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陸帆划着小舟緩緩飄蕩在陰川之上,第一位女乘客離開之後,他又遇到了幾人接受擺渡條件,進入他們記憶深處,完成心中的遺憾,每當成功來回一次,河面上的陰沉迷霧就會變得清晰一分。
此時他已經可以較爲明顯地看見那重重迷霧之外的魔山,前往山中的河道也開始出現在眼前。
這時,他遇到了最後一名船客,是一位異調局成員。
對方屬於錦城異調局,被派來協助處理上次發生在雲嶺市的人爲異常事件,追蹤亡者國度躲藏在夏國的幾名成員。
當擺渡小船進入對方的記憶時,陸帆看到了一張格外平靜的臉,就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來一般,對方淡然地接受了擺渡條件,隨着小船進入了記憶。
他叫周海,第一個主動開口說話的船客。
“這裡……是地府?”他張望着四周觀察了片刻後,神情中有興奮,有好奇,也有失落。
“沒想到我們一直在破解的地方,居然就這樣被我遇到了,只是……”說到此處,周海無奈地搖着頭。
陸帆皺着眉,看着對方頭頂上的陰陽圖案,這才進來一會,黑色就已經開始佔據絕大部分,繼續這樣下去,怕是還沒抵達記憶深處,他就直接被陰川奪走,徹底迷失在陰司之中,變成一個殘缺的陰魂。
“我要死了。”周海自言自語道,“原本聽到這個聲音應該很高興,但我再也沒辦法告訴其他人,起初還以爲是出現了幻覺,沒想到居然真的,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地府確實存在。”
“我死了,也會變成這些東西嗎?”
他望着陰川下的殘魂,神情頗爲無奈,見無人回答,擡起頭好奇地看着船頭的擺渡人。
沉默地划着小舟,渾身上下散發着陰暗神秘氣息的擺渡人始終如同大山一般寂靜。
陸帆也明白他爲何會如此,這還是第一次接到將死之人。
周海說了片刻,就不再多言,此時小船已經進入他的記憶,陸帆看向周圍,神情微微驚愕。
對方的記憶……有些沉悶。
童年在日復一日的單調訓練中長大,能夠看到的景象除了一個泥濘的操場,就只有那零星的幾棟建築坐落山林之中,隨着日出日落,無止境地重複着一樣的生活。
周海記憶中的“人”出奇地沒有帶着惡意,當小船劃過這段記憶,他們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然後筆直地站立在一旁,神情平靜地望着船尾的周海。
彷彿在說,歡迎回來!
又彷彿在問,爲什麼回來得這麼早?
船駛過童年,前往記憶深處的遺憾,陸帆又看到了他作爲一名士兵在境外戰鬥的樣子,叢林中,破爛墮落的貧民窟內……各種惡劣的環境中,他隱藏着自己,枯燥地面對着任務。
他以往的生活驚險又無趣,常年呆在同一個地方,做着同一件如同複製粘貼的事,卻又要躲避那潛在的威脅。
這段記憶中,陸帆看到了幾名渾身陰沉的“人”,他們是周海的任務目標,想來很想在現在將他留在這裡。
只是迫於擺渡人的壓力,這幾“人”沒辦法靠近小船。
周海也看到了他們,不過並未開口說話,只是神情淡然地面對着以往的記憶。
他對這些記憶沒有遺憾,甚至從未想過回到過去,陸帆看見他頭頂的陰陽圖案再次平衡,心中也稍稍鬆了口氣。
繼續向前,陸帆看到了周海的遺憾。
記憶深處,唯一讓他放不下的,是那一張張清澈地笑臉。
十來人的隊伍整齊劃一地站在高原之上,背後是那巍峨的凜冽雪山,這羣人穿着厚厚的棉衣,雙手握着步槍,臉頰被凍得通紅,卻始終掛着笑意,迎接着周海的歸來。
“砰!”
