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難免嚮往田園之樂——幹了一輩子農活的人除外。
越是有錢有勢的人越是這麼想。馬萬里也未能免俗。他自問這一輩子從未有一刻爲自己而活,就是養小情人也是五十歲以後纔敢乾的事,對比一下花家父子,特別是花家那個兒子,不大的年紀,玩的女人該有兩位數吧?雖然現在癱了,但他在最有能力(!)的年紀幹了最該乾的事!人年輕的時候就該風流,年過半百再去風流那叫老不羞。
馬萬里,悔啊。
他好像突然想開了,想通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就是能活到九十,那也是一段朽木!每日這不能吃那不能碰,女人不能粘,玩樂不能隨興放縱,這是什麼日子?他熬了一輩子,攢下如此家業就是爲了過和尚日子的?!
虧不虧?
權勢是男人最好的春-藥,甚至最高的權勢勝過最美的女人,這話都不假。但如果沒有得到最高的權勢呢?
至少他得到了最美的女人。
馬萬里踏着悠揚的樂聲走進家門。夏天下班早,他回來時外面還是豔陽高照。
室內是30度,人老怕涼也怕熱,這個溫度正好。
“老爺,您回來了,我給您倒茶。”保姆阿姨走過來,一臉的汗。這個溫度對在家裡不停幹活的人來說就太高了,不過誰也沒抱怨。
馬萬里自己掛衣服換鞋,客氣的對保姆阿姨擺手,溫和的問:“太太呢?”
保姆阿姨指了下二樓:“太太在游泳池。”
馬萬里面露不快,都懷孕了還這麼折騰!
保姆阿姨忙說:“太太說,這樣到時生的時候好生。”
馬萬里冷道:“她那麼年輕,有什麼不好生的?”說罷雖然上了二樓,卻故意先回了書房,看了一會兒書,又喝了一杯茶,纔等到許可欣來。
許可欣的頭髮已經特意吹乾了,匆匆而來,氣喘吁吁,人面桃花,美不勝收。
可馬萬里頭都不擡,戴着眼鏡認認真真在看書。
許可欣站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壯着膽子去給他倒茶,輕輕推到他手邊,聲音又輕又柔,像對着個炸彈,“今天外面熱得厲害,你回來要不要先洗個澡?”
馬萬里又看了兩頁書才放下書站起來,還是不看她也不對她說話,轉身從書房進了臥室,許可欣聽到他在裡面開衣櫃拿衣服的聲音才趕緊進去。
六點鐘,保姆阿姨上來喊人吃飯,聽到臥室裡的聲音,臉露不忍,輕手輕腳的下去了。七點鐘時,纔看到兩個人從樓上下來。
保姆阿姨連忙迎過去,對許可欣道:“太太,晚飯擺好了。”
許可欣臉色有些紅得不正常,帶着一絲疲態,對阿姨微笑了下,轉身去挽馬萬里的胳膊,不料他加快腳步繞開她先進了餐廳,許可欣有些尷尬,阿姨在旁邊一直垂眼看地板,等許可欣跟上去了才錯開兩步也過去了。
一頓飯吃得鴉雀無聲,只有許可欣殷勤又不失溫柔體貼的盛湯嘗菜倒酒的聲音,飯畢,陪着飲了兩杯的許可欣臉色就更紅了,她卻撐着精神問馬萬里:“要不要去看新聞?”
直到現在,馬萬里的臉色才放緩了,慢慢應了聲,這回站起來,也肯等一等許可欣,她把手挽上來時,他也沒有避開,兩人走出餐廳去看電視,阿姨趕緊帶着人收拾餐桌,一邊輕輕鬆了口氣。
這個家裡另有兩個小保姆專管打掃一類的雜事,平時侍候只有保姆阿姨。這兩個小保姆都很年輕,最小的只有十八歲,長得普普通通,卻也不失青春之美。平時沒有保姆阿姨發話,這兩人都躲着馬萬里走。
就是現在來收餐具,兩人也跟逃命似的,動作極輕,腳下飛快。等都收到廚房裡準備洗了,兩個小姑娘才輕鬆一點,紛紛問阿姨:
“老爺今天又折騰太太了吧?”
阿姨不吭聲。天天住在一起,她們什麼都看在眼裡,是瞞不過去的,索性省了說瞎話的功夫。再說,今天的晚飯又晚了一小時。
“人老成精。這人越老就越怪!”一個小保姆恨恨的說。
三人趕緊把廚房收拾好,兩個小保姆就回房間了,她們的晚飯都是端進去吃的,房間裡又有廁所浴室,晚上沒人叫絕不出來。
阿姨卻沒那麼早睡,她年紀大了,什麼也不怕。她就坐在門廳裡的小沙發上,拿着份報紙邊看邊等。十一點,許可欣悄悄下樓來,阿姨連忙站起來,迎上樓梯扶着她,小聲說:“我給你燉了銀耳湯,喝一碗再睡。”
別看馬萬里彷彿對許可欣很好,可在家裡要“節省”,所以沒有燕窩,有也不許吃,要吃只有銀耳。
許可欣累壞了也餓壞了,她點點頭。阿姨端來的銀耳湯,她剋制着只喝了一碗。阿姨擔心道:“多喝點,這個……不發胖……”太太懷着孩子進門,又不能讓人知道,生怕肚子鼓起來,天天都是整天不吃飯,只喝一碗湯。
許可欣本來就是故意餓肚子的,她每天游泳,大運動量,不吃飯,還積極配合馬萬里折騰自己,就是想叫這孩子掉下來,誰知這個孩子不知怎麼回事,命硬得厲害,這麼折騰卻死活沒掉,眼看月份越來越大,越大就越不好掉……她心急如焚!
