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只注意到了平安兩個字,就腳軟了,要不是靠着小白,只怕要坐在地上,這會兒力氣彷彿才慢慢回到身上,慢慢的走了兩步,齊王看見她往這邊走,自己走了過來,要把外孫子給林鈺抱抱。
“看這五官可真俊秀,像裴澤多些,不過眼睛。”齊王一張臉笑的像是花一樣,最心疼的女兒生下的寶貝外孫,讓他欣喜不已,又想起了夫人溫萱,是以他這抱着半天了還沒捨得撒手,也幸虧孩子爹這會兒還守在孩子他娘身邊,只瞥了一眼兒子,還沒來得及和他爭搶呢。
不過此時看着林鈺過來,他倒是挺大方的,“給你抱會吧。”
林鈺連忙擺手,不敢接手,“不成,我渾身還是沒力氣。”
齊王原本伸着手,刷一下子就收了回來,臉上帶着笑,頗有幾分得意,“可不是我不捨得給你抱,是你自己不要啊。乖乖外孫,還是外公最疼你吧,你爹看你母親去了,你姨母膽子小,不敢抱你。”
說的衆人都笑起來,那邊青青原本就用盡了力氣,此時聽着裴澤溫柔的情話,竟漸漸睡着了,裴澤這纔出來,開始和孩子他外公爭搶小孩,搶過來抱了抱,又被齊王給搶了過去。裴澤也不爭奪,他這會兒也精疲力盡了,老婆平安生了孩子固然喜極而泣,卻也有些乏力。
好在管家還是挺頂用的,早就準備了飯菜熱水等,林鈺這才察覺自己身上已經汗溼了,洗了個熱水澡,吃了點飯,才漸漸回了力氣,回了家,也是累了,回家也沒多想,就洗漱睡下了,倒是小白,一夜沒怎麼睡好。
很快的相熟的人家就得知了青青平安生子這個好消息,諸王府公主家裴家親眷等都派了人過去慰問,殷素素也親自到了一趟。林鈺倒是休息了一天,隔天又去探望,洗三就更不用說了,自然是親去。
洗三禮辦的挺大的,小孩子長得快,三天後就有些樣子了,頗有幾分裴澤的眉目清秀,看來長大了又是個帥哥,很討人喜歡。青青坐月子什麼的不用說,林鈺經常過去探望,然後送些好東西。孕婦要進補啊,所以滿月禮上青青臉整個圓了一圈兒,不過皮膚看着倒是挺水靈白嫩的,顯然氣色極好,帶着點哀怨的看着林鈺。
“都怪你送了太多好吃的了,我可胖了不少。”
“你自己願意吃,怪誰啊。”林鈺笑着道,轉頭不看她,看被錦被包裹的小嬰兒去了,已經滿了一月,小孩子長得快,白嫩的不得了,眼睛也睜開了,看着林鈺一派的天真無邪。
“真是可愛啊。”林鈺忍不住微笑。
“我兒子好吧?”青青也笑起來,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兒子肉呼呼的小臉,“你和小白兩個相貌比我們夫妻倆都好,生出孩子來肯定比我兒子還好看,要是生個丫頭,嘿嘿,正好娶來做兒媳婦。”
其實林鈺不太想生女兒,倒不是因爲重男輕女,她非常討厭重男輕女的男人,卻更討厭重男輕女的女人,女人何苦爲難女人來着?自己弱爆了被人家欺負,倒是怪罪到女兒身上,非常讓人看不起。可是如今的世道就是如此,女孩兒就是要比男孩子艱難,還不是艱難一點,是艱難太多,要有多強大的本事才能對抗世俗?
就算是武則天那樣的千古一帝,在往上爬的時候都免不了要掐死自己的女兒。就算是殷素素那樣的妖孽,最初幾年的時候,對於陸平之不停的納妾不也要忍着?而且不管是武則天和殷素素,都吃了太多苦頭。
武則天生父早逝,被幾個異母兄弟欺負,以她之才貌,卻被困在宮裡日復一日的做着疊衣服疊被子的工作,過後更是被送進寺廟裡出家吃盡了苦頭。殷素素幼年失母,未及少年喪父,而且全族裡七十七口人一夜之間被殺,身上揹着的仇恨被海還深,日日夜夜都難以安眠。雖說非艱難不足以成器,這樣的生活,自己怎麼捨得自己女兒去過?
