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裡是極好的龍井茶，氤氳出淡淡的霧氣，桌子上的六色點心，看着也十分精美，嚐嚐味道和外表一樣的細膩，青瓷碗裡的粥溫潤軟糯，一點青翠小蔥灑在白粥的表面，更顯得誘人。當然，最精緻還是坐在林鈺對面的人，殷素素大概是要出門，今天穿的衣服格外的華美，薔薇紅軟緞小襖上用銀絲繁複的刺繡出銀色纏枝薔薇的花樣，下裙是雲霞般漸變色的錦裙，雙色如意絛上系的是白玉雙魚佩，配着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容，實在是容光懾人。
不過真是喜慶的裝扮啊，也不知道她今天想去哪裡，林鈺暗暗思度着。而殷素素則端着茶盞慢條斯理的喝着茶，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問着，“小玉，你昨天晚上沒睡好？我聽人說你出去逛了？”
“可不是嘛，昨天怎麼睡都沒睡好，”林鈺心下略略思慮了一下，便坦然認了，“帶着珍珠去外面逛了圈，雪中梅林的景色確實是極好的。”
“那麼晚了，都沒什麼人了，你就算帶着人出去也是不太好。”殷素素笑道，“何況天氣又冷。”
“說起來，倒是隱隱約約好像看着有兩撥人的樣子，不過離得遠也沒看清。”林鈺也笑，“大概是巡夜的人吧。”
“也保不準是什麼小情侶呢。我素來也不太管這些，倒也該好好查查了。”殷素素笑笑，又道，“我今天一天大概都不會回來，小玉你有什麼需要直接吩咐他們就行。”
“看素素姐心情不錯，似乎是好事？”林鈺吃了塊點心。又夾了個小小的蝦肉餡的蒸餃子。殷素素的廚子手藝確實精細，那小餃子包的只有拇指頭大小，皮子極薄，卻也很有韌性。
“算是好事吧。”殷素素倒是不如剛剛那麼漫不經心的探問。反而大大方方起來，“昨兒你見到的說不準就有夏太監他們，如果運氣好。我說不準還能撈到個縣主呢。”
“真的？”林鈺
“自然是。”殷素素笑笑，“三皇子一脈不希望得罪我太深，希望拿個縣主堵住我的嘴，這也是早就說好了的。”
“素素姐？你會嗎？”林鈺可不信殷素素是這麼容易被安撫住的人，和她相處了那麼久，林鈺對她也是很有了解的。如果說青青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軟。這位就是典型的嘴軟心硬。不過殷素素的心底倒也確實算是善良，說她硬，只是她只要拿定主意，是絕不會輕易改變。不僅如此，殷素素表面上雖然待人親和。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其實是位頂頂驕傲的人，不會輕易真正接納一個人。眼下看着林鈺和殷素素關係雖然好，可是林鈺心裡明白，自己大概還處在殷素素的考察期裡。
果然，殷素素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怎麼可能？不過他們的東西，不要白不要而已。有那麼一個縣主，我行事上也要方便一些不是？”
因爲沒了鎮遠侯夫人這一個一品誥命。殷素素現在出席社交場合，在比較正式的場合下但凡有品級的誥命都要對對方行禮。她這麼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可能接受的了？
至於林鈺，很可惜，她的身份還不夠格出席在社交場合，原本還能夠掛着個鎮遠侯府表小姐的身份。如今只能掛着棄妾的身份了。
這頓飯尚算吃的挺和諧的，飯菜精緻，口味不錯，而一個大美人，一個小美人吃得都挺優雅，遠遠看着倒像是一幅畫。殷素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並未停留，飯後就出門了。林鈺和小林大夫林筠則是監督着丫環們煎藥煮藥，看着青青服了藥，腿上傷口也換了藥。除了照顧青青，她今天還有別的事，之前那個姓王的管事，因爲當天青青就出了事，她還沒詳細詢問一下，她也確實希望有一個比較能幹的管事分擔一些不太重要的事物。
