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像女人的嗚咽。方域一整夜都是半睡半醒,早上起來,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明明昨天上山時還有百分之七十的電暈。他從包裡拿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一會兒短信提示就接連響起來。他看了一下,秦青打了兩個,趙蘭山的秘書和司機各打了兩個。因爲他來之前讓他們取些錢帶過來。現在只靠警察搜山找人已經不行了,重賞之下有勇夫,他打算髮動本地村民幫忙找人。當然,如果趙蘭山是被這裡的某戶村民“留客”的,看在錢的份上,說不定他們能讓他多活兩天。
方域先來,就是爲了給秘書和司機活動的時間。現在秘書照他說的已經在本地的報告、電臺和電視臺都發了廣告,提供消息者十萬,找到人五十萬,活的兩百萬,活得好好的沒缺胳膊斷腿五百萬,現付。
鐘聲響了。
這是提醒僧人早課的鐘聲。早課沒結束沒飯吃。方域的包裡有帶吃的,但出於某些原因,他希望能給這個寺裡的人一個好印象,所以也餓着肚子去上早課了。
今天他看到主持了,主持坐在僧人中間,正低頭默默唸經。他似乎感覺到方域的視線,看過來,衝他點點頭。
早課是一小時,唸完後師傅們開始……做飯。
有人去寺後的井中打水挑水,有人把埋在土裡的白菜、蘿蔔挖出來,還有人在掃地、擺桌子、椅子。
水打來後,先洗米、洗菜,用過的髒水再由僧人挑出去。竈已經點起來了,師傅們在鍋中加了大半鍋的水,然後倒入米,蓋上蓋子後,開始揉麪做饅頭。
方域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試探着上前幫忙,沒想到師傅們竟然一點也不排斥。他想幫忙切菜,師傅就直接把案板讓出來了。
廚房有好幾個竈頭,師傅們的動作也很快,方域切完十顆白菜,饅頭已經蒸上了,等他切完蘿蔔,粥已經熬好了,師傅們把竈門給關上一半,讓鍋裡的粥慢慢滾。
菜跟昨天晚上一樣,白菜、蘿蔔燒豆腐。方域切完白菜蘿蔔,胳膊已經快擡不起來了,本來切菜的那個師傅一直在旁邊等着,看他幹不動了就接手,拍蒜、切蔥、片姜、炒菜。
饅頭也蒸好了,一個個都比人頭還大。蒸饅頭的師傅把饅頭都拾到筐裡,火不熄,又放上一鍋水,然後一邊往裡放生雞蛋,一邊回頭數人,方域看到這個師傅把他也給數進去了。
粥好了,菜好了,雞蛋也煮好了,一人一個。
方域從昨晚就覺得怪異的地方,今早更明顯了。他跟師傅們站在一起,沒有任何一個師傅對他“另眼相看”。
就像……他也是僧人一樣。
坐下吃早飯時,方域偷偷把僧人們給數了一遍,不知是不是神經過敏,他總覺得這裡頭有幾個人看着眼生。他記人還是有一手的,就算不記得姓名,也能記得住人臉。昨天他來的晚,屋裡光線不好,但他還是能記得住大部分人的長相的——至少方臉和圓臉能分清,個頭高矮也不會認錯。
吃過早飯,方域去向主持告辭,他本來只是過來看一看,觀察一下這個寺廟是不是跟趙蘭山失蹤的事有關,然後去鎮上主持搜救。但今天他改主意了,搜救的事就交給趙蘭山的秘書和司機,他還是要繼續待在寺裡。
他覺得這個寺,不太尋常。
主持看到他來,得知他要下山,就說順路送他下去。
方域問:“師傅也要出門?”
主持說:“去找趙施主。”
方域沒想到這個寺裡的人還要去找趙蘭山!一下子愣了。結果他跟主持到了院中,看到所有的師傅都在,主持說:“走吧。”師傅們就三三兩兩結伴出了山門,往山中去了。
方域問:“師傅們每天都要找趙蘭山嗎?”
主持理所當然的說,“施主在寺中失蹤,我們是有責任的。”
寺中沒有別人了,主持親自把方域送到山腳下。山腳下的公交車站寫着每天兩班車,方域想打電話讓秘書或司機從鎮上叫輛出租過來接他,結果主持陪他站了一會兒,路那邊就開來一輛三輪,突突突開到兩人身邊,車上司機看到主持就停下車,很親熱的喊:“師傅!去哪兒?捎上你!”
主持讓方域上車,跟司機說:“請送方施主去鎮上他朋友那裡。”
“沒問題啊!”司機說。突突突的開出去幾百米了,方域看到主持還在路口那裡看着他們,司機說:“這寺裡的師傅都是好人啊!”
方域回到鎮上,秘書已經照他說的請來公證人員,拍了一段錄相,準備拿到電視臺播放。這是爲了向鎮民證明他們說的懸賞是真實有效的。
秘書跟方域說:“方哥,我趙哥有消息了吧?”
方域搖搖頭,“沒有。我昨天來了,先去寺裡看了看。”
“那就是個野寺。”秘書抱怨說,“我都不讓趙哥來,想去寺裡玩多少有名的大寺不去,非到這種野寺來!”