要讓她像世俗低頭,林鈺也是不捨,她這樣的算是過的好的,可是看看周圍女子,多半要日復一日的打理家務,看着丈夫左擁右抱,生了庶子還要和自己的孩子爭奪家業,過着名爲妻子實則管家的生活,那也太沒意思了。
不過,這話卻不能對別人說,就算是青青問起,她都不太好解釋,林鈺輕嘆了口氣,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是心情難免被蒙上一層陰影。幸好小外甥太可愛,青青也察覺了林鈺心情似乎有些不好,抱着兒子逗林鈺玩,終究讓林鈺再一次笑起來。
“不說這個了,還有個消息,你聽說了嗎?”青青雖然不是很清楚林鈺在顧慮什麼,卻很知道她在顧慮,便換了個話題,開始說別人的八卦。
“什麼事?”青青這麼一說,林鈺一時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過也不要緊,反正下一刻青青自己就說出來了。“是宮裡那個柳貴妃,惹怒了皇上,直接被降成了美人,又關了禁閉。”
“什麼時候發生的?”林鈺還真不是很清楚,她最近還是被肚子裡的孩子折騰着,平日不大理事,只管一些重要的大事,其他的事情統一聽聽彙報就是了。”
“昨天的事,其實還沒傳出來呢,不過父王昨天進宮今兒才說給我的。”青青摸了摸下巴,唔,比起以前肉多了不少啊,再不注意要長雙下巴了。“不知道皇上是爲什麼生氣啊,貴妃和美人之間差的那麼大,幾乎是被一捋到底了。”
“這還是真是挺稀奇的,雖然前段時間柳家丟了面子,其實也沒怎麼傷筋動骨,按理說柳貴妃只要不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應該不會被處罰的太重的。”林鈺也想不明白。
“這還不止呢,柳家好像打算另外送女進宮呢,柳貴妃,呃,如今是柳美人如今成了棄子了。”青青嘆了口氣,“這皇宮裡的事,可真是兇險,前天還是高高在上貴妃呢,馬上就被打入冷宮了,家族裡也直接把她當成棄子了。”
“皇上準了嗎?”林鈺又問。
“眼下還沒點頭,不過父王說基本是準了的,不過暫時拖一拖這件事。”青青道,“你說柳氏到底犯了什麼事?”
“這我哪裡知道?”林鈺心裡劃拉了一下,也沒想出個七八來,她和那位柳七小姐又不熟,連上成親那次合共見了三次。再者世家和皇權之間的爭鬥,她也不想攙和,反正她這邊的人根本就沒有世家的人。
而結果也很明顯,她也不會站在輸的那邊的,無論是從歷史上看,還是以眼下的局勢判斷,贏的人都是皇帝。相較於面和心不合,根本不可能全力合作的諸多世家,集權的皇帝具有太多優勢。世家佔據了太多的職位和權力,也會讓寒門出身的有能力的人不滿,他們基數大,能人也多,爲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會靠在皇帝一邊。
說起來,她還好,殷素素這樣的暗夜裡的女王也算是出身寒門,結果也是幫着宇文器在治天下,不過據殷素素最近傳來的消息,她也在準備後路,準備事成後抽身退出,太有權力了,就算關係好,也難免被忌諱。
青青見林鈺若有所思,也不再多說了,說真的她還不怎麼關心這些,然而林鈺顯然對這些蠻感興趣的,至少喜歡分析,她說這個的目的,其實是爲了讓林鈺不想之前不愉快的事情。
不過兩人都沒想到此事和林鈺還有些關係,人裝是很難裝的一直如一的,也許有那種人,但是柳貴妃顯然不是,她一不小心露出了真心想法,原本還想圓過去,可是宇文器是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被她糊弄過去?一時便很生氣,他雖然護着林鈺,卻也知道柳氏和林鈺並沒什麼交集,林鈺倒還幫了柳家幾次,自然是沒有仇恨的。
沒有仇恨,卻如此嫉恨着別人,想也知道這位的心地很成問題,他可以留一個笨蛋在身邊,也可以留一個醜八怪在身邊,卻不能在身邊留這麼個地雷!礙於出身的緣故,以及見識過殷素素這樣的牛叉人士和林鈺這樣低調的聰明人,他從來都不看清任何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留不得,然而柳家還要安撫,所以他允許了另外一個柳家女子進宮,這也正合柳太后和柳國公的意思,柳太后不會沒察覺到柳貴妃的心態出了問題,不單單是針對林鈺,搞不好這可是要禍及家族的,看看陸家就知道的。然而已經是宮妃,柳家卻也沒法子處置,正上火呢,這下好,鬆了口氣。
皆大歡喜,除了柳貴妃這個被犧牲者,宮裡本來就是步步驚心的地方,根本不是你由着性子來的,林鈺這個導火索,不知道內情的還對這位頗有幾分同情呢。
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挺好,皇家和世族有了一定程度的妥協,而宇文器也能在朝廷安定的情況下來收拾眼下的爛攤子,平定邊疆,練兵,處罰貪官,整治吏治等等。而林鈺則是終於胃口稍微輕鬆了一些,好像是消停下來,然而現實會告訴你太太真了!