“小姐，王大福來了。”滿月掀開簾子對林鈺彙報道，隨着她的聲音，進來的是一個體型偏瘦的中年男子，一臉的忐忑不安。王大福的確是忐忑不安的，他一家剛剛進了府，主子就出了這麼大的事，要是講究的人家說不住那就會把他們轉賣掉。和善的主人家可不好找，尤其這一家眼下還沒有個管事，只要他表現的好，別說撈個管事，說不準大管事都是有可能的。
林鈺之前也只是草草打量過他，此時基本上忘了這個王大福的長相，又仔細看了下，瘦高個，小眼睛，小鼻子，厚嘴脣，雖然不怎麼好看，看着倒也算老實。
“今天叫你過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問問你到底能幹些什麼，在以前的主人家裡做的是什麼。”林鈺坦率的道，“別糊弄我，不會可以慢慢學着做，但是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糊弄我的人給我做事的。”
王大福聽了林鈺的話，總算是把心放回肚腸子裡去了，連忙道，“小的不敢欺瞞小姐，但憑小姐吩咐。問什麼說什麼，必然不會說謊的。”
他知道這位年紀只有十五六的小姐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之前和他一起被賣的張家一家就是輕視了對方，卻被輕易戳穿了謊話。
“你在以前的主家做的是什麼事，主管什麼，主要和什麼人接觸？”林鈺慢慢的喝着茶，面容溫和，聲音也是極好聽的。
不過王大福可不敢掉以輕心，對方問的雖然簡單，卻是不好糊弄的，稍微整理了一下回答道，“小的原來的主家不算什麼大戶人家，是一位六品主薄，只是能說是薄有資產，外城有一家小雜貨鋪子，城外還有十頃地的一個小莊。小的主要給大管事打下手，平日陪着收田租，然後平時去佃戶那裡吩咐什麼也都是小的去，不過鋪子進貨採買的貨不是我管的。不過我算賬比大管事強些，平日多是我管着賬。說來慚愧，交往的多是莊頭和佃戶，鋪子來往的人倒是極少見的。頂多是認識。”
說完他惴惴不安的看着林鈺，沒想到林鈺反而問了個好似無關的問題，“你那前主家到底是犯了什麼事情？”
林鈺還真是有點奇怪。一個六品官員，還是個窮官，能犯什麼事啊。
王大福陪着笑道，“算不得什麼大事，不過是因爲上次的科考案上司牽連的，加上他家出了一出主母虐待庶子意外致死的事情。雖然是被革除功名，永不錄用。家產基本上還在，不過小的不算是他的家生子，因此回鄉前就把小的一家轉賣了。”
“虐待致死？”林鈺聽了微微皺了皺眉，“哪家的主母怎麼這麼肆無忌憚？”
“小的原來的主家姓劉，是禮部主薄劉大人。他那正室素來剽悍，姓孫，不少人家都知道。說起來那庶子正是我那沒福氣的外甥女所出。做人妾室畢竟是艱難，小的當年勸了又權，那丫頭還是不聽，自己莫名其妙的難產，那孩子最後也沒保住。”王大福提起此事來，還是面有悲色。
“畢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林鈺嘆了口氣，也總算知道這一家爲啥被賣了。“一件件來吧，城西邊我在那裡有十頃地的一個小莊子，正月快過去了還沒租給人種，你撿那實誠的佃戶租出九頃地，留下一頃地僱幾個人種蔬菜。”
“種什麼蔬菜？”王大福想了想道，“其實您也不用專門種蔬菜。包括雞鴨豬羊叫莊子上的人按時送來就是了。”
林鈺這個主意是剛剛冒出來的，主要是因爲馬上就要開酒樓，自己供應的蔬菜應該更可靠些。她想了想，吩咐道，“一頃地的蔬菜，我叫種那麼多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有間鋪面很有可能開酒樓。至於種什麼種類，你過去看了地況，然後打聽好了這個時節大概都能種什麼，產量如何先擬個單子來我看看。至於花費麼，這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用，到時候把花費列了單子給我看。”
這個倒也算不得難事，他雖然沒完全管過田地，但是幹了副管事近十年，這個是難不倒王大福的，他爽快的應了，“那小的這就起身了，畢竟開春就要播種了，田地總不能空置的，這事還是要儘快做。”
“去吧，如果我還沒搬回去住，你就來此處回我。”
林鈺自然不會挽留他，這十頃地不過是試試他能力如何，是否有私心，她早就打探清楚了。不過，人手畢竟還是缺少，林鈺有點犯愁，本來打算再招些人的，如今青青一生病，原本買的那些小丫頭也閒着了，林鈺想了想，便叫孫嫂教她們一點廚藝，學點手藝也是好的。
