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宮殿裡點燃起了紅燭,火光透過三菱折光青銅描畫燭臺射在地面上,門口忽然想起了敲門聲,白詩時掀開了繡着花鳥百草的紗帳。
一個掌燈的小宮女引了一個穿着雲錦梅花曳地長裙的女子走進來,那身上皆是朵朵綻放的青梅,襯得那女子面潔若雲。
女子看見了白詩時不由得輕笑,那人正是閔想綰。
睡在牀榻上的翎兒被聲音驚醒,看到來人是閔想綰頓時攔在了白詩時的面前,瞪大了一雙杏眼:“閔貴妃你想幹什麼?”
白詩時心裡一陣感動,將雀兒攔下,翎兒是她從小的貼身丫鬟,護主衷心這個是不用說的,嘴上卻輕輕的道:“是我將她找過來的。”
說罷,白詩時正視着閔想綰,這些天她也想清楚了,她被皇上所厭棄並非都是閔想綰的原因,而是自己的性子過於潑辣。
男人,終究是喜歡那些嬌滴滴的弱不禁風的女子,白詩時心中不由得嗤笑,這些天宮裡的人拜高踩低皆是以爲自己失寵,可想想,自己的皇兄在那裡擺着,又怎麼可能會有自己倒臺的那一天?
這個白詩時是向來不會過分的操心的,看透了這後宮世態炎涼反而讓她的心更加的沉澱,而對閔想綰也多了一分忌憚。
忌憚自然不是怕她,而是警醒自己。
聽白詩時如此說,翎兒也知道兩人是有要事要說,便朝兩人福了福身子與掌燈的小宮女一同下去了。
如此閔想綰也是頗爲奇怪,心想這白詩時身邊的人也是乖覺,將手裡的雙鏨鎏金掐絲嵌米珠手爐往裡拱了拱,微微一笑:“姐姐叫我來何事?”
白詩時卻不說話,碎步走至花梨木雕刻山水暖榻上,只穿了件水色襯衣,一頭青絲垂下沒有了往日的精緻妝容卻反而多了份純淨之氣。
閔想綰上前一步,又問了遍:“姐姐何事?”
“咯咯。”白詩時笑而不語,將手腕擡起上邊套着一隻赤金纏枝並蒂蓮翡翠鐲子,成色讓人一眼看去就彷彿是一汪碧水,她笑道:“知道了嗎?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
還未等閔想綰說話,白詩時又動手將白玉茶壺提起倒了盞茶水,閔想綰但笑不語,壺是普通的壺,杯盞亦是普通的杯盞,只是這茶香濃醇緋厚,讓人一聞就有些清心的作用,必定是茗品。
“姐姐的翊坤宮果然不是旁地可以比擬的,這雪山頂萃妹妹也不過是在皇上那裡曾呷上一口,姐姐在皇上心裡果然是不同的。”閔想綰知道白詩時的意思,也就垂眉恭順一番。
誰知道白詩時反而是冷笑連連,將白玉壺甩在了地上,啪的一下碎裂成片,隱在了那繡着四喜如意合春的羊毛軟墊上。
閔想綰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着白詩時,似是惶恐道:“姐姐怎麼了?可是妹妹哪裡不對惱了姐姐?”
白詩時更是冷笑,目光透出幾分冷意,像是秋日裡的蕭索之氣,教人打心裡發寒:“你不必裝模作樣,若是當真綿順不欺,又怎麼會算計我讓我禁足?”