懷孕六個月往上,肚子越挺越大,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起來。渾身沉重,低頭看不到腳,肚子壓迫脊椎,腿抽筋,走路外八字,還會因爲壓迫而尿頻……
各種丟臉的事情來了,什麼優雅範兒什麼美觀,生活漸漸恢復了本來的模樣,就算是女神,這時候也很難有一如既往的美好。母親以前懷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父親也會很關心她吧,想到這裡,林鈺的心情總是有些憂傷的。
背井離鄉,在永遠回不去的世界的另一個彼岸,懷着孩子,即使有錢有人伺候照顧,也是各種脆弱,孤身一人,誰能真正的安然?至少林鈺做不到。
不過她也不能算是孤身一人,她從來都沒有那麼深刻的感謝過嫁了這樣的一個人,不論她夜裡動作多麼輕,他總是第一個發覺。有的時候想家想念父母,還沒等着眼淚掉下來,身邊的人就坐起來給她披上衣服,抱她在溫柔的親吻安慰。夜裡腿抽筋醒來,猶豫着要不要喊人,總有一雙手輕柔有力的按摩。
無緣無故的脾氣,無緣無故的傷心流淚,她覺得她不像她,然而身邊的人卻是一如既往的包容。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面前那麼脆弱過,也從來沒有靠某個人那麼近過,甚至她從來都沒有那麼深刻的感覺到,什麼是愛,什麼是被愛。
轉眼就是農曆十月,北方這個時候已經冬季,林鈺看着鏡子裡有些浮腫的臉各種憂傷,然而似乎只是轉眼之間,風就卷着雪花降臨了大地,她已經懷孕九個多月了,抱着肚子站起來有些艱難,丫環要來扶她,林鈺原本是要拒絕的,然而帶着那麼大的肚子,到底是覺得太艱難了些,嘆了口氣也沒有再拒絕。
小白進來的時候,正看着自己的妻子正站在窗前,之前那兩個月孕吐的時候,原本如緞子的一樣光滑的長髮失去了幾分光澤,如今還沒徹底養回來,不過還是極黑,披散在被顯得有些瘦的肩膀上,神情有種雪一樣的清冷感。
她的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到聲音,有些艱難緩慢的微微側身,露出個笑容來,“回來了,外面下雪應該挺冷的吧。”
“也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麼。”他把斗篷交給丫環,走近了些,帶着一點微冷空氣道。“倒是你,一進來就看你在這裡站着發呆,在想什麼?”