珍珠看着王大福走了，林鈺依舊臉色不太好，端了杯熱茶上來，“小姐，先喝杯茶，畢竟這世上的事情都是一步步來的，而且小姐如果不想操心的話，直接找中人把田地租出去按畝收銀子，那樣未必比這樣少呢。”
“你不知道，我煩的不是這個。”林鈺揉了揉太陽穴，勉強笑道，“這個算什麼呢，合適的人找找總是有的，只要費些心思就行了。”
雖然張婉兒沒受到什麼嚴厲的處罰，但是這口氣林鈺是決計咽不下去。而什麼法子比直接釜底抽薪對付張家更好呢？只要張家倒了，不消林鈺或者殷素素動手，單單林老夫人就能拿捏住張婉兒。而張婉兒那一頭的小辮子，自然三皇子一系的政敵也絕不會放過。
所以林鈺正在煩的是如何把玻璃方子拿出來拉殷素素入夥，而讓對方不起疑，或者乾脆直接的就把方子拿出來，不要解釋？轉賣別的權貴家，林鈺要是男人就罷了，她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男性，女人？一個女子去賣玻璃方子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再說林鈺也沒法在短暫的接觸中證明這個就是玻璃方子啊。
林鈺本來是想把這個推到那次在張家家主的別院避雨上的。可惜林鈺卻意外的看見了紅鸞，而紅鸞在常洛的青樓出現，殷素素和常洛明顯是朋友。就算常洛和紅鸞沒有什麼直接聯繫，只要殷素素和常洛一查問，林鈺肯定要露餡。而且林鈺心裡總覺得紅鸞說不準是常洛的直系下屬，說不準根本就是常洛派過去的。
一直到了晚上，殷素素回來，林鈺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不過她也明白事情最好不要拖，她給自己的期限是三天，三天找不出合適的法子，她就乾脆光棍的把方子拿給殷素素看，或者直接去建個小作坊，然後做出玻璃樣品來拿給殷素素看。
林鈺也很清楚自己不是奇才，想了一日一夜，還是沒想出來什麼好的說法來。而第二天上午，殷素素並未出門，林鈺也沒得空，因爲封殷素素爲縣主的聖旨已經下來了。
帶着聖旨來的是一位年輕的官員和一名大太監以及數位隨從，那名年輕官員看見殷素素的相貌愣了足足一分多鐘，還是那位大太監提醒下才清醒過來。林鈺的古文造詣還不足以讓她聽明白那辭藻華美到幾乎不知所謂的聖旨，只聽明白了殷素素的封號是昭雅縣主，有品級，俸祿。不過恩封的縣主畢竟不比正經的縣主，府邸什麼自然是沒有的，封號也只用美好的字眼。
不過這已經是很大的恩寵了，之前看小說中，好像皇帝經常會把自己看順眼的某個閨秀封個縣主。林鈺後來聽殷素素說起來才知道，一般只有和外族結親的才封縣主，郡主之類的實在品級，尋常的只贈品級誥命和一些賞賜。殷素素能受封不僅是因爲補償，更因爲她家裡都是因爲欽差之事才遭到滅門慘禍，也是顧念老臣，安撫遺孤的意思。不過林鈺知道的還是表面原因，雖然表面原因封個縣主也很充足了。
謝了恩，接了聖旨，殷素素又叫人備了兩盤子金銀送上，她和那太監似乎是認識的，張口就可以叫出對方的名姓。
“孫公公，這點小心意就不要拒絕了，這麼大的好事，我心裡高興，自然希望大夥都高興。更何況咱們也算熟悉的，再客氣我可就惱了。”殷素素笑着對那個推辭的太監的道，那太監也沒再繼續推辭。
那位年輕官員雖然被殷素素的美貌迷住了，幾乎是抽空就偷偷的朝殷素素那裡看幾眼，不過還算上路，看孫太監收了錢後才接了那些錢。
孫公公更是笑道，“今天辦的是天家差事不方便，雜家回去就備了賀禮明兒叫人給縣主送來。”
“公公太客氣了。”殷素素也笑道，“等回來請公公吃酒，公公還要賞臉啊。”
送走了頒聖旨的欽差，殷素素放鬆了不少，她身邊的春薇更是嘆了口氣，“費了些功夫，總算把這個縣主做實了。”
林鈺忍不住看了春薇一眼，難道殷素素這個縣主還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波折不成？難道是鎮遠侯府那邊反悔了，沒幫忙推成此事，反而出手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