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說:在灰暗的日子中,不要讓冷酷的命運竊喜;命運既然來凌辱我們,就應該用處之泰然的態度予以報復。
這句話通俗點說就是:當生活玩弄你,命運捉弄你,上帝擺弄你,這時候你不要暴跳如雷豎中指,也不要哭天抹淚暗神傷,而是要默默地轉過身解開腰帶撅起屁股露出白花花的腚,以顯示出你的淡然。命中注“腚”嘛,灑脫一些。
可強大的命運怎麼會讓你如此舒服?所以,我還是篤信春秋時期鬼谷子說的那句名言:褲子離開皮帶,才知啥叫依賴,痢疾解不開腰帶,才知道啥叫壞菜,歪脖樹上掛了腰帶,才知道什麼是無奈。
滿以爲綠帽瞞天過海籌來資金可以幫小湖南扛過難關,卻不成想,世事難料。綠帽的姐姐思前想後,最後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向父母坦白自己愛上了一個鳳凰男,順便出賣了綠帽。所以,綠帽的銀行裡一毛錢也沒進賬,反而是被他爹孃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小湖南把該退的電話卡都給人退了錢,剩下的就是一些大大小小不大不小的債主,三天兩頭的來宿舍耗着,我們跟孫子似的沏茶倒水、捏肩捶腿,好煙好茶拜年話伺候着。
綠帽摩挲着手裡的信用卡,無比心痛:“你被凍結了,我的心都枯萎了!失去了你,我才明白蟈蟈那句話,沒有人民幣,說啥都是屁!”
蘇寧給出主意:“嘉嘉,讓蟈蟈找他準岳父給你開個房間,你出去躲兩天,我們再想想辦法!”
老二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副假髮套遞給小湖南:“你戴上這個假髮套,出門的時候,保準那些要債的看不出是你!我再給你畫個符,你貼在胸口,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小湖南沒接,咬着嘴脣默默的走出了宿舍。
老T這樣的缺心眼子都看出問題來了:“這麼下去小湖南得被逼瘋了,蟈蟈,你找陳思爸媽借點錢,咱們一起慢慢還!”
蘇寧也點點頭:“上大學三年啦,咱老T終於說了句人話,不過這倒也是個辦法。”
我搖搖頭:“陳思爸媽帶着陳思去新加坡了,說是看陳雅家小寶貝,走了五六天了,給小湖南安排個單間沒問題,但是借錢得週末他們回來!”
綠帽從衣櫥裡翻出一本集郵冊遞給我:“要說能賣一萬,我那是吹牛,但是買個兩三千應該不成問題,你再把林夢送你的筆記本賣了,等我這次過了英語四級,就有錢了,咱再贖回來!實在不行,我那網絡遊戲的賬號也能賣個千八百的!”
蘇寧拍了拍綠帽的肩膀:“到不了那個程度,現在最關鍵的是小湖南有點撐不住了,心理快崩潰了!”
蘇寧的一番話點醒了夢中人,我一琢磨,對呀,世界上有兩件事兒需要自己去圓:夢想和謊言。於是我做偷偷了這輩子最愚蠢的一個決定:“哥幾個,你們先商量着啊,我出去一下。”
出了宿舍樓,春日暖如少女的耳語,我給趙晨打了一個電話:
喂,趙晨啊,幹嘛呢?天兒這麼好呆在宿舍多浪費呀!
呦,小蟈蟈,女朋友出國了纔敢給我打個電話呀?
瞧您這話說的,跟間諜似的,我這人光明磊落的品格,是通過了國際iso9002認證體系認證過的,從來不偷偷摸摸,請你吃個午飯吧,肯德基見!
行啊,膽子越來肥了,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越想越不對勁,好好的一件事兒,怎麼就被她說的跟有姦情似的?
肯德基門口趙晨姍姍來遲,清爽打扮,淡藍牛仔褲配純白T恤,手插在口袋裡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今天什麼日子啊,太陽打哪邊出來的?怎麼敢約我出來吃飯了?”
