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要交稅,這是喬尼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這個問題的關鍵在於,賭資多少,根本無法統計。
不過這些士兵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統計。
“手拿開”一個手裡攥着口袋,一個驅趕面帶不甘的圍觀羣衆,“你想抗稅嗎?”
喬尼透過人羣的縫隙望進去,只見那士兵都是用抓的——也就是隨機抓取。
“這個不合理啊。”喬尼輕聲自語,“這樣的話……”
“不是每個人一個金幣嗎?”果然有人說話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第一個說話的是一個貌似文弱的中年人,但隨即便是一整片的抗議聲。
“住手”
“把我的錢還給我”
“你們這是在搶劫我會去城主府指控你們的”
伴隨着這些怒吼,賭客們自發地護衛起自己和別人的賭資,刀劍出鞘,眼看就打算動手的樣子。就在這時,酒館的老闆搖搖晃晃地過來,打開了士兵的手,將頭一揚:“你們是誰的手下?”
一般來說,敢於問出這種問題都是不能小看的。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認識那麼一兩個大人物。那帶頭的士兵不敢託大,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奧爾隊長。”
“哦。”酒館老闆點點頭,“賭博稅不是按人頭來的嗎?你這是在幹什麼?”
“你是什麼人?”那士兵問道,語氣帶着些猶豫。
“我是這裡的老闆。”酒館老闆回答道,“達維斯騎士是我的姐夫。”
吶,這就妥了。
“書記官大人今天中午接到伯爵的信件,要求增加稅賦。”士兵老老實實地回答。
“增加多少?增加什麼稅?”老闆不依不饒。
於是這一羣士兵只能苦着臉把口袋裡的錢幣重新倒出來,然後點了點人頭數,按每人一個金幣的價錢重新收稅。
原來是假公濟私。不過加稅的消息倒是真的。
“城主府令”那士兵帶着沮喪的表情,從懷裡抖出一張劣質的莎草紙,“爲了維護本城治安,減少暴力事件的發生率,特此決定:向所有攜帶武器者徵收治安管理稅,匕首兩個銀幣,長劍及相當長度武器五個銀幣,其他大型武器一個金幣,弓弩兩個金幣。”
他讀的時候根本沒看那張紙,想來是自己不識字,特意背下的。酒館老闆湊上去看了看,依稀辨認出幾個數字,衝周圍的客人點點頭:“沒錯。”
酒館裡再次炸了鍋。
帶武器的都是什麼人?原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買賣,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生與死之間徘徊的浪子,賺錢容易嗎?現在居然還要爲自己吃飯的傢伙交錢而且看這不用登記的架勢,還是每天都要交錢這,這……
這也只能忍了。
日瓦丁城的軍隊不夠出城剿匪,但在城裡想要弄死誰還是很輕鬆的。即便是喬尼也不敢與這麼一個執政機器對抗。雖然他很強,但是軍隊有的是弓弩。
喬尼畢竟沒把哈維爾的另一個次元袋給弄開來。
不情不願地付了錢,喬尼頓時沒了喝酒的興致。他猛地灌下最後一口麥酒,抄起自己的巨劍就像去要個房間。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黎明之前的黑暗啊你終將退散”酒館門口再次涌入了一羣人,目測有八個,“黑暗的幫兇,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慷慨激昂的詠歎之後,在衆人——包括士兵與酒客還有喬尼——的發愣中,那十個人舉起了右臂,扣動手中的袖珍手弩,對着人羣中士兵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嗖嗖嗖嗖。六個人立撲。
嗖嗖嗖嗖,士兵就死光了。短小的弩矢穿透了他們的鎧甲,矢尖甚至從另外一邊透了出來。至於誤傷誤死,更是不計其數。喬尼在他們舉起手的那一霎那就明白會發生些什麼,及時地扒下來,毫髮無損。
“覺悟吧,愚昧的人們”那八個人放下右臂,無比從容,爲首一個甚至有時間佈道,“黎明終將到來,爲何你們還要留戀黑暗?請謹慎選擇你們未來的道路吧”
然後,他們推開門,快速離去,只留下一羣或憤怒或害怕的倖存者面面相覷。
“他們……”有人遲疑地指着門的方向,欲言又止。
“快叫牧師”這多半是某個傷者的朋友,“快……混蛋快啊箭上有毒”
酒館越發混亂了。五個士兵的屍體躺在地上無人關心,活着的人有想奪門而逃的,立刻就被酒館的護衛給打翻在地;也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喬尼擠開人羣,湊到屍體邊上仔細觀察着,但卻看不出什麼可疑的痕跡。如果非要說哪裡古怪的話,那一定是這個了。
這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看到連發的手弩。