林鈺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神情溫柔如水,竟是他從沒有見過的美麗,好像是經歷了寒冷冬天後,趕在春天第一個開的那美麗花朵。
“我從來都沒覺得,我這麼真實過。”
從沒感覺到,這是如此真實的世界,真實的生命,真實的愛情,以及真實的自己。
真實啊,白緋若也忍不住微微感慨。
此時小白身上從外面帶來的寒冷已經漸漸散的盡了,他原本怕冷着他,此時方纔低下頭,輕輕吻了吻深愛之人的眼睛,“我也是,從來沒覺得靠的你如此近過,以前我總覺得,你好像是坐在天邊雲彩上,微微低頭向下望,我拼了命,也只是能更近的看見你,然而我現在覺得,我好像已經可以走到你的身邊,走進你的心裡。”
只有婚後,纔看到了你的一切,至少以前,我從來都沒看到你的脆弱。即使是那一次,你在衆人面前僞作自盡,留給我的最後印象依然高傲又堅強的,可是此時的你,柔軟的我好想把你放在心的中央,小心的護着,不讓任何風雨打到你。
我以前以爲,我已經愛你到極致,卻不曾想到,日復一日,卻越來越愛你,原來所謂最愛還不是盡頭,愛原本就是沒有盡頭。
窗外寒烈的北風捲着雪花,淒厲的呼號着,然而室內卻溫暖如春,他的公主在他懷裡,靠在他的肩頭漸漸睡着——因爲總覺得渾身哪裡都不舒服,她已經好久沒有睡好了。
林鈺預產期其實很近了,她是臘月初確診懷孕,那時候不到兩個月,如今已經是農曆十月初了,左右也不過是這半個月的功夫,他已經打算整日陪着她,寸步不離。
不僅是他,連青青都隔一日過來一次,今兒又打發人過來說,從明天起,她就在這邊住着了,家裡一些事情,也幸虧父母已經回來,程夫人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家裡不少瑣事倒是省心了。
第二日青青果然如約過來,她也怕林鈺懷孕時候碰見自己生產有了心理負擔,各種給林鈺做工作,讓林鈺放下包袱。
“其實生孩子時候就是叫的慘了點,那會兒疼了點,生完了就好了,你看你外甥多可愛啊。”一邊說,一邊顯擺自己兒子,小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粉嫩嫩的小臉,烏溜溜大眼睛,看見林鈺,露出無齒笑容一個,外加口水一道。
林鈺果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逗逗小外甥的小手,如果生出這麼可愛的孩子,確實挺好的。姐妹兩個正說着話,小傢伙突然尿了,立刻有人幫過去換尿布,林鈺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會換尿布嗎?”
“怎麼可能不會啊。”青青看了一眼兒子,撇了撇嘴,“這小子,一點兒也不老實。不過,這些還是丫環媳婦嬤嬤們照顧的多些。其實這孩子還是好帶的,夜裡不怎麼愛吵,我聽大嫂講,她兒子那時候夜裡老哭來着。”
小白進來的時候,就見一個新手媽媽和一個準媽媽在討論育兒經,看着林鈺心情不壞,也是挺高興的,看來青青姐來陪着自己老婆也有好處,至少自己偶爾離開一下的時候,總還是放心的。
林鈺則是聽到了小白進來的動靜,看他沒往這邊走,自己起身走了過去,還沒走兩步,小白已經加急兩步走到她身邊,抱住在妻子臉頰上親了兩口。兩人過二人生活習慣了,不覺得什麼,倒是青青臉上微微有些燙,稍微有幾分不自在。
喂,我和我兒子還在這裡呢,你們就這麼親密好嗎?感情也太好了吧。不過想想自己都是已婚婦女了,怕什麼,坦然自若起來,反而是林鈺回過神來,臉上微紅。
青青笑道,“我都沒臉紅呢,你臉紅什麼,知道你們感情好,我不介意的,反正俊男美女看着也養眼。”
林鈺剛要開口反駁她一下,然而臉色忽然一變,身子也有些搖晃,小白反應快,迅速扶住她,見她這樣,先是一驚,迅速的反應了過來,青青也嚇了一跳,然而她是生過孩子的,反應也挺快的。
“快快,把她扶到裡屋去,你們幾個去把接生婆和御醫找來,快啊。”
小白則是一把把林鈺給抱起來,公主抱送到了裡屋,緊張的幾乎不能呼吸,林鈺看他這樣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有些冷呢。