“哪兒的話呀!你仔細看看我的眼,這裡有寂寞的眼淚,你再看看我這嘴,這裡有無聲的抗爭!閒言少敘吧,咱去裡邊分賓主落座,然後在一敘離別之情。”我一邊說一邊給趙晨開門。
點了餐,我們在靠窗的角落裡找了個位置,趙晨不緊不慢的捏起一根薯條蘸着番茄醬:“你女朋友把我當成狐狸精,怕我橫刀奪愛;你把我當成雞精,是你生活的調味品;我把自己當成風油精,薰得眼睛經常流淚,你說,我到底是什麼精?”
“白骨精?”我試探着回答。
趙晨嗔怒的把薯條扔到了我的臉上。
我一邊擦着臉上的番茄醬一邊解釋:“白骨精好啊,白骨精不衰老,白骨精沒煩惱,白骨精死了都很環保!再說了這就是一個比方,誰讓你這麼迷人呢?我始終覺得,當年要不是傻猴子三棍子打死了白骨精,說不定唐僧和小白都已經結婚生子了。”
趙晨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怎麼這麼貧呢?一句正經話沒有,說吧,找到到底什麼事兒?”
我從包裡掏出兩瓶礦泉水,一邊擰開瓶蓋一邊解釋:“真沒事兒,敘敘舊而已。我住H大南,你住H大北,日日思妹不見妹,共飲礦泉水,來,我幹一瓶,你隨意,口深點啊!”
趙晨奇怪的結果礦泉水:“你摳門勁兒,還捨不得請我喝杯可樂啊?”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可口可樂,但這肯德基缺心眼兒,只賣百事的,來吧,再乾一杯!”
三杯礦泉水下去,趙晨起身去了WC,我趕緊從她包裡翻出她的手機,然後給小湖南發了一條短信:“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自從認識你,就覺得你的小宇宙特別強大,有了挫折磨難不要緊,我願意在你身後,我心似君心,不用回短信……晨。”
發完以後,我刪了發件箱裡的內容,放回手機,然後若無其事的吃東西。
趙晨回來落座:“下午有事兒嗎?咱一起去景秀公園玩會兒吧,咱倆還沒一起合過影呢?”
我一擺手:“不行,下午我得去上自習看英語單詞,這次爭取過了六級!”
“那我陪你去上自習吧?”
“不行,你在我身邊,全自習室的男人都盯着你的臉了,誰還有心思看單詞啊?你得爲咱同學們的功課負責!”
“不讓陪拉倒,誰願意似的!”趙晨扭頭看窗外,“哎,蟈蟈,你發現沒,那女生看你半天了!”
我一扭臉,只看見一個圓圓的背影:“嚯!誰家熊貓跑出來了,這妹妹是磨盤成精了吧?都長成皮球了!”
“嘴太損了啊!哎,我要是長這麼胖呢?”趙晨突發奇想的問。
我假裝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番:“你吧,胖有胖的嫵媚,瘦有瘦的精幹,你這人長得挺矛盾的!”
“矛盾?”
“天真與野性齊飛,性感共矜持一色!天兒不早了,咱走吧?”
趙晨看了看錶:“這才幾點啊,你一口東西都沒吃呢?”
我嚴肅的收拾着東西:“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看妹一張臉,省我三頓飯,秀色可餐,懂唄?”
回到宿舍,大家正忙忙活活的收拾房間呢,看我進來,蘇寧趕緊招呼:“快點的,這幾天要突擊檢查宿舍衛生,你把你那些該洗的衣服洗了!”
我懶洋洋的躺在牀上:“四星以下的宿舍,成員不允許評獎學金,對吧?問題是咱哪怕是弄成五星的,就憑咱的期中期末成績誰有機會得獎學金啊?”
聽我說完,正在洗衣服的老T突然停下來,把洗臉盆踢進牀下:“我說啥來着,瞎指揮瞎胡鬧!睡覺!”
幾個人脫得只剩褲頭,準備午間小憩一下,宿舍門被推開了,我們往門口一看,一種穿越的感覺油然而生:
小湖南站在門口,但是蒼老了足有20多歲,臉上褶子層層摞摞,前邊還弄成了半禿頂,臉上不但皮膚變黑了,花白鬍茬還冒了出來,上身對襟白褂子,藍褲子黑布鞋,背上一個竹筐,一臉茫然的站在那兒往裡看大家……
老二驚叫一聲跳下牀:“萬聖節?小湖南,這是哪位高人給你化的妝?絕了啊!你戴的是人皮面具吧?哪買的?誰說沒有易容術?”