方域說:“走吧,我們去警察局。”
去警察局先送一面錦旗,又捐了一輛車,之後方域就跟警察局長坐在他的辦公室裡聊了聊。
警察們也是下了大力氣去找的。
“到現在,還是沒人見過他。”經辦的警察說,“我們這個鎮跟市裡隔得不遠,每天也有十幾輛車。雖然車多,但都是兩個公司的車,司機只有□□個人,都問過了,都說沒見過。”
鎮小也有鎮小的好處,外來人口少,一鎮上的人牽親帶戚都認識。要找趙蘭山按說不難。
警察們在方域沒來之前,不但把車站和出租車公司給翻了一遍,還把鎮上開家庭旅館的都給翻過了。這些家庭旅館裡也有各種項目,他們擔心有人見財起意,看趙蘭山有錢就害了他。
警察局長對方域說了實話,“現在人還找不到,我們猜測……人可能已經遇害了。現在是冬天,屍體不易出味,這給隱藏屍體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條件。我們這裡山多,拿塑料布一包,往三輪車上一扔,開到山裡不拘往哪裡一埋,山裡動物多,到能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化成骨頭了。”
就連方域也說不出趙蘭山不會見色起意,鑽到哪個掛着特殊服務招牌的小店裡去。
“我們一定會盡力。你在電視臺做廣告也不錯,要是有人看他有錢,捨不得殺了他,我們就還有機會把人救出來。”警察局長說。
“謝謝你們。”方域跟警察局長握了握手。
“一有消息,我們就通知你。”警察局長把方域送到門口。
司機在門口車上等着,他把趙蘭山的車從警察局領出來了。趙蘭山是開着車來的,他失蹤後,這車就被拖到了警察局。今天領出來後,司機看到車已經多跑了八十多公里了。
“這些警察……”司機恨恨的拍了下方向盤。
方域盯着儀表盤,想了下,說:“你先把車開到棗山山下,就是你把老趙放下的地方。”
“好。”司機說。
車到棗山山腳下,方域算了一下距離,從那八十多公里中減去,剩下五十六公里。他從車上下去,繞着車看了一圈,蹲下看底盤、看輪胎。
這車是趙蘭山新買的悍馬h6,方域能理解他爲什麼到這裡會開這輛車。而他到了這裡,會沒有開過這輛車嗎?
導航在這種山裡是沒什麼用的,舉目望去,周圍沒有明顯的標誌性建築物。警察當然也查過趙蘭山的車,推算出他可能會開車去什麼地方,但最後也沒找出什麼東西來。
方域讓司機把車和他都留下,讓他回鎮上去了。
等司機走後,他坐在車上抽了根菸,定定神,發動汽車,隨便挑了個方向就出發了。
方域跟趙蘭山有過不止一次隨心所欲開着車在茫茫荒野中瞎逛的記錄,但他們總不會偏離公路太遠,所以沒有出過什麼危險。
在路途的選擇中,他和趙蘭山不同。他喜歡順着水源走,賞一賞與都市截然不同的景色風光;而趙蘭山更喜歡“操”車,什麼地方不好走,他就偏要走那裡。用他的話說就是“車都買了,難道只讓它走走平地就心滿意足了?”
趙蘭山喜歡挑戰車的極限,所以他的車費得很,每一輛出去一趟,回來基本都要大修。
這次,方域就模仿着趙蘭山的習慣,哪裡就溝非要從溝底走,哪裡有坡就一定要爬上去。他從鎮上出來是十一點,到棗山的山下是一點半,現在是下午五點。
將近四個小時過去了,他走到了一個三面環山的山坳裡。
這裡沒有樹,全是細瘦的樹椏子橫七豎八的和野草長在一起。倒是各種野草長得比人還高,叢生的野草把路全都擋住了,剛纔過來時,車就差點栽到溝裡,都是野草擋住了視線,讓他看不到路上的情況。
地上坑坑窪窪的,舉目望去,昏暗的天空下,周圍是連綿的羣山,一重又一重,像是永遠也走不出山的懷抱。
山裡冷得很,方域下車這一會兒功夫就凍得手腳都沒知覺了。
天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太陽就落到山下,黑幕降臨。方域回頭,他來的時候還能看到外面的路,現在再看,前方是一片黑暗。
他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剛五點二十。
他爬上車,打開大燈,沿着原路往回走。
一個小時後,他開始懷疑自己走錯了路。周圍是一成不變的深山、草叢,遠處的山已經看不表了,近處坑窪的土地、路邊的石塊、腳下的草叢都既陌生又眼熟。
方域只能憑着一股盲目的信任繼續往前開,最後,他已經不看旁邊的路上,只按照自己的直覺開。
兩個小時後,他停了下來。按照時間來看,他此時應該就在棗山腳下了,就算有偏差也應該離得並不遠。
他沒有下車,坐在車上又抽了一根菸。
這根菸抽到還剩個菸屁股時,他已經打算在車上住一晚了,到明天天亮後再找路。
這時,前大燈照到了一雙腿。
方域迅速把煙按熄,伸手悄悄握住座位旁的電擊棍。
“方施主。”那個人說。
是主持!
方域猛然發現這就是早晨主持送他走的地方!
主持說:“方施主,你今晚也要借宿嗎?”
方域沉默了一會兒,提起揹包下車說,“對。”
“好的,方施主,請跟我來。”主持說。
方域跟着主持走了不到十米就看到了通向八寶寺的山門臺階。
他回頭看車,車仍然停在原地。
“方施主。”主持說,他手裡提着一盞燈籠。
方域轉回來,道了聲謝,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