她搖搖頭,“謝謝你,我先上去了。”
阿姨心軟,輕輕扶了她一把說:“去吧,我給你在小屋收拾好牀了,老爺覺輕,你別打擾他了。”
許可欣感動的笑了一下,上樓去了。
阿姨看她瘦得像紙片的背影,心裡感嘆,別看如珠如寶的娶進來了,論起來,還真不如前太太更得老爺尊重。
四個月了!!
許可欣覺得每一天都像是象徵着她的未日又進了一步。
馬萬里不是什麼好人。或許他在別人面前是好人,是個正直的人,但在她面前,他不必做人。或者說,他不必把她當成人。
當週圍鄰居對她的好奇心漸漸消減之後,她開始頻繁的外出拜訪鄰居,每一天似乎都很忙,好像她在這裡的人緣很好,所有人都很喜歡她一樣。
她不得不用這種辦法來哄騙馬萬里,提升她在他眼裡的地位。
但她沒有去找花與蝶,在她心裡,他是她最後的保障,在此之前,她不想讓馬萬里懷疑到他們之間有關係。
這樣的日子簡直像砍頭前的瘋狂,既折磨人又彷彿給人留了一線希望。
這天早晨,馬萬里在餐桌前道:“你的下次產檢是什麼時候?”
許可欣溫柔一笑,輕聲細語的說:“3號區的張家二媳婦剛好也要產檢,她是在下週二,我就跟她約了一樣的時間,到時正好可以一起去,也有個照應。”
馬萬里說:“推掉吧,這次我陪你去。”
他是想問醫生能不能做羊水穿刺了吧!
許可欣的心都快跳出喉嚨了,低頭嗯了一聲。
下午四點鐘,她呆呆坐在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書卻根本沒去看。阿姨經過幾次,給她送水果送點心,發現她一直在注意牆角的立鍾。阿姨道:“現在還不到五點半,老爺都是五點四十左右纔到家呢。還有一個多小時,太太要不要出去散散步?買點東西?”
許可欣像被一條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又像是鼓足勇氣的勇士,猛得站起來,“說的對,老爺才說他的煙不多了,我去給他買菸吧。”說罷就上了樓,不一會兒就衝下來,像陣風似的快步出去,扔下一句話給阿姨:“要是我堵在路上了,等老爺回來,你告訴他一聲。”
小保姆剛好打掃完了樓上下來,看許可欣出去,同情的對阿姨說:“老爺不會生太太的氣吧?”
阿姨嘆氣,“你別管了,打掃完了?去洗菜吧。”
許可欣開着車在高架橋上漫無目的的轉圈,第二圈時,交警給她打手勢讓她下來靠邊停,問她:“是轉不出去了?去哪個方向?”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交警哥哥的聲音都放柔了,“不然我上去給你帶路?你跟着我開就行。”
許可欣勉強笑了下,說:“對不起,我繞別的路走吧。”
等這輛車開走,另一個交警哥哥上來,嘬牙嘆氣,“香車美人啊!”
旁邊一個挨罰的白胖大漢腆着臉笑,“大哥,你看我也挺可憐的……”那女的繞圈都沒開單,爲什麼罰他嘛……
交警哥哥轉頭看到白胖漢子的臉就冷靜下來了,“嚴肅點!站好!”
大漢做立正狀,委屈巴巴的眨着小眼睛。
交警哥哥過來語重心長的講道理:“人家就繞了兩圈,你說說你繞了幾圈?”
“七-八圈吧……”白胖子委屈道:“我還費了不少油呢,您看在油錢的份上也饒了我唄……現在油那麼貴……”
交警哥哥讓他逗笑了,“老實點!”
許可欣放慢車速,她剛纔差一點就想從那橋上衝下去了……
可惜,她沒攢足勇氣。
經過這次她也懂了,她沒有死的膽量。
那就只能……
晚上九點,許可欣才進門。阿姨等在門口,看到她的車進來就趕緊迎過去,小跑着攆到停下的車旁,一邊幫她提東西,一邊緊張的小聲提醒:“老爺生了氣,晚飯都沒吃!”
許可欣的腳步頓時遲疑了,花容失色。
阿姨接過她手中的所有東西,輕輕拉着她往裡走,一邊小聲說:“我燉了湯,不燙了,盛到到盅裡,你一會兒端上去……”總比端茶上去好。
許可欣的眼睛嚇得直眨,屏住呼吸點點頭,站在大門口深呼吸好幾次。阿姨小跑着去把湯盅端來,托盤也換成塑料的,湯也只盛了大半,端給她,輕輕推了她一把,看着她慢慢上了樓,阿姨就在樓梯口等着,過半晌聽到樓上傳來東西掀翻的聲音,她上了幾階,緊張的等着,過了半刻鐘,許可欣出來,臉上、衣服上都灑了粥,幸好不燙了,看她手、臉只淺淺燙紅了一點。
“老爺想吃點簡單的。”
“有,有。”阿姨特意聲音大一點說,“太太,你回來還沒換衣服呢,你去換個衣服再來陪老爺用飯吧。”
許可欣這才能躲回臥室,在浴室裡洗了個冷水澡,裹着浴巾出來,看到鏡中的她肩骨都支棱出來了,瘦得像個骨頭架子。她輕輕捂住肚子,望着鏡中驚魂未定的人,眼眶微紅,嘴脣哆嗦。
剛纔……他踢過來時,她竟然下意識的轉身護住了肚子……
如果讓他一腳踢實了,說不定這孩子就掉了。
她爲什麼不讓他踢上呢?
許可欣跌坐在凳子上,捂住嘴,嗚咽着低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