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知黎明
大夫很快來了,本來就隔得不是太遠,我一眼就看到小趙那身黑藍色衣衫下血肉模糊的軀體,他很瘦,肉綻開的地方都能瞧見白森森的骨頭,尤其是在看到大夫扒開他背部的衣衫時,我聽到屋子裡有連連的吸氣聲(綜)放手!我是你妹。一根這段的骨刺像尖利的刀鋒般,直直地從他的後背處,從內破皮而出,甚至可以看到血紅的肉中混着被鮮血染紅的骨渣。
我撇過頭,眼睛正好看到他剛剛趴得地面,那裡早就留下了一灘血跡。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強烈的負罪感,就連當初瞧見許紅的模樣,我都沒有覺得心裡這麼沉重過。我心裡不斷翻涌着一種叫後悔的東西,我後悔自己牽扯了黎王妃這個身份,後悔自己的自私。
雖然我知道,即使老頭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爲了阿明放棄他們,但我就是抑制不住地後悔,我突然覺得,我這四個月所謂的安靜與祥和,在這一刻被攪得天翻地覆,我足夠自私,卻不夠冷血。
大夫嘆口氣,說道:“這......運氣好興許還能抱住條命,不過,這輩子是不可能站起來了。”
我看到有什麼晶亮的液體從小趙被掩住的髮絲間落下,他已經清醒了嗎,大夫的話他聽到了吧。掩在袖中的手緊了緊,面色平靜地轉向齊貴妃,“不知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值得娘娘用這樣的大刑伺候?”
齊貴妃笑得優雅,她說:“黎王妃對這個賤民還真是關心啊!如果今天躺在這的是別人,黎王妃恐怕都不屑於瞧一眼吧。”
“娘娘還真是瞭解我,如果今天躺在着的是宇王爺,我還真吝嗇浪費這個眼神。”我一點也不害怕她敢把我怎樣,毫不在意地回擊。
齊貴妃聽了我的話,不僅沒有絲毫的生氣,一臉笑意更甚,她說:“也難怪他對你這麼癡情了。”
我皺眉,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正在這時,一直低着默默低頭不語的小趙突然擡起臉。一雙驚恐的眼睛就那樣對上我的眼睛,他似乎很激動,他說:“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管老闆任何事。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這到底是怎麼了?我隱隱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來人!把東西呈上來!”齊貴妃撫了撫頭上的金釵。笑得一臉自得。
有宮女上前,手上是一個放有一塊手帕的紅托盤,那塊手帕很普通,手帕疊放得很整齊,最上面是一朵淡粉色的桃花,並無任何特別。但小趙在看到這個托盤後,卻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說:“老闆,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明白,就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帕。爲什麼會引起這麼的反應,即使剛纔聽到大夫說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了。也沒見小趙哭成這樣,這到底是怎麼了?
“黎王妃見到這塊手帕可有何感想?”
我的眉斂得更深了,盯着那塊手帕半晌,卻還是理不出任何思路。
“本妃想,這手帕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齊貴妃笑得刺眼,我看見那個託着托盤的宮女又側身走向了我,在我略顯驚訝的目光中,那個宮女將手中的托盤恭敬地舉放在我跟前。
不等我拿起那塊手帕,身後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藍唐黎一把將那個托盤掀翻,那托盤直直地飛向那個宮女。精準地砸在了她的臉上,可她卻連疼都顧不得喊,立刻低頭跪在地上,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藍唐黎笑得比齊貴妃更甚,他說:“貴妃娘娘,如果你來就是爲了給本王看這個,還不如早點回去跟後宮那些嬪妃聊天有意思。”
我不明白藍唐黎的冷意和怒意是哪來的,更不知道這塊手帕到底有和蹊蹺。就算這塊手帕曾經是我的,又怎麼了?
齊貴妃低笑一聲:“黎王何必如此着急,本妃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看。”
說着,齊貴妃使了個眼神給一旁的太監,那太監立刻蹬蹬地跑出去,很快,就有四個太監擡了兩個很大的木箱進來。
小趙在看到那兩個木箱時,突然變得比剛纔好激動,一邊嚎叫着哭泣,一邊紛亂的伸着手,似乎是想抓住那兩箱東西。
謎底,也許就在那兩個大箱子內的東西。
箱子擡進來後,又有幾個太監上前幫忙,將箱子合力抱住,倒扣着傾斜,一時間,伴隨嘩啦啦的聲音響起,一捆捆包裝精美的畫卷就那麼被毫不憐惜地倒在地上,畫軸重重地打在地上,有好幾幅的上面的繩子被撞散,畫卷隨之打開。
我眼睛瞟向那打開的畫卷,在看到畫卷上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女子,右臉邊被長長的劉海遮住,但卻遮不住她深深的笑意和明媚。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小趙,他卻連看我的眼神都不敢看,哭得更洶涌了,他閉着眼,雙手握成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臉,他嘴裡仍舊含含糊糊地喊着對不起。
我掙了掙,藍唐黎抓着我手腕的手並沒有鬆,我轉過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說:“放手!”
