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調查

清晨, 微風習習。

潘敏拉開窗簾,窗簾的飄動弱了些,和煦的陽光灑進酒店的房間, 帶來溫暖乾燥的氣息。她走到鏡子前, 又梳了一下頭髮, 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卡其色的風衣外套, 還補了一點口紅。

隨後, 她拿着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開始處理郵件。這說是處理,其實只是匆匆掃一下雜誌社領導的獎勵評定消息, 雜誌社內部的通知公告。然後她把早就準備好的遺囑細細檢查一遍,再發送給律師。

準備遺囑, 是潘敏每次外出前的常態工作。當然, 女兒孟楠並不知道這一點。潘敏很清楚, 每次在重重鋪墊獲取信任後去查察企業的真實運作情況,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她不得不做一些提前的準備, 以防意外到來。

點了發送後,手機恰到好處地響起來。“潘老師,我到樓下了,我們走吧。”

與她同行的是個新來雜誌社的小夥子,叫項天。項天去年剛從京城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畢業。他最初在網媒跑娛樂新聞, 做“娛樂早班車”, 後來因爲厭倦了每天狗仔一樣無聊瑣碎的日子, 今年就轉來了雜誌社。這是他第一次跟敬仰已久的前輩出來跑重大的新聞, 心裡又激動, 又緊張。

看出來項天的情緒,潘敏叮囑說:“到地方之後, 保持冷靜,跟在我旁邊做秘書,不要多說話。另外,不要再叫我潘老師,叫我林總,拎清自己當下的身份。最後,隱蔽好針孔攝像機。明白麼?”

項天連連點頭,“老師你放心,昨晚我已經在廁所排練過很多遍了,不會出岔子的。”

車停在一個僻靜的郊外小樓旁。項天先開門走出來,去幫潘敏開副駕駛座的門,手抵着上面的門框,以防潘敏撞到頭,真有了點貼身秘書的樣子。他悄悄張望了一下,這四周寂靜的很,只怕常年沒人來往。

他一轉念,萬一在這裡有個三長兩短,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知道,心不由得一涼。

潘敏拎着手包,款款地從車裡走出來。項天忙去幫她拿着那隻酒紅的皮包。潘敏保養得當,妝容精緻,長風衣和內搭的襯衫、馬甲又有着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質感,自然而然地便向着小樓前迎接的人顯示:這可並不是一般人物。

門口一身西裝的長瓜臉男士忙迎上前去,和潘敏握手,身子都要低到塵埃裡。“林總是吧,我是威格。快快請進。”

做生意不易啊。項天感嘆。

小樓總共三層。男士介紹,這裡就是黃杉助學金的辦公樓。裡面並無太多人員,結構不像是辦公場所,倒是像私家別墅。一層裡還有廚房和客廳。

潘敏環顧下四周,淡淡地說:“黃杉助學金,我早就有耳聞。它覆蓋的範圍很廣,幾乎涉及到復海的所有高校,排面做得很大。當初,這主意是威總您自己想出來的嗎?”

威格一笑,“當然不是,這是黃杉董事會方面的主意。據說,當初一個董事上廁所,聽集團裡面的清潔工講到助學金的事情,覺得這塊盤面很大,就提起來做這件事。具體操作,現在主要是我負責而已。”

潘敏點點頭,說:“這助學金,主要是和各個學校對接,幫到的人不少吧?”

“那是。每年大概都接近一千個人。”

潘敏問:“每年開放給我們這種有意捐助的外人,大概有多少錢?”

威格很機靈,馬上聽出來話裡有話:“您不是外人。有意把錢投到我們助學金來,那自然是咱們自己人。這個沒有限額,但每年投來的起碼能有一百來萬。”

威格特意說:“咱們的捐助,也有兩種。一種,是小打小鬧,幾十幾百塊錢,那是普通人想彰顯下自己也有心做公益。但我知道,您肯定不是這個路子。您是大老闆。”

潘敏臉上沒露出笑來,只平靜地說:“那你還算有點眼力。不過,第一回我打算先投一點小錢。十萬二十萬的,試試水。”

威格可勁兒的奉承:“是,是。一看您這打扮,有品位;這車,值錢;這秘書,儀表堂堂——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咱們這個還有一種,就是有條件的捐助。我們跟您,可以有些利益交換。”

潘敏說:“哦?說來聽聽。”

“不過呢,這也得看您需要多少。”說到關鍵處,威格特地略略壓低了聲音,“像早年間,夢裡花開還在的時候,個別孩子可以去那裡做營生。但現在查得緊,一般就找一兩個,挑着自己喜歡的,我們幫着打個資助的旗號。到時候,面子裡子都有了,這種兩全的好事,豈不美哉?”

潘敏皺了皺眉頭,疑惑地說:“前一陣子,夢裡花開不是已經被端了嗎?難道警察沒查到你們這裡來?”

