摟住項意,用布沾了冰涼的水去擦拭她的臉,期待能讓她感覺舒服一些。
冬日裡那冰寒入骨的水沾到臉上,項意寒顫顫地打了個哆嗦:“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回屋去!”
秦璃憂心忡忡,對上她的眼睛,柔聲說道:“項意,你醒了麼?”
項意眨眨眼,眼前的人一如曾經的冷傲英俊,可是臉色卻變得很蒼白,幽深的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焦急和關懷。
他畢竟不是神,與那十來個人相鬥,一場生死廝殺,受的傷只怕也不輕,何況他傷未愈便帶着自己趕路......
曾經,項意沒有想到過陪伴自己的會是秦璃。
可是,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機緣巧合,願意並能夠陪在她身邊的只剩下秦璃。
所幸,還有一個人留在她身邊;所幸,身邊還有一個人會關懷她。
“痛吧?”項意的手輕輕落在他的手臂上,那裡隱約還露出一絲血跡。
秦璃緊緊地擁着她,不說話,斂住眼中那觸目盡心的擔憂。
項意撫撫他的背,煞有其事地安慰:“乖,別怕,別怕,姐姐沒事哦!”
秦璃頓時僵住,哭笑不得,要知道項意比他小五歲,在他眼中項意纔是個頑皮的孩子。
秦璃放開項意,心中爲她恢復了一絲精神而欣喜,嘆了口氣,柔聲說道:“是不是很難受?”
項意笑眯眯地說道:“黑丫頭說我就是那打不死的蟑螂,怎麼都死不掉,所以無所謂了,痛着痛着就習慣了。”她的面容上是笑意吟吟,但是語氣還是透出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