說着,更加用力地掙脫,我甚至反手用尖銳的指甲扣進藍唐黎握着我的手內。又堅持了幾秒鐘,藍唐黎終於放開了我的手,不過,他的眼神也變得很冷,我突然就感覺他身上那股毫不掩藏的殺意,順着他冰冷的眼神,是依舊在那抽噎哭泣的小趙。
我走到那些畫卷跟前,將剩下的畫卷一一打開,果然,全部都是我,有大笑着的我,舉杯飲酒的我,笑得一臉柔和的我,靜靜曬太陽的我,懶洋洋的我......如果不是看到這些畫,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有這麼多豐富多彩的表情。只有真正用心的人,纔會注意到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吧。
看了許久,屋內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打斷,直到將最後一副畫看完,我才擡起頭,撿起地上那塊被藍唐黎打落在地的手帕,走向小趙,我拿起那塊手帕,輕柔地擦拭着他臉上的淚水,就如當初他被孫掌櫃的人打了後,我看見他臉上被疼出的細汗,拿起手帕給他擦拭一樣。
小趙突然擡起痛哭流涕的臉,臉上依舊有如當初一樣難掩的通紅與窘迫,但更多的是痛苦與自責,他說:“老闆,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樣的人,怎麼配喜歡您?我不配!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連累你......”
我伸出手在他脣邊輕輕一按,“虛,什麼都不用說,你沒有錯,什麼錯也沒有!是我對不起你......”
忍不住細細嘆息,看他剛纔那些畫的落款日期,最早的是前年十月,是我在飯後給他們講《西遊記》時眉飛色舞的表情,他從一開始就喜歡着我,也許被許青還要早,但我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這麼個人,我甚至連他的全名都叫不上。但他,卻將我無意間給他擦汗的手帕細心收藏了兩年多,而我竟然都忘了這是自己的手帕。
雖然他的喜歡,我同樣承受不起,也接受不了,但我卻讓他被這樣的愛戀折磨了這麼久,事到如今,不但沒有讓他得到解脫,反而把他拖入了更折磨人的深淵,甚至是......所以,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
我能感覺背後那兩雙灼熱的目光,一個是怒火,一個卻是爲了看好戲。
我擡起眼,靜靜地看向小趙,用手帕將他眼角的溼潤擦盡,我問:“小趙,你的名字是什麼?”
“趙......趙虎......”小趙有些吞吐地說着,臉卻扭動着想躲開我的動作,他應該也注意到了背後那兩雙眼睛,他看向我的眼裡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與難受,還衝我搖搖頭,示意我鬆開。
我知道,他是不想牽連我,他也知道,齊貴妃找他來,自然是想把這頂紅杏出牆,傷風敗俗的帽子給我帶實了。
我說:“趙虎,我只問你一遍,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不準欺騙我哦!”
我笑得一臉調皮,眨巴着眼看向趙虎,就彷彿我還是那個悠閒自在,時而耍耍小心眼的老闆。
趙虎癡癡地看着我的笑,神情有些恍惚,半晌他才喃喃地說:“老闆儘管我,趙虎一定不會騙老闆。”
我笑:“你願意爲我去死嗎?”
趙虎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更沒有一絲退縮,似乎連想都沒有想,他說:“我願意!我這份骯髒的愛意根本不配讓老闆知道,還給老闆帶來這樣的麻煩......即使讓我粉身碎骨,我也絕不說個‘不’字!”
我開心地笑了,身後傳來齊貴妃嘲諷的冷哼,她說:“真是不知廉恥!”
趙虎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尷尬地看向我,似乎是想看我生氣沒。
我回了他個無所謂的笑,根本就不理會齊貴妃,我問:“你相信有下輩子嗎?”
趙虎點點頭,屋內的炭火似乎快燃盡了,已經微微能感覺到些冷意了,但趙虎的額上卻一直冒着大顆大顆的汗珠,這樣嚴重的傷勢,又怎麼可能不疼!看他一直強打着精神,咬着牙將那越發有些渙散的目光聚焦起來,我知道,他的大限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