老T也走過去捏了捏小湖南的臉:“真好!這下別說那些債主,我都差點認不出來!!”
小湖南放下竹筐,嘴裡嘟囔了一句湖南話。綠帽笑的捶牀:“嘉嘉,爲了躲債,你這犧牲可太大了啊!”
蘇寧招呼小湖南:“快進來,別在外邊出洋相了,誰給你整的呀?”
正在這個時候,樓道里傳來一個熟悉的湖南口音的喊聲:“蘇寧,蟈蟈,你們快看,趙晨給我發短信了,說我有小宇宙,還說……爸爸,您怎麼來啦?怎麼沒和我說一聲啊?老T,你揪我爸的臉幹嘛?鬆手!”
老T一臉驚愕,訕訕的鬆了手。大家慌亂的起身穿衣服,沏茶倒水,叔叔伯伯的叫個不停。
小湖南挨個給我們做了介紹,老爺子一個勁兒點頭,從筐裡拿出一個袋子:“吃枇杷!”
小湖南一跳:“都來吃,可好吃呢,我給趙晨留兩個!”
我知道,自己的計策成功了。
我們吃着美味的枇杷和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野果,老頭兒又從筐裡拽出一個黑乎乎的物件:“烤兔子,野兔子,小兒子烤的時候已經放了鹽巴了,吃吧!”
老T眼睛都直了。
我們的饞蟲子全被勾了出來,這時候,老爺子開始解腰帶脫褲子,我們大夥目瞪口呆。老爺子從防盜內衣裡掏出了一沓錢:“國家修路,後山那塊地被徵了,這錢你拿着交貸款,別委屈自己了。”
看着那雙比砂紙還粗糙的手,嘴裡的山果忽然變得苦澀。這雙手又魔術般的從筐裡掏出了一個鋁質飯盒:你弟從河裡摸的蝦,用油炸過了,你娘說特別鮮,大仔肯定愛吃,讓我給你捎過來。大家都吃,老爺子說着想把飯盒放到桌上,卻一個不小心被腳下馬紮絆了個趔趄,蝦掉出來幾隻。他剛要彎腰去撿,老二攙扶住他:伯伯,讓他們收拾,我帶您去水房洗把臉。您那野兔子怎麼抓的?雙管獵槍打得吧?
"夾子夾的,小兒子手巧!"
二人走出門外,小湖南忍不住,淚水如斷線珍珠淌了下來,小湖南蹲在地上,撿起一隻蝦放到嘴裡,其餘的放到一個小袋子裡,始終,大家未發一言。
綠帽打破沉默:老T,你去韓國料理定一包間,咱晚上去開開洋葷!老T剛起身,又被蘇寧按住了:不合適,綠帽買單,老爺子面子上掛不住,老爺子結帳,咱心裡過意不去!
小湖南正收拾東西,他撅着屁股頭也不回的說道:我爸爸看到韓國料理的帳單,能昏過去!
蘇寧一笑:那就去食堂。
小湖南撓了撓頭:我爸看見扔掉的白花花饅頭和米飯,也得暈過去!
我給出了個主意:老爺子這小心臟太脆弱了吧,這麼着,陳思家旅館旁邊有一個老錢飯店,現在陳思一家都不在,生意全是老錢頭照應着。咱去那兒點幾個家常菜燙壺酒,晚上就安排老爺子住在那兒!
小湖南點點頭:陳思帶我去過那飯店,挺好的,乾淨實惠。錢大爺炸的辣椒油香噴噴,很下飯。
我打趣小湖南:你怎麼跟我女朋友這麼熟啊?
綠帽接過話茬:你跟小湖南暗戀那趙晨不也是藕斷絲連千絲萬縷說不清嘛!
沒等我辯駁,小湖南掏出手機,抑制不住激動:綠帽別瞎說,你們都來看,趙晨給我發的短信,她,她,她可能也喜歡我!
我假裝不知情的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和大家一起起鬨:嘉嘉,你這是生意場失意,情場得意哈!
老T一臉淫笑:自己送上門的,找個機會,你把她辦了吧!
小湖南滿臉通紅,順手抓了一隻山果塞到老T嘴裡:你快閉嘴吧!
