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貴妃與那小宮女商議好了計策,想來想去,猶覺不妥。
胡貴妃垂下眼眸,惴惴不安道:“如今皇上已惱了我,若是我請皇上去萬秀宮,撞破明藥的姦情,只怕皇上馬上便懷疑,是我做的手腳,陷害明藥,到時候明藥清白不保,固然能失去皇上維護,我恐怕也不能自全了。”
聞言,小宮女忙恭然道:“娘娘考慮周全,是奴婢疏忽了。”
“所以我想,還是不叫皇上,只叫宮中其他嬪妃過去欣賞好戲便可。”胡貴妃得意地一笑,緩緩說道:“那些后妃哪個不愛嚼舌根?何況那樣的驚天趣聞,馬上便會人人皆知,便是咱們想瞞皇上,都瞞不住呢。”
兩人又將這事從長計議一番,只覺萬事俱備,只少一個機會,將媚藥灌進那明藥的口中,便真的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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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機會的日子,似乎格外漫長。
終於待到胡貴妃禁足期滿,她馬上便乘轎來到了萬秀宮。
明藥身邊的丫頭見了她來,只道她是來報仇,驚惶地跑進門來告知明藥。
明藥坐在案前讀一本醫書,聽了她的話,將書一撂,淡然說道:“我早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既然還敢再來,那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丫頭初初服侍她,只覺得這有“大陸第一美人”之稱的白國太子妃是真美,仙姿玉質,飄逸出塵,不像人間俗物。
後來細細接觸下來,方覺這明藥樣貌好還在其次,她真正叫人佩服的是心性,萬事都不曾急躁,既來之則安之,胸有成竹,似乎什麼事都逃不過她一顆七竅玲瓏心。
便如此時,明知道胡貴妃此行非善,她不見半分驚懼,款步走進殿中去迎她,表情神態與平時無異,就如她們之間從無齟齬一般。
只不過這次,胡貴妃的態度卻是大變,一見她來,便含笑立起身子,主動走到她近前,還握住了她的手,親熱說道:“好妹妹,我可算解了禁足令,能來看你了。”
明藥被她握得不自在,面對她的虛情假意更不自在。
她不動聲色抽回了手,明明心裡明鏡一般,卻仍舊耐着性子敷衍她:“貴妃的禁足令解了?那真是恭喜。”
胡貴妃見她有意疏遠,便將頭一垂,嘆息道:“哎……說起那禁足令,真真是我自個兒是個作死的,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懷疑妹妹與皇上……我……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竅。”
這女人雖然無甚修養內涵,可演技倒是不錯,一番虛情假意,竟被她說得真的一樣。
明藥心中暗笑,眸子裡沒有絲毫波瀾,等待胡貴妃悽悽慘慘的哭訴完了方纔問道:“貴妃如今是肯相信我了?”
胡貴妃此刻哪裡還有蠻橫的道理,忙道:“那是自然!我當時糊塗也罷了,還能糊塗一世不成?後來皇上罰我禁足,我在宮中面壁思過,一個人靜下來,自然什麼都想明白了。”
一邊說着,一邊拿眼角瞥着明藥的表情。唯見她面上淡然,也瞧不出什麼端倪。
她唯有繼續說道:“我先前那樣,也是心裡實在喜歡皇上,所以才……妹妹與我同是女人,想來必可以理解。”
今日胡貴妃前來,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向她求和,明藥聰慧,自然早看破了她意圖。只是這求和之後,不知她還有什麼手段。
想到此處,明藥倒有些好奇,爲了引着她露出最終來意,她便與她虛與委蛇起來:“我在明國時是公主,在白國又是太子妃,皆是被困深宮,如何不知宮中女子的苦處?貴妃先前的所作所爲,其實我早不在意了。”
胡貴妃只當她已上鉤,立刻笑粲如炬:“妹妹果然是通情達理。”
明藥嘴角微微勾起,只笑着說:“當日……我也有不對,出言不遜不說,還用了麻沸藥,讓貴妃受驚了。”
既然人家都已經示好了,她自然也不會端着。
“不妨事不妨事!”胡貴妃也做起寬宏大量的女子來,連聲說着“不礙事”,又吩咐手下丫頭端了一壺酒來,托盤之上,還配了兩隻酒杯。
“這是?”見了那酒壺酒杯,明藥已猜到了幾分,所以故意多問一聲,眸子裡蟄伏的暗笑愈來愈濃烈。
胡貴妃便說道:“這是萬水國最好的青梅酒。妹妹應該是頭一次來這裡,肯定沒喝過。今日我特意帶來,妹妹與我喝一杯,就當是重歸於好的見證。”
明藥表面上與她客套着,目光卻在酒壺酒杯上流連了好幾遍。
她視力極好,心思又細,當即發現,兩隻酒杯看似一模一樣,實則一隻酒杯杯沿上有小小一絲花蕊,想來定是某種記號。
她說道:“難得貴妃這樣有心,青梅酒如何味道,我還當真不知,暢飲之前,先讓我聞聞可好?”