話音剛落,白詩時猶是不解氣,眸子如同啐了毒一般,卻得意道:“可我卻份例不減,亦如從前。”
閔想綰蹬的跪了下來,也不顧地上的碎片,白詩時雖在明國和她平起平坐,可是這母家出身卻不是一個位置上的。
如今白國強盛隱隱有掩過其他二國的勢頭,白詩時是白且隨捧在心上的皇妹,跟那名冠天下的明陽公主一樣,而自己的皇兄也不過是會利用自己罷了。
之前不過是給幾分利害白詩時罷了,讓她知道是斷斷不能將自己踐踏到底的,若想扳倒她,只怕是癡心妄想。
想到這裡,閔想綰的心微微發寒,理了理有些亂了的衣襟,張口欲要辯解卻終究沒有說話。
“你以爲你在皇上面前使點狐媚術我就會萬劫不復?”白詩時橫了一眼閔想綰,霎時笑的花枝亂顫,“簡直是可笑。”
閔想綰被她說的滿臉羞紅,卻無出發作只能低眉順目道:“姐姐教訓的是,若是姐姐沒有別的事情,天色也不早了妹妹要回去了。”
話音剛落,那屋頂便響起了噼裡啪啦的聲音,雨珠子似要穿透了屋頂似的,白詩時不由得蔑視一笑:“如此妹妹想走也是走不了了。”
閔想綰滿臉難堪,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門口突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白詩時嘴邊划起一抹笑意,竟朝地上的碎片摔去,臉上淚雨如下,在閔想綰瞪目結舌之時大門被人吱吖一聲打開,再看清來人時,閔想綰幾乎要暈厥過去。
白詩時看到了那明黃衣袍期期艾艾的便衝過去,哭得是好不可憐:“皇上,皇上救救臣妾。”明扶溫皺着眉頭卻不得不將白詩時扶起來,語氣不悅道:“怎麼了?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白詩時的寢宮在議政殿的後邊,他剛剛從御花園回來誰知道路過宮門口的時候就下起了瓢盆大雨,心想着進來躲躲雨,卻成了這樣。
閔想綰再不濟也知道眼前是什麼情況,剛要開口說話卻發現明扶溫目光冰涼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顫,卻倔強道:“皇上,不是的皇上……”正要說下去卻被衝進來的翎兒打斷,只見翎兒一臉憤然的看着自己:“貴妃娘娘,你爲何要如此對我家娘娘,娘娘已經懺悔知錯,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翎兒刷的跪在白詩時身旁,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似是鼓足了勇氣:“皇上,還請皇上給娘娘做主。”
明扶溫將白詩時橫抱上榻,見她膝蓋全是血跡,厲聲道:“還不快去傳太醫。”
閔想綰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自己,膝蓋上的痛楚更讓她內心淒涼,卻聽見明扶溫道:“貴妃閔氏,品性惡劣,行爲令人髮指,着遷居福祿宮,閉門思過半年,扣去份例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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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上元佳節便到了,宮中大擺宴席,可這次與往日不同的便是,皇帝身旁座着的不再是閔想綰,而是如花似玉的俏人兒。
歌舞昇平之際,也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關於閔想綰的,明扶溫自此便心緒不定,連看着那花樣百變的歌舞也沒了趣味,皇帝沒意思了宴席也便早早就散了,明扶溫婉婉拒了白詩時讓他跟自己去賞月的邀請,反而是退了儀仗走向了福祿宮的方向。
福祿宮名字聽起來便讓人覺得福澤不淺,,只不過是多了七分珠寶掛飾裝扮着,其實不啻冷宮罷了。
地上一格一格鋪得精細的青磚踏上去咯咯作響,像極了少女的笑聲,月華灑上去卻印得慘白冷清,讓人背後發寒。
“皇上,前邊就離議政殿遠了。”打着四角羊鎏宮燈的李總管忽然停下來,他知道前邊住着一位不平凡的,可前些日子卻不知道怎麼惹了聖怒,這些天也沒見提起,只怕是翻身再難了。
原以爲是好意提醒,卻見明扶溫冷冷一笑:“李敖,你這差事當的愈發穩妥了。”雖是誇讚的話卻聽得李總管滿身冷汗,忙不迭跪下請罪,明扶溫卻示意他上前掌燈。
來到福祿宮紅門口,一股子寒氣便撲面而來,還沒等李總管推開門便聽到了裡面傳來打罵聲,明扶溫不由得皺着眉頭以爲是閔想綰不學着乖覺反而是變本加厲了,擡手阻止了李總管的動作。
隨着一聲藤鞭抽打的聲音響起,一道清脆的女音劃破了這寂靜的長空,“還不快點動心,洗不乾淨你今晚就別想睡了,還以爲你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呢?”
明扶溫的心頭登時一顫,推開了便怒氣衝衝的進去了,見閔想綰居然跪座在浣桶旁,搓着衣物。
他的到來讓這原本清清冷冷的福祿宮變得更加的蕭索,閔想綰看見了不由得面露喜色,不知道是多日被折磨勞累還是喜悅過激,竟然暈了過去。
明扶溫上前抱住了閔想綰,手上居然如同虛無心裡更是惱怒,擡腳踢向方纔施暴的宮女的心口,直直將她踢出二丈遠,噴出了鮮血。
霎時間,還在呆愣的一干奴才也都跪下來求饒,陰暗的牆角上哆哆嗦嗦出來一個人影,正是往日跟着閔想綰水漲船高的雀兒,如今面色蠟黃得不成樣子。
明扶溫知道她們往日的情分,狠狠的蹬了地上一片烏泱泱的人,卻問道:“雀兒,你給朕說,這是怎麼回事。”
雀兒也是個明白事理的知道苦日子已經到頭了,擡起了胸脯:“回皇上,這些個拜高踩低的奴才,都以爲娘娘失寵了,這才……這才折辱了娘娘。”
其實不用雀兒說明扶溫也知道是個怎麼回事,一旁的李總管搖了搖頭,暗歎宮裡的日子又要不平凡了,出言勸道:“皇上,如今娘娘鳳體不適,還是先傳了太醫瞧瞧吧,日後落下什麼病根就不好了。”
明扶溫點了點頭便抱着閔想綰走進了內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