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風清雲疏,明藥昨晚因爲白且隨的事情一直難以入睡,直到了後半夜身子力氣消散纔開始昏睡。
身子很是疲重,明藥翻了個身子,眉頭頓時皺在了一起,身上雖然蓋着溫暖的羽被,卻不是她房裡的金絲綢絨軟被。
明藥猛然睜開了眼睛,眸子裡滿是凌厲的冷光,周圍陌生的一切一一映入了她的眼簾,自己正睡在涼蓆上,一旁只陳設着簡單的几案,還有一扇屏風,屏風後面似乎有着洗浴用的木桶。
來到了軍營?
明藥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此,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耳邊便穿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着面前的簾子被挑開,白且隨緩緩走了進來。
觸到了明藥疑惑的目光,白且隨眼裡挑起了笑意,負手走到一旁簡陋的木椅坐了下來,朝她道:“你醒了。”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感情,似乎只是機械的問着明藥好不好而已,眉目間的清冷與眼裡溫潤的笑意並不衝突,反而異常的和諧。
“你這是什麼意思?”明藥掀開了身上的羽被,擡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
她做了那麼久的殺手,不可能無緣無故被人帶到了這個地方而一點察覺都沒有,輕輕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明藥的眸光又沉了一分。
她最近都會時不時力氣散盡,怎麼查都查不出是什麼原因,這也是她沒有跟白且試走的原因之一。
沒弄清楚前,她不想冒險。
白且隨沒有回答明藥的問題,彷彿是從書案攤開了一卷羊皮紙,長長的幾乎鋪滿了整張書案,從筆筒抽出了一支羊毫毛筆,蘸了蘸墨水便開始在上面批註。
見他不說話,明藥撇了撇嘴,倒也沒有去打擾白且隨。
忽然,一股溫潤的氣息充盈着她的丹田,全身的筋骨似乎被揉開了一樣,舒服至極,可明藥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興,反而是蹙緊眉頭。
兩次了,上次力氣消散時靠近白且隨力氣便會充盈回來,這一次也是如此。
巧合?
她可不信。
望向白且隨,只見他的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皺,眉宇間少了分陰戾,手上的毛筆不停的在羊皮紙上揮動着。
身邊沒有桐竹疏影的清幽,沒有山泉流水的清淌,可他看起來確實那麼悠閒慵懶,他的側臉背光,可那單隻的鳳眸卻熠熠生輝,彷彿是夜空中的星辰,也帶着天空那讓人摸不着邊的深邃。
明藥思量了許久,才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的身子問題,是不是你?”
若是搞不清楚現況的話,那她就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了,她可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絕對和白且隨脫不了關係,即便問了他也不會給她解藥,但至少有了方向。
無頭蒼蠅往往都是炮灰。
只見白且隨握着毛筆的手明顯一頓,眸光呆滯了一會兒又恢復了平靜,手也開始利索的揮動起來。
“不錯。”他沒有絲毫隱瞞,說出的語氣沒有絲毫愧疚,好似給她下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屈辱,怨恨,怒意,各種滋味在明藥的眼裡交織,最後都變成了一抹冷意劃過,眸光也變得異常的冷冽。
她從來到這個世界起,就不停的被人算計,從來沒有一日安生,她想躲卻躲不開,日日都要想着如何對策,這樣的日子着實讓人煩惱。
而他,不僅利用算計自己,如今還要謀害自己?
所有不甘的情緒都被明藥按壓下了心頭,終是一句話出了口:“爲什麼?”
“因爲你想逃。”
白且隨聲音清淡,面無表情的說出了口,卻如同刀子一樣狠狠的剜在了明藥的心上,使那凝聚起來的悸動,一點一點的破碎。
她想逃?