從那些透體而出的弩箭上詭異的氣味可以肯定,這是淬了毒的。喬尼倒退一步,扇了扇自己的鼻子,忍住了嘔吐的慾望。
“這些箭矢上有毒,不過不致命。”他對周圍那些驚慌或焦急的人說,“應該只是阻止傷口癒合的那種毒。”
那種毒是最廉價的,材料是木桶,糞便,時間。
連加熱都不用。
“我們應該報告給巡邏隊”喬尼的話並沒有引起誰的重視,酒館老闆關心的顯然不是中箭的人,“那個誰,趕緊出去叫人”
出了這麼大的事,喬尼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沒法休息了。即使自己能頂着喧譁安然入眠,一會兒前來查看狀況的日瓦丁城巡邏隊也會把所有人都叫起來排查,說不定還要順便撈點好處。
喬尼有些後悔了。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去那間看起來豪華而安全的“溫馨家園”投宿了。錢或許會多一些,但至少也能買到點相應的享受。
他重新回到自己角落的座位上,從行囊中摸出一本奧丁聖典來,開始專心地翻閱。這能使他稍許平靜一些,寬容一些,不那麼無聊一些。
被派出去喊人的護衛很快就回來了,用力推開門,臉上滿是驚慌。這種驚慌喬尼隱約覺得在哪裡見過,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殭屍片裡,當路人甲發現路上都是殭屍的時候……
不是吧?喬尼合上書,等着門口那人開口說話。
“死了,都死了”那護衛氣喘吁吁,說話斷斷續續,“他們都死了”
……難道真的是殭屍圍城?喬尼一陣惡寒。
“誰死了?”酒館老闆在一片議論聲中問道,“你慢點說。”
“那些去別的地方徵稅的士兵都死了”護衛用力喘了兩口,說話終於利索了,“還有那些休假去別的酒館快活的士兵,也死了”
這下事情鬧大了。
“街面上已經亂了。”那護衛的話說得越發利落,“我聽說伯爵的軍隊開始封鎖城門了。現在外邊已經宵禁了,伯爵的軍隊正在街面上抓人。我趕緊跑了回來。”
語速是正常了,表達能力似乎還存在一些障礙。不過他要表達的意思基本上已經完整地轉達了。酒館裡的衆人愣了愣,只能在搖頭嘆息中接受這全城混亂的事實。倖存者悻悻地做回自己的位置,沒了賭博與找姑娘的興致;傷者則在呻吟聲中被人搬到一旁空着的酒桌上,簡單做了下止血的工作,然後各安天命。
酒館中有剛剛繳過治安管理稅的,現在都把武器藏了起來,至少不像之前那麼張揚。喬尼倒是無所謂,反正這種事情也牽涉不到自己,自己也沒有案底。在這種非常時刻,想來那些傢伙也不至於再分神找什麼麻煩。
伯爵的軍隊確實沒有找什麼麻煩。在一個罩袍紋飾精美、鍊甲閃亮的騎士的帶領下,一隊看上去就很精幹的士兵推開——注意是推開——了酒館的木門。他們先挺直了身子說明來意,然後兩個人一組把自己同僚的屍體給搬了出去。或許是因爲已經見過太多屍體的緣故,這些士兵甚至沒有仔細去查看那些屍體的傷口,也沒有花時間去勘查衆人自覺保存下來的現場。
“我是布撒騎士,兇手長什麼樣?”那騎士側身讓過兩名搬運屍體的手下,掃視了一眼酒客,高聲問道。
喬尼還記得當時自己所看到的形象。這羣刺客穿着帶兜帽的長袍,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標記。他們離去的時候將手弩摺疊了一下收進懷裡,從外邊根本看不出什麼突起。
這也是其他人所能回憶出來的情況。
“好的,我知道了。”布撒騎士點點頭,“稅款在哪裡?”
衆人看向那幾名士兵的屍體原來的所在,那裡正靜靜地躺着一個錢袋子。
“任何企圖染指稅款的行爲都是死罪。”布撒騎士說着,幾步上前,俯身撿起錢袋,“我希望你們能夠明白。”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日瓦丁城從現在起實行宵禁,希望諸位不要給我們添麻煩。”布撒騎士在出門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不然我們會讓他很麻煩的。”
又是一陣點頭。
此時的喬尼並沒有如何看重這場變故。第二天,當他試圖出城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小麻煩。喬尼亮出了自己的奧賽丁王國國民身份,又展示了自己奧丁牧師的證明,便順利地在一羣出不了城的傭兵的目送下縱馬遠去。
黎明之主信徒的刺殺行動給喬尼造成的第一個麻煩是在這一天的中午見效的。當他騎馬接近一座村莊的時候,那座村莊的村民居然全部逃跑了。
“我又不是不給錢的強盜。”喬尼並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在強盜遍地的時代,農民們有什麼過激的反應都不足爲奇。喬尼在村莊裡溜達了一圈,覺得挺沒意思的,於是摸出自帶的乾糧,就在馬背上湊合了一頓。
直到黃昏,當他被一座城鎮給直接攔在外邊的時候,他才覺得有那麼一些不對勁。
“城主令,攜帶武器者不得入城”守門的士兵將長槍對着喬尼的方向,大聲喝道,“不要靠近,傭兵”
“我不是傭兵,我是奧丁的牧師。”喬尼停住腳步,將自己脖子上銀質的奧丁巨劍露了出來,就着夕陽的光輝晃了晃。