這話說到威格生意的精髓。威格咧嘴一笑,非常得意地說:“咱們做的保密。夢裡花開那邊要人,我們會做篩選,再給女孩設套。女孩即使招了,也只會說當初有同學朋友害了她們,不會扯到我們助學金頭上的。”

潘敏似是滿意地點頭,“那你們做的很嚴密。但我還是有些擔心,萬一這最後查到了你們這裡,那我自身也難保。你也懂,我是生意人,又是個女人,還是謹慎爲先,不愛幹那些把自己摺進去的事情。”

潘敏這一番話合情合理,自然地就誘使威格把底套給她。“理解,理解。這樣吧,我跟您打個比方。比如,我們黃杉基金會這邊今年資助了一千個孩子,但這其中姿色符合各位老闆要求的,可能只有二三十個。假如——假如說您這邊要了個小姑娘,只要錢給的到位了,我們就會給她下套。”

潘敏好奇地說:“這有點新奇。”

威格笑道:“之前,我們有過借貸寶的套,先用各種好東西吊着小姑娘,把她消費的胃口養大了,由奢入儉難,她水準下不去,就會找我們方面的人借貸。要麼世界盃的時候,我們還興玩賭球的那一套。最後再還不起,她就只能以身相許了。這些東西,我們做得非常嚴密,小姑娘自己借這種非法的貸,心裡也清楚不可能報警討回來,所以安全的很。”

潘敏頷首,“這樣還挺像回事,聽着比較靠譜。”

威格趕緊順杆往上爬,“林總,您要不跟我透個底,您好哪一口的?這邊孩子資料太多,您翻着累。我可以先幫您看着。”

他指了指項天,小聲說:“是他那樣的嗎?”

項天差點沒把手裡的包摔了。幹這一行犧牲真大,轉眼間還成女大佬的小狼狗了。

他突然想起來,威格一開始說“一看您這秘書儀表堂堂,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當時,潘敏轉過頭來,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又和威格對視着一笑。當時,項天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個意思,原來……

初入社會,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啊。

潘敏回過身,一隻手搭在項天胳膊上,輕輕捏了一把他的肌肉,好似調情,把戲做的十足。她聲音帶了點俏皮的味道,“威總,要我說,您眼真尖。就揀着這個模樣的找,大眼睛高鼻樑的小男生。”

項天十分勉強地笑了笑,躬了躬身,遏制住自己罵威格那個畜生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豬狗不如的衝動。

威格此刻看他的眼神含義十足,“沒問題。要說,我們這兒也不是第一次接待您這樣的女老闆。有經驗,不然我能一眼看得出麼?”

項天:“……”

項天看看錶,小聲說:“林總,十點了。”

潘敏一揚眉,厲聲呵斥:“輪得到你說話嗎?讓那些人等着。”

雖說潘敏拒絕了項天的提醒,項天又只好垂手站在一旁,但威格有眼力見,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林總”再過一陣子有事。“林總您日理萬機,我耽誤了您開會賺錢,那可是不值當。要不,我到時候照這要求挑好了人給您過目?這樣,也省的您再跑。”

潘敏又瞪了項天一眼,才笑吟吟地轉向威格,“那多麻煩您了。這筆生意,我肯定跟您做。”

威格滿臉堆笑:“好說,好說。”

當天下午,舒昌家,客廳播着本市新聞。

“下面爲大家播報一條最新消息:調查記者深入虎口,揭露黃杉助學金內幕……”

鄭雯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溫書,但黃杉助學金”這五個字從門外徑直鑽進她的耳朵。她快步走了出去,緊盯着電視上女主持微笑的臉。

新聞的播報時間很快,只簡單地說明了黃杉助學金借“助學”之名,行違法之實的事情,公佈了一段秘密拍攝的視頻,說明了警方已經封鎖了他們的駐地。最後,播音員特別提示,長篇報道將會在本週的《經濟週刊》刊出。

鄭雯雯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默默回味着這條報道。

有人敲門。鄭雯雯走過去,從貓眼裡看到了芒芒。她打開門。

芒芒好像剛一路趕過來,額頭上還有汗。她溫和地笑笑,說:“雯雯,舒隊今天有事,所以我來送你去看心理醫生。”

鄭雯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開口了:“我不需要心理醫生,我可以說話。帶我去市局,我有重要的話要講。”

因爲很久沒講話,她的嗓音有點喑啞,吐字有一種不順暢的感覺。

如果是對此有所準備的舒浩鵬或鄭連站在對面,他們應該會有所準備,至少不太過驚訝。但對芒芒來說,這彷彿有一天太陽突然打南面升起,打東面落下一樣。又或者,是她目睹了瀑布的流水朝着山頂上倒灌。

芒芒愣住了足足三秒鐘,張大了嘴合不攏。然後才慢慢點點頭,依舊沒回過神來,“好,那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