“別緊張,沒那麼恐怖,青青姐說了,疼一會兒孩子就出來了,倒是挺消耗體力的。你叫他們弄點東西我吃,不然沒力氣生產。”
小白哪裡捨得離開,自有人拿了東西過來,林鈺看見桌上的小籠包,不由想起那時候和小白在驛站一起吃小籠包的事情,笑了笑,“我想吃那個。”
反正孩子還沒正式開始生,只是陣痛而已,小白看一眼母親和嬤嬤,兩人都點了點頭。陣痛讓她手有些抖,是小白拿來餵給她吃的,吃完包子,又喝了一碗雞湯。林鈺的鎮定讓接生婆和嬤嬤等都十分佩服,青青略有些不好意思,她那時候好像就已經開始大喊大叫了。
可是產婦雖然是難得的,生產卻沒那麼順利,林鈺的體質偏弱,胎位卻不太正,一開始還好,拖了大半天后,產婦已經沒什麼力氣,孩子卻還是連頭都沒露出來。要說是保大人保小孩,不論是小白還是別人都是選擇保大人,可是眼下這情況,卻比那更糟糕,因爲根本沒有選擇,要不生出來,大人小孩一起平安,生不出來,大人完蛋,小孩也一樣沒救。
殷素素得了消息也來了,宇文器也加派了兩個太醫過來,還是束手無策,催產的湯藥丸藥已經灌進去不少,小白作爲醫生和丈夫更是想盡辦法,林鈺真的是很堅毅的性格,爲了節省力氣甚至沒怎麼哭叫,儘管她幾乎疼暈了好幾次。
“我是不是要死了。”林鈺意識有些模糊,然而她還微微扯了扯嘴角,生孩子的女人,絕對不會很好看的,頭髮散亂,冷汗把頭髮打溼,臉色更白的像鬼一樣。
青青原本一直強忍着,可她的眼淚刷的一下子下來,“不會的,我知道有生產天一夜的,你攢點力氣,等下一鼓作氣孩子就出來了。”
“但願吧,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件事想要給你們說,如果萬一我死了的話——”
她的話被白緋若打斷,他緊緊握着她的手,神情好像是繃緊的弦,“沒有萬一,你不會死的!”
林鈺咬了下脣,咬出血,神智方纔清醒了些,“聽我說,老宅的池塘邊第二高的柳樹下的闌干下的第二塊磚裡面有幾封信,去叫人取了來,如果我真的……那是留給你們的東西。”
“別胡說,你會沒事的。”青青也忍不住了,哭着打斷了林鈺,“求求你,別放棄,別拋下我一個人。”
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啊,林鈺很想提醒青青,可是劇烈的疼痛又一次把她淹沒,這一次她沒有力氣控制自己不喊叫出聲,然而即使出聲,可以聽得到聲音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殷素素一直站在哪裡,背挺的筆直的站了一下午,一句話沒說,此時終於開口了,“去取了來,要快!”
青青和小白恍若未聞,兩個人一個跌坐在哪裡,一個還在拼命鼓勵着半昏迷狀態的妻子。
殷素素的人,動作快是必須的,何況又是這樣的事情,不到兩刻鐘,派去的人就抱了個大楠木匣子來。
“公主,東西在這裡了。”
殷素素點點頭,依然沒說話,接過匣子打開一看,裡面分別是幾個小匣子,一個方的,三個扁平的,方的那個上面寫的是送到皇帝那裡,扁平的三個上面各有三個名字,分別是她自己,青青和小白,顯然是給他們每個人的東西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殷素素掂量了一下,約莫着是信,或者還有銀票地契房契什麼的。
略微有一點意外,她還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一份,不過她也不打開,而是問青青和小白,要不要看裡面的東西,這兩人正緊張着呢,怎麼有時間看這個。
然而情況是真的不好,又是一夜過去,殷素素那裡靈藥用了好幾樣,可太醫也沒辦法了,林鈺已經力竭,昏迷了好久都沒醒過來,也就是千年參王吊着還有一口氣,孩子也沒有生出來,青青和小白都是一日一夜沒吃沒喝,終於控制不住,兩人都在那裡嚎啕大哭,哭的不能自已。
殷素素也沒喝一口水,然而她終究是殷素素,不是別的女人,一手提起一個人,給一巴掌,再提起一個人,給了一巴掌,忙碌的穩婆太醫驚恐之餘也被嚇了一跳,反而各自精神起來。
“哭!哭有什麼用嗎?”她暴躁的道,“人還沒死呢,你們就哭什麼,鈺丫頭還有留給你們的東西,你們要不要看?”