衆人鬨笑中,蘇寧朝門外張望:老二說帶老爺子去洗把臉,怎麼還不回來?話音剛落,小八進門了:老二把小湖南化妝成了小老頭兒,神了嘿,惟妙惟肖,正串宿舍賣人皮面具呢,你們……
他一眼看見了驚愕的小湖南,瞬間萎靡了:這老雜毛又忽悠我一次。
晚飯很豐盛,我們輪流和小湖南的爸爸推杯換盞,老爺子眯縫着眼睛來者不拒,話匣子打開像泄洪一樣:日子苦,平時就喝點,下地幹活就沒那麼累了,累也有盼頭,我兒子考上大學了,不容易啊,都不容易,你們也滿上,喝!
當我們扶着老爺子進賓館的時候,他說什麼也不去:花這冤枉錢幹嘛?我就在你們宿舍打一地鋪……
幸虧我們和錢大爺早就商量好了,蘇寧趕緊解圍:大爺,這賓館住一夜才12塊錢,還管一頓早飯!蘇寧一邊說一邊掏出了15塊,遞給錢大爺,錢大爺像模像樣的找回三塊,還特意囑咐:過了中午十二點退房算兩天啊!
這纔算安頓好。留下小湖南爺倆在旅店聊天不提,我們回到宿舍,小八也跟了過來:今兒我就在小湖南牀上湊…湊…湊…小八打了一個飽嗝,還是沒把湊合兩字湊合出來。
夜裡,蘇寧嘰嘰喳喳的調兵遣將:蟈蟈,你負責帶着老爺子四處轉轉,吃點小吃特產,綠帽,咱倆去給小湖南的弟弟妹妹買文具,老二 你心比較細,你和小八一起去建華市場給買幾套衣服……
看着我們像雞啄米一樣點頭,小八藉着酒勁表達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疑惑:你們說,論財大氣粗敢花錢,蘇寧不如綠帽,論生意頭腦會賺錢,蘇寧不如小湖南,論鬼主意歪點子撒謊扯淡,蘇寧比不上蟈蟈,論死皮賴臉臭不要臉,蘇寧不如老二,論身材魁梧、打架犯渾,蘇寧幹不過老T,論學習成績,蘇寧比不上我,那我就納悶了,爲啥213裡他是老大他是大哥他是領袖啊?就因爲他長得帥?
蘇寧眉毛稍稍一挑,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又恢復了滿臉笑容:小八,你不懂,這是兄弟們擡愛!一般你說話超過十個字就結巴,這一大通話卻口若懸河行雲流水,想了很久了吧?
小八點點頭。
老二嘆息一聲:八兒啊,你這種想法很危險啊,當年剛入學我比你還不服不忿呢,蟈蟈也對蘇寧的權威挑戰過策反過,反正如果你還想在213常駐,我就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憑啥呀?爲啥呀?小八還是很疑惑。
蘇寧從抽屜裡摸出一個骰子,放到搪瓷茶缸裡,笑吟吟的對小八說:你看咱明天得去給小湖南家買點東西,需要個四五百塊,咱倆聽天由命堵上一回,135是單,246是雙。說完,蘇寧像「賭神」一樣單手搖晃起茶缸,骰子滴溜溜亂轉,和茶缸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蘇寧把茶缸倒扣在小八牀上,說了句:我買雙!
小八一咬牙:我買單!
蘇寧沒揭開茶缸,而是站起身:兄弟,義氣呀,既然你主動要買單,那就成全你!
小八一愣,然後恍然大悟:靠,你…你…你陰我!大家給評評理,他他他……
小八面紅耳赤的等着我們給做主,卻發現衆人沒人理他,有的泡腳,有的吃山果,只有老二搖搖頭:早告訴你了很危險,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呀!說罷,打坐入定。
小八咬着牙說了句:悲哀,莫大的悲哀,然後被子蒙上臉呼呼喘粗氣。不一會兒,他又把頭鑽了出來,在被子裡翻出一包華龍六丁目的方便麪:“小湖南把吃……吃完的方便麪,藏,藏被窩裡,老T,你都把孩子嚇……嚇成啥樣了!”
說完,他把方便麪扔到垃圾桶裡,倒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