原本想發怒的明藥不知爲何又忍不住的笑出了聲,心口的悲涼慢慢的傳遍了整個身子,從肌理到每一寸肌膚。
明藥看着白且隨,一字一句抑揚頓挫的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話說出口,他在又有些後悔,可卻收不回來只好繼續道:“如果你再敢算計我。”
從來沒有一個人三番五次打主意打到她身上,還能夠活得那麼久的,他白且隨是第一個。
白且隨卻只是勾脣一笑,還帶着淺淺的不屑,那並非看不起,那是與生俱來的倨傲,只見他道:“若你有那個本事,就來吧。”
儘管如此,可方纔他面對明藥的挑戰,卻忍不住微微顫抖着肩膀,並非害怕。
“過來替我研磨。”白且隨低着頭,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朝明藥叫着,隨後又行雲流水的揮動起了毛筆。
語氣自然,沒有絲毫僵硬。
似乎他們本就該如此,或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或是紅袖添香恩愛廝守。
可卻都不是。
面色明顯一僵,明藥站起了身子,走到書案讓,拿起那一方硯的磨杵開始研磨,眸光卻不禁落到了那張羊皮紙上。
只見那紙上描繪着山脈縱橫的去向,隨區劃分界一清二楚,彷彿一張巨大細密的網,籠蓋着的是百年而來的方土。
明藥不禁心頭一跳,她原以爲這古代是很落後的,可沒想到卻也能夠人工描繪出這麼詳細清楚的山河地理圖。
一切都挺出乎她的意料,例如古代的洗漱,又例如今的繪畫。
心裡忽然有一個想法抨撞着明藥的心頭,腦子一清明,讓她興奮不已,思忖了良久,在腦海裡篩選出了詞彙,道:“太子殿下,我有個想法跟你說一下。”
看到白且隨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充當你的軍師,給你出謀劃策,但是你必須要給我解藥。”
見他有些疑惑,明藥又道:“我敢立下軍令狀,不過我只會給你出一個計策,這樣也算扯平了,你可以不用對外說是我出的主意。”
這可是一個一箭雙鵰的主意,既能夠得到解藥,而後又不用讓自己聲名遠揚,到時候知道的人多了知道想要改頭換面就有些困難了。
至於萬水國……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白且隨微微挑了挑眉,指了指羊皮紙上的一處山脈夾縫處,道:“這是兩國的分界處,也是首次交鋒的戰場……”
通過白且隨的解說,明藥明白了方纔拿出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天險,也不是一個斷崖的谷底,可那天險恰巧就在萬水國與白國內去一里。
若要通過天險,就必須要克服萬水國會在天險上方砸落石頭,這樣白國勢必會元氣大傷,即使過了天險也已經無力抵抗萬水國的兵力了。
這就是他給的測試。
他不相信自己,不過明藥也可以理解,畢竟這裡女子地位地下,男權爲尊的時代,自己沒有被抓去浸豬籠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明藥湊上前,用摸着下巴目光一處不落的看着地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也不顧白且隨在一旁上前用手細細摩擦着羊皮紙。
粗糙的紙面讓她的手有些不適,當手指停留在某一處的時候,明藥的眼睛一亮,胸有成竹道:“就是這裡了。”
她指的是天險下的一條小山脈,本身羊皮紙就小,這一條山脈幾乎是微乎其微看不見的,它完美的繞過了天險必須經過的涯低,從側面繞過,而且速度應該也相當的快。
白且隨眸子裡閃過讚許,他自然看得懂明藥的意思,可嘴上依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明藥轉瞬便明白了。
自己看得到的他怎麼會不知道,明藥隨後笑道:“我這裡有一個聲東擊西的辦法,不知道太子要不要聽?”
“說。”白且隨面無表情的吐出了一個字。
明藥整理了一下腦海裡的思緒,也抽出了一支毛筆,在紙面上圈出了幾點,道:“這裡是萬水國的駐紮地,那山路離那裡並不遠,太子派一支奇兵去,攔截下他們的糧草,或是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剩下的意思,兩人不言而喻。
這個主意也不算是她能夠想出來的,自古行軍打仗,第一靠的是人數,誰的人數多底氣會厚一點。第二就是糧食,所謂民以食爲天,若是沒有糧食再多的人數也是白搭。
聽她如此說,白且隨反倒有些詫異,垂下眼眸思量了許久,從袖子裡抖出了一個小瓷瓶,遞給了明藥,等她接過後道:“你就不怕閔蕭邪被俘虜?”
說罷,白且隨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明藥,一絲一縷的表情都不想錯過,似乎要將她看穿了一般,可他卻懊惱的發現,自己看不穿眼前這個女子。
把小瓷瓶放在手裡掂了掂,明藥心裡鬆了口氣,朝白且隨笑道:“太子都不怕我會得了解藥就跑,我又何必杞人憂天?”
“我白且隨要奪這天下還不至於靠一介女流之輩。”
他說的甚是張狂,張狂得明藥平靜的心有些氣惱,他夠狂妄也有足夠的資本。
軍帳下,兩人相視無言,眸裡腹裡都是對方看不懂的深思,一個倨傲冷漠,一個張狂不羈。
本該衝突確又如此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