船頭輕輕地靠在一根飄蕩着紅旗的旗杆下,寒風掠過,帶來一陣風雪。
周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渾身微微顫抖,激動的情緒壓制在心中。
陸帆見他堅定地走向隊伍,看着他的背影,一切都顯得和四周格外融洽,彷彿就應該屬於這裡。
陸帆神情微動,感覺有失敗的跡象。
看了眼技能,猶豫了一下,暫時沒打算使用。
片刻後。
笑語聲從隊伍中傳來,都是些熱血青年,周遭環境的惡劣也無法阻擋他們對生活的熱愛。
陸帆隱隱猜測到周海的遺憾,嘆息地搖了搖頭,默默地等待着。
倒計時依舊在述說着此次交談的限制,擡頭望着那遠處的雪山,龐大,勢不可擋,無與倫比的凌厲。
時間緩緩流逝,歡笑聲漸漸減弱,直至陷入沉默。
天空開始變得陰沉,風驟然間劇烈,呼嘯聲遮蓋了一切,視野中只留下一點點火光在搖曳。
倒計時即將結束時,陸帆的手指放在技能上,時刻準備着使用然後帶着周海脫離記憶,讓他變成殘魂可不是擺渡人的目的,就算他再想活在記憶中,也不能讓他留下。
忽然,隊伍中爆發了一陣爭吵。
聲音從暗淡中傳來,讓陸帆再次停頓。
“不行,你不能留下。”
“你必須離開!”
“對方要製造雪崩,不能讓科考隊的人出事,這些科學家可是國家的未來!”
“你跑得快!”
“而且捉迷藏比我厲害多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士兵!這是命令!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就算是死!也要給我死在科考隊的面前!”
四周沉默了片刻。
“你們……都死了。”突然,周海開口說出了在記憶中的禁忌詞彙。
然後他好像放下了心中的遺憾,神情嚴肅,身體筆直地站着大風中,“啪”一聲,右手迅速行軍禮,大聲道,“上等兵周海,現已圓滿完成任務,申請歸隊!”
風,彷彿停頓了片刻,視野中,黑暗已經降臨,雪山頂端好似傳來了洪流巨響,陸帆在聽見周海說出“死”這一字時,就見到隊伍中的人已經開始了墮化。
陰森的氣氛在蔓延,陸帆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按鍵,下一刻鬆開釋放,他就可以強制帶着周海離開,不過希望渺茫,既然這羣“人”已經知道自己死亡,就不會輕易地放周海離開。
“不行!”又是一聲意料之外的怒吼響起,“士兵,你還有任務沒完成!”
陸帆愕然,詫異地看向隊伍,只見那面容逐漸猙獰的衆人,在即將墮化的前一刻,猛地爆發出一陣血色殺氣,如大浪一般,重重地將周海推離雪崩墜落之地。
一瞬間,雪遮蓋了一切。
記憶的河流在晃盪,小船上,周海目光一滯,他看着再次陷入大雪中的衆人,身體猛地一顫,可卻沒有莽撞地衝上前去,心中彷彿得到了什麼東西,迅速地坐在船尾,然後堅定地看着陸帆,等待着離開此地。
見此,陸帆沒有遲疑,加速划着小船在河流上飛馳。
記憶洶涌澎湃,大雪遮天蔽地如同猛獸般在身後追趕,轟隆聲不絕於耳。
陸帆擔憂地回頭望去,神情瞬間一怔。
雪山下,好像有直上雲霄的高牆阻擋在猛烈的雪崩前。
……
陰川上,大雪被封在了記憶深處,河面一片平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周海右手低着心臟,陸帆驚訝地發現,他頭頂的陰陽圖案黑色部分只剩下細微一點。
強烈的求生慾望,或者是衆人的期望,陸帆這樣想到。
“我要離開了!外面還有事情需要解決!”
說完此話,他的身體開始虛化。
就是這時,一股力量在驟然間順着陰川和周海的記憶連接來到了陰司之中。
陸帆看着那道從天而降的力量洪流,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它眨眼間被陰川吞噬得一乾二淨,來得聲勢浩大,走得卻悄無聲息,好似沒有發生過一般。
那短短的一息間,陸帆順着連接看到了力量盡頭的景象,心臟猛地一顫。
那是一具身體長着黑毛,雙臂卻白皙如玉,漂浮在空中的恐怖屍體。
目光如黑夜般暗淡,死亡瀰漫,赤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