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不過是仲秋,樹上的葉子雖然變了顏色,卻遠不似初冬那般整棵樹都落得光禿禿的。相反,道路兩旁長了幾排高大筆直的楊樹,這會兒樹冠黃澄澄的,便是遠山五顏六色也如初春一般繁華,小雨坐在馬車裡朝對面的薛文招了招手:“四弟快看,這幾棵樹可真黃啊!我小時候常想,這要是一樹的金子該有多好啊。”
薛文剛要搭話,一直不爽二人世界被人打破的薛羽冷冰冰地哼了一聲:“真要是一樹一樹的金子,金子就不值錢了,喏,就跟這地上的爛樹葉一樣了。”
小雨便眯起眼睛皺着鼻子瞧着薛世子道:“薛伯彥,你信不信我揍你。”
薛文瞧見三哥不屑地揚了揚眉頭,傲嬌地將下巴一挑,施施然轉過臉去,三嫂則捏了捏手指頭,一副走着瞧的樣子。他年紀尚小,也不曉得倆人是真鬧脾氣了,還是在開玩笑,便訕訕地扭頭又往外看。
不一會,小雨就忘記跟薛世子生氣的事情了,拉着薛羽的手道:“伯彥,伯彥,你看地上的五顏六色的多漂亮,再走一會兒咱們出去騎馬吧。”
薛文眼睛一亮,心想:“若是這樣,三哥會不會找個人教我騎馬啊!”這樣想着便忍不住殷勤地看了薛世子一眼,又怕被他看出來,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扭頭朝車外面望去。
薛世子便十分不耐煩地說道:“四弟又不會騎馬,你自己又貪玩,還非要把他帶出來。要是他有個閃失,你怎麼跟他娘交差。”
薛文瞧見小雨愕然看着自己,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猶豫了好一會兒纔不情願地說道:“你們去玩吧,我在這裡坐着也是一樣的。”
小雨沉着臉,支腮想了一會兒,突然柔聲道:“伯彥!”
薛文從來沒聽過什麼人能將是三哥的字說得這般柔和,頓時嚇了一跳。忙朝“伯彥”看了過去,不想三哥那個樣子顯然比自己還害怕,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薛文不免又好奇起來,暗想:“嫂子她想幹什麼。三哥問都不問就說不行?”
小雨便悻悻地將頭一扭,繼續看着窗外,氣呼呼地想着:“這樣彆扭,真討厭。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孃家哥哥們再好。那也是我孃家的人。外面的朋友再親近,畢竟不是自家人。薛文瞧着可比那兩個侄子靠譜多了,怎麼也得試試吧。”
正想着薛世子突然一聲呼哨,哨聲還未落便撩了簾子,也不等馬車停下來,直接跳上馬背自顧自地走了。
薛文尷尬極了,不由後悔起來:“早知道這樣,真該聽孃的話待在家裡。”
小雨便唉聲嘆氣地縮了頭回來,薛文十分過意不去,只好違心地勸道:“嫂子。你去玩吧。我…沒事兒。”
小雨搖了搖手,痛心疾首地說道:“你說!你怎麼能不會騎馬呢?”
薛文抿了抿脣低頭不語。小雨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答案,嘆了口氣,又伸了頭出去:“紋娘,紋娘!”
薛世子便在紋娘身旁低聲道:“她這會兒想出去玩了,估計是叫你到車裡給我弟弟當嬤嬤照顧他。”紋娘一聽這話臉就黑了,忙裝作沒聽見,高聲喊道:“紫鼉,敢跟師父賽馬嗎?”話音未落便衝了出去。
氣得小雨在車裡直跺腳,暗想:“唉。怎麼烈女傳,女誡裡說得都那樣容易。到了我這裡,想幫夫君一把,就變得這麼難了。”
小雨落落寡歡地支腮在車裡想了半日。猛然擡頭笑吟吟地看着薛文柔聲說道:“四弟!”
薛文心中一凜,突然就明白三哥剛纔那副神情,雖然也很想學着三哥的樣子斬釘截鐵地拒絕,只是他從小到大隻對下人們這樣做過,對這個嫂子,他一時還不敢拒絕得那般生硬。
好在小雨也沒要他做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反而問他:“你今兒怎麼真的過來了?按理,你又不會騎馬,又不會射箭,母親應該不會同意你跟着我們。”
薛文不由吐了一口氣:“娘起初是不大同意,我……求了好半天。再說了,三哥三嫂帶我出去,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小雨不由暗笑:“他倒明白。”便一副瞭然的樣子,點了點頭:“四弟,嗯,嫂子要出去玩一會兒……你一個人在車裡不要亂動,行嗎?”