白緋若一時想起那時候林鈺露出的淺淡的笑容,強自精神了一點兒,青青也是一樣,然而看完信後,兩人反而好像是在冰冷大雨裡淋着,又被冰水潑了一頭,青青手都哆嗦了起來,小白倒是鎮定一點兒,靠近了妻子,親吻了一下她依舊溫熱的脣,再看一眼殷素素。
“姐姐,你不看下里面的內容嗎?”他聲音沙啞,哭過的痕跡很明顯,從音調上看依然是強繃着的弦一樣。
“有什麼好看的。”殷素素頗爲暴躁,然而拳頭攥的很緊,緊緊握着好像是鬆不開,“不過是你們太廢物了,我還是那句話,人還沒死。”
其實她也沒有多少信息,她雖然在另想辦法,然而林鈺的運氣到底如何,她也不知道。事實上,她也不是很抱多大的希望,畢竟情況在這裡,不然她也不會把林鈺要求送進宮的盒子送到宇文器那裡了,約莫着這會兒差不多到了他手上了。
倒是青青這會兒也看完了信,深吸了一口,抓着林鈺的手,聲音帶着顫抖。
“你欠我一個解釋,如果你現在死了,我永遠在這件事上不原諒你!”說着說着又掉了淚,“你不捨的吧,快點快點醒來啊。”
宇文器此時正在拆盒子,他也知道林鈺難產的消息,擔心的一夜沒睡安穩,早朝還發了一大通脾氣,然而他卻不好出宮去看她,可是心裡還是猶豫,如果真是難產,不出去的話,豈不是連一面都見不着?
車馬都準備好了,可是他還是拿不定主意,正在遲疑之間,收到了殷素素派人快遞的匣子進來。
“這是我們公主叫人送來的,說是安慧公主清醒時候囑咐叫人送來的。”
“安慧公主如何了?”
“奴才雖然沒見到裡面情況,但是聽說情況很不好,人雖然還有氣,卻昏迷了好久了。”來人也是一臉悲苦之色,他雖然是殷素素的人,在某個時期也聽林鈺管,和林鈺是見過的,對這位安慧公主印象極好。
宇文器一下子站起來,站起來之後才察覺自己失態了,又猛地坐下,揮手叫來人下去,準備叫人來馬上去安慧公主府,然而眼光掃到旁邊的黑檀木匣子,又坐了下來,一面叫人馬上準備,他要出宮,一面打開了盒子,盒子沒鎖,不過有活釦,不難開,打開後,裡面是一封信,另有個銀匣子,有鎖,不過鑰匙在鎖上,也不知道放了什麼貴重物品。
他猶豫了一下,在信和盒子中還是選擇了一封信,開頭就是:“如果您看到這封信的話,我大概已經死了……”
他只看了這一行字,就猛地站了起來,他今天控制不住站起來已經是好幾次了,看着他身邊伺候的大太監無限感慨,“皇上,有些事情做了未必後悔,不做就一定後悔。”
老太監的聲音略有些柔,然而此時卻好像振聾發聵一樣,不亞於洪鐘大呂,他真的不見她最後一面,就算坐得住,真的能不後悔?就算日後叫人戳穿了自己喜歡着那個人,那又怎樣?不過是一點名聲而已,卻是他終生的遺憾,如今時候,小白難道能拒絕他?
他又一次站起來,衝了出去,換了便裝,摒棄了車架,帶着侍衛,勒馬飛奔,好像又一次回到了草原之上。
此時,林鈺卻正在緩緩醒過來,看一看窗外日頭,聲音細弱到聽不見,“原來已經到了這時候了,沒想到我昏迷了那麼久,我記得之前,好像還是半夜……”
小白原本跪在她身邊的,這一下,真是未語淚先流,林鈺卻好像很鎮定,抓着他的手,努力放在嘴邊,“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他的心一時痛極,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似乎明白她想做什麼,忍住淚把手放在她的脣邊,然後她真的狠狠的咬了下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鮮血迅速從傷口處涌出來,染紅了她蒼白的脣,緊接着她脫力了,頭一暈,馬上就要進入半昏迷狀態。
然而此時穩婆卻驚喜的叫了起來,“孩子的頭出來了啊!你快加把勁!”