“城主令,攜帶武器者不得入城。”守門的士兵的態度稍稍緩和了些,“交出你的武器,並接受搜身。我們將會在你出城的時候予以歸還。”
這個要求稍稍有些過分,但並非不可接受。不過武器大師的武器就是他的生命,何況還是一個帶着魔法武器的武器大師。於是喬尼搖頭拒絕了這個要求,試圖接着說服這名守衛:“你們是在防範誰?我不會對城鎮造成什麼損害的。”
“艾尼迪亞僞帝國那羣信仰什麼黎明之主的瘋子。”那守衛顯然心情不是很好,“任何擁有武器的陌生人都是對城市的威脅,如果你不願意解除武裝,就請退開,這裡不歡迎你。”
說話間,原本靠着城牆休息的四名守衛緊張起來,從腳邊端起重弩,望向喬尼這邊。
“我知道了。”喬尼舉起雙手,“我這就走。”
喬尼有把握閃掉那幾柄弩機,但他不想因爲這種事情招惹一整個城鎮。誠然,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沒必要找麻煩。
“城主令,攜帶武器者不得入城。”守門士兵的聲音從喬尼身後傳來,“交出你的武器,並接受搜身。我們將會在你出城的時候予以歸還。”
又有人來了。喬尼心想,沒有回頭。
“我是歐若拉的聖武士,這是我爲帝國服務的證明。”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聲音悅耳,透着一些磁性的沙啞。這讓喬尼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
沒別的意思,只是看一眼。即使是最忠貞的男人,都會有瞄一眼美女的衝動,何況喬尼還不是世界之最。
喬尼看見的,是一個騎馬的女武神。反射着落日餘輝的全身板甲,線條優美,威武而不失美麗。頭盔被她扔在馬鞍上懸掛的網兜裡,就在一柄巨劍的上方。姑娘有一頭金色的短髮,平添了幾分英武,但卻讓喬尼有些失望。
他是長髮控。
“帝國感謝您的貢獻,小姐。”那守衛端着長槍,微微點頭,“但攜帶武器者不得入內,這是命令。”
接下來就是關於封城原因的問答,那姑娘聽完,猛地一夾馬腹,激地坐騎在原地轉了幾圈,也嚇得那幾名守衛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我來晚了”那姑娘嘆了口氣,聲音不小,“是不是一羣穿着長袍帶着兜帽,用奇怪的弩進行刺殺活動的艾尼迪亞人?”
“是不是艾尼迪亞人我不知道,小姐。”守衛見對方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稍稍鬆了口氣,“但模樣就是您說的那樣。”
“我知道了。”姑娘點點頭,“你們辛苦了。”
看那樣子就好像她是某個微服私訪的大人物一樣,剛剛聽完了下屬的彙報。她掉轉馬頭,望見了正凝視着自己的喬尼。
“你有什麼事情嗎?”姑娘皺了皺眉頭。
“哦,請原諒。”喬尼回過神來,微笑着道歉,“我並不是在看您,我只是在發呆。我不知道今天晚上該睡哪裡。”
他總不能說自己正在想象一個擁有披頭長髮的女武神的模樣吧?
不過這個回答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女武神姑娘看了看喬尼,又仔細瞅了一眼喬尼胸口的血跡,搖搖頭:“生個火堆在門口湊合一晚上吧,這種事情不需要別人教的。”
說完,她呼喝一聲,縱馬遠去,竟是一句話都不願多說。這讓喬尼不滿中有些奇怪——按理說自己也沒表現地像一個壞人啊。
“難道她暈血?”喬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自嘲地一笑。
一個人在野外是不能隨便過夜的,但在城門口弄個篝火堆倒也不算一個太糟糕的主意。無論是酒館老闆還是城門守衛,喬尼總得相信點什麼。於是他在城牆邊上升起一個火堆——這要了他兩個銀幣的賄賂,將馬背上的一包亞麻布鋪在地上,保持着適當的警惕,勉強熬過了一晚。
即使是白天,持武器者也不能進入城鎮。三三兩兩的傭兵咒罵着,帶着他們剛剛領回來的武器從城門出來,一臉晦氣。喬尼收拾好自己的牀鋪,騎上駿馬,準備今天晚上去城堡碰碰運氣。
別的不說,露天睡覺總歸是不舒服的,而且人和馬都需要補充食物。
城堡的防範並沒有城鎮那麼嚴,這或許是因爲那裡的士兵對自己更有信心,並且沒有什麼別的事情——比如平民的生命與城鎮的穩定——需要擔心。入場費是貴了些,要五個銀幣;住宿費和伙食費也普遍比一般水平要貴上三四倍,但總歸有了住處。
至於錢嘛,喬尼在那座城堡的外牆看到了一些剿匪的佈告和通緝令。
即使是散兵,身上也該帶點錢的。
不過城堡並非完全不設防。喬尼在進門的時候就看到有幾個小型的傭兵團體因爲隨身弓弩的問題與守衛發生了爭執。
一夜無事,直到第二天早上。
喬尼還記得近二十年前那個走到哪兒就讓別人死到哪兒的霸氣名偵探江戶川柯南。現在,他懷疑這種詭異的能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集合——”城堡的院子裡,號令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