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一言出口,衆人都忍不住唏噓一聲,紛紛望向明藥。
明藥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今日玉妃提議搜查時,她便隱約有了想法,知道這玉妃定是衝着她而來。此時聽那侍衛如此稟告,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她脣角勾着淡笑,朝玉妃冷冷望了一眼。那玉妃躲開她目光,也冷笑道:“明陽公主看我做什麼?難不成是做賊心虛了?”
明藥只道:“清者自清,我沒做過,有什麼心虛的?倒是玉妃娘娘,時刻防着人怕人看你,也不知是懷着什麼心思?”
“你!”
“我如何?”
玉妃素來知道明藥口才了得,此時也不做口舌之爭,心想着言多必失,只對着閔蕭邪連連叩首,哭泣道:“皇上,您可要替皇后娘娘做主啊!這……這名陽公主害人一事,人贓並獲,她還敢紅口白牙地抵賴!皇上萬萬不可輕饒了她!”
閔蕭邪目光向明藥身上一掃,見她淡色衣裙夾雜在一片金紫之色中央,更顯得灑脫出塵。那清麗無雙的臉上坦坦蕩蕩,殊無懼色,哪裡有半分人贓並獲的慌亂?
閔蕭邪是相信明藥的。
她一心想離開萬水國,恨不能立刻替他將藥煉好,儘早離開。如今這般緊要關頭,她如何還會替自己找這樣的麻煩,去害一個與她無關的皇后?
只是此時,毒藥從她宮中搜出,閔蕭邪即便有心維護,也不知如何措辭。
正當他猶豫,忽聽得房內一陣劇烈咳嗽,他派了太監進去查探。太監尚未進門,便有一名宮女急匆匆從內堂出來,叩首顫聲道:“皇上!皇后娘娘她……她……”
“她如何了?”閔蕭邪沉聲問。
宮女戰戰兢兢答道:“方纔我們正照顧着,皇后娘娘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接着便咳嗽不斷,幾位御醫診問娘娘脈象,十分虛浮沉重,只怕……只怕是不成了!”
言畢,一垂頭狠狠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擡頭。
閔蕭邪劍眉緊蹙,抿緊了雙脣一語不發。
他與皇后並無多少情分,可到底是夫妻一場,總歸不忍她這樣年輕就去了。
況且,皇后的母家極有勢力,他之所以封她爲後,也是爲了穩固皇家在朝中的位置。
一旦皇后離世,朝中定要再起波瀾,就是這另立新後的事宜,也會叫他頭痛不已。
而當前於他而言,最要緊的莫過於叫明藥快快將藥煉好。
在場諸人聞聽這樣的消息,面面相覷,也是各懷心思。
玉妃雖爲皇后親妹,可人一旦入宮,哪裡還顧得上姐妹情分?她只恨不得她這姐姐快些死了,她好取而代之。
其餘的嬪妃,大多也是同樣的心思。更何況如若皇后離世,明藥的罪責更深,連皇上都難再維護於她。
這般一舉兩得的好事,誰不是翹首盼着?
只是面上,諸人還要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玉妃帶着頭,跪地哭泣道:“皇上……皇上切莫過於傷心!”
她話音方落,便聽內堂又是一陣咳嗽炸出來,一聲連着一聲,彷彿要將心肺都咳出來才罷休。便是旁人只聽一聽,都覺憋悶得難受。
閔蕭邪此時也顧不得避諱,直接起身,掀了簾子到內堂去。
內堂伺候着的幾位御醫宮女,見了他紛紛作勢要跪,他將衣袖一揚,不耐道:“這般時候,別講究那些虛禮了。”只問榻前跪着診脈的御醫,“皇后情形到底如何?”
皇后一陣咳嗽剛剛止住,原本目光暗淡,見了閔蕭邪,這才略略有了光彩。
可那御醫搖了搖頭,立起身來,對閔蕭邪道:“微臣斗膽,請皇上借一步說話。”
閔蕭邪身形一僵,御醫這般說辭,想來是真的不好了。
他隨着御醫又走到外間來,那御醫方跪下行了禮,沉痛道:“微臣無能,不能替皇后娘娘解毒。那毒性又極重,不過片刻工夫,已經深入五臟六腑。依臣等的愚見,只怕……只怕娘娘熬不過今夜了。”
御醫語畢,閔蕭邪尚未發話,堂中已爆發一陣慼慼哀哀的哭聲。
這哭聲擾得人心煩,閔蕭邪下意識便望向明藥,問道:“你可有法子?”
明藥一張口,待要發話,便被身側的小丫頭扯了一下衣袖。
方纔已有侍衛從萬秀宮搜出毒藥,若是此時,明藥再拿出解藥來救治皇后,那不更坐實了這毒正是她下的?
小丫頭真心替她打算,她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重,只是醫者父母心,她明藥對待暗害她的人可以心狠手辣,卻無法對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不聞不問。
她只當不懂那小丫頭的意思,如常答道:“皇上若放心,明藥願意一試。”
閔蕭邪尚未出聲,玉妃卻揚聲道:“皇上!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閔蕭邪問道。
玉妃振振有詞道:“這毒藥本是從名陽公主的住處搜到的,此時雖未能證明,皇后娘娘所中的毒就是明陽公主所下,但她已是最大的嫌犯。倘若她有心要害皇后,皇上此時叫她去救人,豈不是將皇后娘娘送入虎口麼?”