小白一下子愣了,林鈺卻好像明白過來什麼,原本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些光亮,殷素素是最冷靜的,一把把人抓開,叫太醫叫穩婆,自己動手把老人蔘片兒塞進去林鈺嘴裡去。
“含着!生出來,母子活,生不出來,母子死,我這個蠢弟弟也活不下去!”她的暴躁讓她的聲音極其有力,雖然也已經沙啞了。
其實現在的情況,殷素素並不敢打包票孩子是什麼情況,畢竟難產太久了。然而只要把孩子生下來,以太醫的水平,保住林鈺性命還有幾分把握。
小白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忙把另一隻手送到林鈺的嘴邊,“只要你沒事,咬爛了都不要緊。”
林鈺卻沒怎麼聽到,因爲太痛苦了,然而她也沒客氣,劇痛之下哪裡有理智,她所有的理智都用在保持清醒,保持用力,努力把孩子生下來。所以小白另一隻手上又多了一道深深的咬痕,然而鮮血的味道似乎有刺激她的作用,林鈺的堅持,讓太醫和穩婆都認爲奇蹟,原本以爲安慧公主只是迴光返照了。
或許是求生欲,或者是母愛,亦或者是愛情,大概是諸多原因都有,人畢竟是堅強的,求生是本能。總之,在張白龍抓着一個白鬍子老頭衝進產房後,林鈺終於把孩子生下來了,一個兒子,哭聲響亮,暫時看來沒有受到窒息。
然而小白和青青兩個一時還顧不上孩子,全在看昏迷過去的大人,而這時候,白鬍子老頭被張白龍推了過來,“讓他把脈!”
“這是誰啊?”青青眼淚糊了眼睛,根本看不清,不過看得清也不認識。
“這是醫聖!”張白龍簡短的道,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也是這時候也不是解釋的時候,生下孩子後力竭而亡的產婦也是有的,眼下看着情況雖然好像好轉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什麼情況,即使林鈺現在的脈象還不錯。
“人沒有大事,只是消耗的厲害了,好生將養一年就是了。”和太醫不一樣,老頭倒是挺有信心,說的斬釘截鐵。
太醫也是這個看法,這時候青青才真是癱軟在地上了,她精神繃得太緊了,一下子竟是暈了過去,太醫順手給診了一下,“沒大事,只是過分激動了,醒來煮碗安神湯灌下去就好。”
小白則是喜極而泣,抱着林鈺大哭,語無倫次的許諾着他自己也聽不到的諾言,殷素素一直是挺直了腰板,筆直的坐着或者站着的,此時卻腳下一軟,跪在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口氣。白家夫妻齊王等也都高興不得了,程夫人嘩啦啦落淚,齊王紅了眼眶,白大俠見多了生死,最鎮定的一個,只是打碎了成套的汝窯茶具。
宇文器一路如同旋風一樣衝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混亂的場面,穩婆把嬰兒喜好包好,卻沒人接過孩子,正好,結果第一個抱孩子的就是他了。不論事後諸人有多惋惜,此時他是很有些錯愕的。
不過這樣也不錯!宇文器看着女子蒼白散亂的臉,說實話,沒什麼美感,但她很平安,大大的鬆了口氣。再低頭看看懷裡的小孩子,不是皺巴巴的,有點紅,還沒睜眼,卻依稀有着她的樣子,長大了一定很俊秀。
不論如何的艱難,至少最後有個好的結局,平安喜樂便是福分了,他很好,她也很好,這樣就很好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有那麼多的完美。
林鈺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了,房間裡很安靜也很整潔,陽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整個房間好像都籠罩在一種溫暖的金色光芒裡,看起來已經是日暮時分了,金色日光裡還帶着一點淡淡的紅光呢。當然,在牀側趴着的某個人也毫無疑問的被籠罩在這種光芒裡。
白緋若睡得很熟,他的皮膚很白,然而眼底從沒有過的青黑色,臉上從沒冒出過的痘痘和沉重的呼吸在昭示着他的疲勞,是讓人心安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捨得喊醒他,而是打算叫旁邊守着的丫環嬤嬤過來。
不過驚喜的丫環顯然和她不是在同一個頻道里,高聲的尖叫和驚喜聲讓白緋若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後林鈺就看到他臉上的神情從疲憊到驚喜,好像是一朵花一樣突然綻放了起來。