藥不在酒裡,而且無嗅無味,胡貴妃便大方叫宮女打開酒壺,整個托盤舉到明藥的面前,笑道:“妹妹聞聞,香不香?”
明藥精通藥學,雖然酒香撲鼻,但她仍舊分辨出了媚藥的氣息,胡貴妃十分狡猾,媚藥不在酒中,而在加了花蕊的那隻酒杯上。
她看破了她的伎倆,心中已有了計較,湊過去裝作要細細地嗅,寬大衣袖半遮住托盤,神不知鬼不覺,她便將花蕊絲換了酒杯。
待她嗅夠了,胡貴妃方道:“那咱們各自滿飲一杯,從前的恩怨,就算過去了?”
她正說着,宮女已經乖覺地斟了兩杯酒,放在她們面前。
明藥看一眼酒杯,心下暗笑,面上絲毫不露心思,只拿起她面前那杯,舉起來說道:“如此,就算我敬貴妃的。”
她那一杯上,正是加了花蕊絲的。
胡貴妃不知,她早已偷樑換柱,只當奸計已經得逞,快活地將她那一杯一飲而盡了。
兩人喝完了酒,又虛與委蛇了兩句,眼看時辰差不多,胡貴妃便告辭道:“今日前來,就是盼得妹妹諒解。既然該做的都做了,那我不打擾你煉藥,就先回去了。”
明藥明知她回去之後會發生什麼,面上不動聲色,含笑送她出門:“那貴妃慢走,一路上小心。”
從自己宮內來時,胡貴妃尚有幾分忐忑。畢竟曾經吃過這明藥的虧,所以對她很忌憚,生怕被她看穿什麼。
此時一切如她所願,胡貴妃透過轎簾,看着一路花團錦簇,心裡也如開了花兒般,滿滿地只是歡喜與得意。
她與轎外隨行的丫鬟閒話道:“這明藥上次算計我,想來不過是僥倖。這次見她這樣容易就上當,才知她也不過如此。”
“也是娘娘您的計策甚妙。”小宮女奉承她一句,又說道:“明藥喝了酒,再過半個時辰,想必就要慾火焚身了。咱們要抓緊些,去告知各宮娘娘,讓她們都到萬秀宮去,好好瞧瞧明藥的醜態。”
胡貴妃冷哼一聲,得意笑道:“這事不需你擔心了,來之前,我已經預備好了。”
“娘娘果真是女中諸葛。”小宮女見着胡胡飛心情大好,不由得多奉承了兩句。
胡貴妃聞言更是大悅,笑着道::“來之前我便吩咐了宮裡奴才們,等咱們出發一個時辰後,便到各宮去通知,若是此時纔去,豈不晚了?”
其實這樣的思量,小宮女比胡貴妃想得更周全,只是身爲奴婢,必須小心翼翼,不能顯得比主子聰明,不然是要招主子不悅的。
小宮女便虛意稱讚道:“娘娘果然心思縝密。”
胡貴妃一笑,顯是受了這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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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貴妃回到自己宮中,宮內的奴才們便都回來稟告,已經去通知了各宮的后妃們。
“那便好。”胡貴妃端然坐在榻上,喝着小丫頭奉上的香茶,心想着萬秀宮中,此時該是何等的畫面。
香茶本是沸水沏的,此時雖然晾涼了些,可入口還是滾燙。
胡貴妃幾口香茶入腹,便覺渾身發熱,她心中煩躁,不由將茶杯向地上一摔,怒道:“是哪個作死的奴才?這樣熱的茶拿來給本宮?可是不要命了?”
她性子暴躁,一旦生氣便要拿宮中下人出氣,從前她發怒,一不小心惹了她的奴才,被活活打死的也有。
此時見她臉色怒紅,一屋子的奴才都唯唯諾諾地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多喘一聲,唯恐她要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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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萬秀宮中亦是熱鬧。
那些後宮妃子們得了胡貴妃的消息,都看熱鬧似的,接二兩三到萬秀宮裡來。
在她們來之前,明藥便已經吩咐奴才們,炊水沏茶,等着客人們來。
奴才們不解,只想着這萬秀宮裡素來清靜,少有人來人往,今日除了胡貴妃來過,並無異常,何以見得就有旁的客人也來呢?
不解之聲入耳,明藥也不過微笑,溫和說道:“你們只管預備便是,待一會兒,一定有人來,而且……不僅是一兩人。”
剛開始,萬秀宮中諸人都不信,靜靜等了一刻鐘,卻果然如明藥所料,一臺一臺的轎子接二連三進入萬秀宮的大門,一時絡繹不絕,竟如集市般熱鬧非凡。
伺候明藥的丫頭詫異非常,瞪大眼睛說道:“明藥姑娘,您……您可當真是料事如神!您是如何知道她們會來的?她們又是來做什麼的?”
明藥笑而不語,心裡卻是明鏡一般。
胡貴妃既然打算以媚藥害她,那必然會叫來諸多人見證她最狼狽的一刻,而這後宮之中,最愛見這種腌臢事的,也就是這些無所事事只想着爭寵的后妃了。
她們想來看她的笑話,卻不知,她們自己纔是真正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