薛文也不想跟她一個人在車裡,見她要出去如何不肯,忙將頭點得好似小雞啄米:“嫂子,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車裡待着。”
小雨盯着他猶豫了半天,這才撩了簾子:“烏來,烏來!”喊了好半天,烏來才從前面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小雨瞧它的樣子,忍不住訓道:“怎麼叫了你這麼久纔過來,跑到那裡玩去了?看看你,蹭得這一身的泥,吃得這是什麼東西?也不曉得擦一擦。”
薛文聽了一會兒,以爲她是在訓丫頭,心想:“怎麼訓了這麼久,只聽見馬的嘶鳴聲,連個“是”也不會說。嫂子這個丫頭也太無理了,比剛纔那個護衛的脾氣還大。”他心裡這樣想着,便忍不住也湊過去看,一瞧才發現外面哪有什麼人,只有一匹高頭大馬緊緊地跟着車尾,不時地擡着前蹄朝小雨示好。
小雨瞧見薛文也出來,便指着烏來道:“這傢伙可壞着呢,你千萬不要瞧着它長得討喜,就被它騙了。”
烏來似乎聽懂了,十分不滿地舉着前蹄嘶鳴起來,薛文大覺有趣,暗想:“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樣聰明的馬。”
小雨猶豫半天,還是揮揮手讓烏來走了。薛文不解地看着她:“三嫂,你不出去玩了?”
小雨嘆了口氣:“我帶了你出來,要是自己出去玩,那……”
這下便是薛文的心裡也不由好笑,好奇地問道:“嫂子,你又不耐煩帶我,爲什麼千方百計哄我到馬場。”
小雨臉上一紅,摸了摸鼻頭道:“你不覺得你三哥沒個兄弟,很無聊嗎?”
薛文一窒,好半天才道:“你不怕我一箭把他殺了?”
小雨吃驚地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道:“你話本看多了吧?殺了他,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薛文自幼就聽見母親和幾個伯孃,嫂嫂們在一起小聲嘀咕說三哥忌憚他,見小雨這樣,不由奇怪道:“我是嫡子,他死了,我就可以承爵了。”
小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瞪大了眼睛道:“好吧。”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搖頭道:“小孩子家亂說話。我還活着呢,便是承爵也輪不到你!我大可以要了大哥家的悜兒而或者二哥家的忱兒,要是我心情好,不嫌麻煩,還可以慢慢將大哥家的忬兒養大。”
這下輪到薛文吃驚地看着她,小雨忍不住失笑道:“你說是養子敬重我呢?還是小叔更敬重我?”
薛文嚥了咽口水,沒有說話。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也有些常識了,若是這樣自然是自小養大的養子更親厚一些。
小雨想了想又道:“承不承爵可不光看嫡庶。嫡子能承爵,那是因爲母家有勢力,不是我瞧不起你母親,你母家的官職興許比我孃家高些,可惜她不過是家裡的庶女,我想你回外家沒少受氣吧!”
薛文癟了癟嘴,哼了一聲道:“我是國公家的公子,他們算什麼……四品文官已經到頭……”
小雨淡淡一笑,暗想:“索性我今兒先滅了他的威風。”便道:“雖則他們家只是四品的文官,卻是世家大族,只要族裡有一個兩個書讀的好,總不會太差。你瞧那勳貴裡頭,若是沒承爵,自己又不爭氣的,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薛文心裡一顫,低頭不語,他受外家的舅舅和表兄弟等人的影響,多少也有幾分文人的傲氣。可是這幾年大了,也曉得那些不承爵的勳貴公子,若是沒能在御林軍或是大營裡博個六品五品的職位,以後只怕連兩個庶兄都不如。他原也想走仕途,不想這個比御林軍還難,開國這麼些年,還從來沒有一個勳貴家的公子能考上舉人。
小雨見他默認了,便笑道:“當初你三哥的母家衰敗了,這才叫你們母子有了盼頭。如今他正得意,你若是還想着承爵,那也太不自量力了。”
薛文便硬着頭皮道:“先生說我再好好讀幾年書也就能下場了。”
小雨點了點頭:“這也是一條路,你孃舅的家學在京中也算是很好的了,怎麼你沒有去附讀。”
薛文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他母親雖然做了國公夫人,到了孃家卻還是個不起眼的庶女,連話都不敢高聲說一句,總是規規矩矩地坐在外婆身邊陪着笑臉。
小雨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笑道:“你瞧,你哥哥缺個左膀右臂,你缺個前途。這不是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薛文呆呆地看着嫂子,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家裡兄弟,子侄那麼多,你怎麼不……”
小雨嫣然一笑道:“你怎知我沒有提攜他們?你又怎知他們不會幫伯彥?”說着話鋒一轉:“你娘想必說了不少狠話,你又爲什麼巴巴地要跟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