明藥救人心切,立刻反駁道:“好一個姐妹情深,玉妃娘娘竟然如此關心皇后安危。”
玉妃冷哼一聲,道:“那是自然!”
明藥笑道:“皇后娘娘此時危在旦夕,在場御醫都不能救治於她,我雖有嫌疑,卻是唯一可能救她性命的人。玉妃娘娘倘若當真關心皇后的安危,還會攔着我?依我看,真心要皇后娘娘死的人不是我,正是玉妃娘娘你!”
明藥言畢,一手指在她面上,氣勢懾人,叫她不由自主便後退了兩步。
眼見着言辭間不佔上風,她又用一副哭腔去求閔蕭邪:“皇上,請皇上明鑑!”
閔蕭邪深吸一口氣,只道:“那便勞煩明陽公主了。”
言下之意,他同意明藥去救治皇后。
明藥再無多言,直接便掀開簾子進了皇后寢殿。
殿外,玉妃望着那一重珠簾,只暗暗盼着回天乏術,不要叫皇后醒來。
而殿內,明藥仔細爲皇后把過脈,雖然沉重無力,但因中毒時候尚短,此時護住心脈,尚可有一線生機。
她立刻吩咐道:“來人,去取三寸長的銀針來。”
下頭人忙去取了來,明藥利落地將銀針向燭火上一烤,便要向皇后心脈處刺去。惹得太醫沉聲阻攔:“名陽公主,且慢!”
明藥停手,問道:“何事?”
“這……”御醫望着她手中那明晃晃的銀針,顫聲道:“這樣粗長的銀針,倘若刺入心脈,稍有不慎便是頃刻斃命!名陽公主,皇后乃萬金之軀,萬萬不可行此險着啊!”
明藥淡笑一聲,只問:“那依御醫之見,該當如何?”
“這……”
御醫猶豫着,半個字也答不上來。
明藥心中冷笑,這些御醫並非醫術不精,而是怕擔責任,所以一點危險都不肯冒。
她沉聲道:“諸位只當放心,這施針的法子是我一人所想,倘若當真出了岔子,也是我一人頂着,與諸位無關。如此可合了各位的心意?”
幾位御醫見心中所思被人拆穿,個個臉上訕訕的,只垂着頭不再言語。
平日裡,明藥性情雖冷淡,卻從不愛戳人痛處,可今日連番不順,她又救人心切,見到此等蠅營狗苟敗壞醫德之事,便忍不住諷刺了兩句。
見諸御醫無話,她也不再多言,轉身去爲皇后施針。
三寸長的銀針緩緩刺入心肺,只見針體立刻又雪白光亮變爲烏黑,足見皇后中毒之深。
這銀針阻斷了心脈,毒藥亦被擋在心門之外,幾刻鐘後,皇后果然幽幽轉醒,雖仍是虛弱,但神智清醒,目光在房內逡巡一圈,方開口低低喊道:“皇上……”
這女子命都要沒了,睜眼醒來,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男人……
明藥不由暗歎了一聲,但仍是叫人請了閔蕭邪進來。
閔蕭邪進門之後,坐在榻前寬慰了皇后幾句,她到底是身子虛弱,幾句話便耗盡了力氣,又將頭一歪,沉沉睡去了。
閔蕭邪不由看向明藥,她解釋道:“這次無妨,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
閔蕭邪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明藥又道:“我方纔爲皇后施針,不過暫時延緩了毒性發作,並未真正解毒。要想解毒的話,還需一些時日,煉製解毒的藥丸出來。”
閔蕭邪問:“你可只皇后身中何毒?”
明藥反問:“皇上也不信我?”
這皇后寢殿中,此時除了昏睡的皇后與幾個心腹下人,便只得他們兩個。
閔蕭邪對她推心置腹道:“朕自然是信你,但悠悠衆口不得不顧,待朕出去,總要給門外那些人一個說法。”
明藥道:“皇上覺得如何得體,便只管那樣說就好。”
閔蕭邪嘆息道:“那……只怕要委屈你了。”
明藥淡然一笑:“我這性子,從來也不怕委屈的。只要皇上能踐諾,在我煉藥成功後放我走,旁的事,我都不在意。”
聽她如此說,閔蕭邪心中也說不上是寬慰還是酸澀,他只意味不明笑了一笑,朝她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殿外,諸人全都翹首等着消息。
閔蕭邪主動說道:“諸位愛妃,你們暫且放心,皇后的毒,已暫時被名陽公主施針壓制,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他的“諸位愛妃”們聞言,面上自然帶笑,心中卻無一人不失望的。
尤其是玉妃,聽了此言,目光一轉,立刻指向明藥,厲聲道:“皇上,皇后娘娘的毒無人可解,怎麼偏偏就她可以?這不正說明,這毒便是她下的麼?”
“若當真是我下毒,又何必多此一舉,來救皇后的性命呢?”明藥望住她,沉聲反駁。
“那是你……”玉妃待要再講,卻被閔蕭邪冷聲喝止:“好了!”
他聲調沉鬱,不怒自威,衆人一時不敢再言,只擡頭望着他。
見諸人安靜,閔蕭邪方道:“皇后中毒一事,朕已有計較。倘若名陽公主能夠爲皇后徹底解毒,便算自證清白,將功補過,此事,便不許再追究了。”
閔蕭邪如此發話,諸人再不敢多言,只得任由明藥回了萬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