林鈺忍不住笑起來,小白卻非常興奮,林鈺發誓在他臉上看見了欣喜若狂的表情,“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不停地說不停的說,小白同學化身爲一代話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宣泄出自己一點興奮,他甚至忘了叫太醫過來,不過也不要緊,他自己就是醫生,把把脈,摸摸媳婦小手,一切都是這麼的美好。
和太醫一起趕過來的是程夫人白家夫妻兩個青青,齊王和殷素素不可能總守在這裡,已經回去了,不過可以估計不用太久就可以看見他們。
青青有些憔悴,也是那天傷神傷的厲害了,孩子被程夫人抱着,放在林鈺身邊,“是個男孩兒,長的很像你。”
林鈺當日生產完了就暈了過去,確實不知道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還活着。她一向是嬌生慣養的,並不怎麼能吃苦,在最痛苦的時候,不是不後悔嫁人生子的,可是當此刻,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身邊,手腳頗有力氣的揮舞着,也不哭,心裡一下子就軟的一塌糊塗。
這個人,是這個世界上和自己血脈最親近的一個人了,自己也當了母親,母親知道了會怎麼樣呢?視線掃過某人手上的傷口,又忍不住笑起來,嫁了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擁有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她是不是也真正有了家?還有生死不棄的至親摯友,即使是立刻死去,她也不算是個失敗者了。
小白此時還在不停的說,青青也在嘰嘰喳喳,兩人間或還互相白一眼,程夫人在忙着叫人盛雞湯來,熱鬧的不得了,孩子就交給他爺爺白大俠照顧了,老白同志捏捏小孫子的胳膊腿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孫子適不適合練武。嗯,還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兒,別看他是個醫聖,這會兒也沒什麼人理會他,他左右看看,擠不過去,索性和旁邊漂亮的丫環商量起藥膳起來,公主府的丫環可真是挺漂亮的,最要緊的是文雅又氣質,真是不錯。
關於老頭子還生了一場風波,別說小白青青了,就是白家夫妻倆都覺得殷素素既然知道這老傢伙在哪裡,怎麼不早點把人弄來?殷素素哪裡是知道啊,老醫聖給自己看過診之後就跑了,那時候林鈺還沒成親呢。
誰能想到林鈺生個孩子也是如此的折騰?哪裡想到把這老傢伙給挖出來備用啊。等到事到臨頭了才抓瞎,幸虧之前收到消息知道他沒走遠,就在京城附近,等到發現林鈺難產,然後纔開始發動了全部力量開始找他出來——這老頭喜歡易容,而且蹲在某個地方不喜歡動,貼帖子也是沒什麼用。
事實上殷素素雖然貼了滿城,還是她小姑父常洛幫的忙,也幸虧這老傢伙好色,雖然不做什麼,但總號稱在年輕的美人中間才能更年輕,才能被常洛從臨京某縣當夜抓了來,再送到京城。張白龍親自出手,不然這傢伙武功高,跑的也快,萬一不同意過來,豈不是誤了事。
當然,最後這老頭也只是起到了個事後補充作用,不過據他事後說,他本人也不是很擅長婦科,真抓來估計也未必會有什麼奇效。不過開補藥他還是一流的,拍着胸脯向小白保證,只要按着他說的做,半年不到就還他個健康的不得了的老婆。
“給昭陽公主那邊送信了沒有?齊王府那邊呢?”程夫人操持了一會兒家事,抓過管家問道。
“都送了,就是不知道送到宮裡的信能不能趕上宮門下鎖。”當時宇文器離開的時候,囑咐了林鈺醒了送信進宮的。
此時宮裡宇文器已經收到了消息,自然也是高興的,稍微平靜了下來,便打開了桌上的一個銀匣子,裡面放着一件光芒璀璨的珍玩。
那是個金牆玉頂的小宮殿模型,不過是半個巴掌大小,羊脂白玉爲頂,紅水晶紅瑪瑙爲瓦,金子做的牆壁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襯托着上面鑲嵌的寶石光芒更是璀璨,門窗都可以打開,裡面是紅寶石大案,黃寶石寶座以及翡翠的地板。的確是件難得的東西,不過和這東西本身,卻有個更有難得的名字——玉頂金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