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澤臭着一張臉回來了,玉佛需要的藥材,他如願拿到了手,卻也因爲取藥材取到別人手裡,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只拿不回吧。
身後跟着一雙小娃娃便是他必須帶回來的拖油瓶,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曲風和八歲的女娃娃曲月。
柳東澤所需的藥材剛好是與風月山莊交好的米家所擁有,他找上門的時候,米家當家米勒很爽快的答應貢獻出來,不過,也提了一個要求。
風月山莊於幾日前,慘遭滅門,原因爲何至今仍待察,曲風和曲月兄妹倆個是曲家唯二的倖存着。
米家與曲家交好,衆所皆知,爲了能爲曲家留下根苗,米家不得不提出讓柳東澤將兩個小傢伙帶至天目山上,留在精舍照顧一段時間。
這種要求,柳東澤也沒有理由不答應。
他雖非是個熱心的爛好人,不過,這點良心還是有的。
讓他臭着一張臉的,是兩個小鬼一路上的態度,不言不語,叫他們吃東西,也是半點動靜都沒有,大有絕食陪着家人一起上路的趨勢。
爲了怕他們真的給活活餓死了,柳東澤不得不卯足了勁的趕路,趕趕趕,一口氣差點都趕沒有了,好不容易趕回精舍,他是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澤,你這是怎麼了?這兩位?”。常玉心凝着他身後兩個安靜的有些過頭的小人兒。
玉佛也投去一眼。
“爹,該不會是你在外頭揹着娘生的嗎?”比她小呢,多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是好事嗎?她需要想想。
柳東澤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這個不孝女,就會落井下石,看他纔好過一點,就直接觸他黴頭。
玉心還在呢,要是玉心真的這麼想,他以後也甭想有好日子過了。
“玉心,你千萬別聽玉佛亂說,這麼多年,我的心可表日月,你一定不要誤會”。
常玉心白了丈夫一眼,玉佛說着好玩的,他還看不出來。“你走開了”。她推了丈夫一把,“來來來,咱們先進屋去,讓他們吵個夠”。
吵?
她不在意,他還有什麼好吵的。
柳東澤跟在妻子的屁股後頭,將兩個小鬼的來歷說明,引來的是妻子滿滿的心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們早就有體會。
這種莫名其妙被滅門的事情,江湖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仇殺,是最不可理喻的事情,卻也是最常發生的事。
仇恨,能蒙了人的雙眼。
如同利益一般,一點小小的事,便能讓人無視生命的寶貴。
“風兒,月兒,往後就在這兒好好的住着,不要再擔心了,沒事的”。常玉心心疼的將兩個孩子擁入懷中。
孩子表情的木然,看得人心都揪起來了。
玉佛上前,一一爲兩個孩子把脈,其實也不算小孩,十二歲的曲風,已經與比玉佛與玉佛一般高了,曲月更嬌小一些。
“驚嚇過度,營養不良——”,鬆手,下定論,轉頭,看向父親,“爹,你一路上都沒給他們吃東西?”。
“什麼我沒給”。柳東澤用鼻子哼氣,“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嘛,是他們不吃”。
“不吃東西,那怎麼可以”。一食五穀雜糧,一頓不吃,是不會怎麼樣,能到營養不良的地步,是幾頓沒有吃了,側着,常玉心喚着女婿,“無病,你上廚房裡,把之前做好沒有吃完的小點心拿過來先讓他們墊墊肚子,我再去料理熱食給他們吃”。
“好的”。無病點頭,到廚房裡,將點心端過來,曲風和曲月卻只是怔怔的盯着點心瞧,並點要吃的意思都沒有。他們的神態,瞧得讓人心裡發酸,舉家被滅了門,只剩下兩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是何等殘忍的事。若非有米家,大概,他們也活不到現在吧。
長孫無病端着點心,蹲到兄妹倆個面前,直視哥哥曲風的眼,兩個孩子,雖不說話,倒也看得出來些許,他,將手,按在曲兒的肩上,不一會,曲風的過去,一一在他眼前閃現。一個乖巧的孩子,一個未來必定大有可爲的孩子。
他一夕之間失去了敬重的父親和深愛他的孃親,以及所有的家人,他只剩下妹妹而已。
幸好,他還有妹妹,曲風一直都是個好哥哥。
“曲風,爲什麼不吃東西?你知道的,人需要正常的食物供求,否則,會因爲營養不良而死”。
“……”。
柳家三口,沒有開口,只是聽着,看着。
“你不吃,你妹妹也不會吃,你是哥哥,要保護妹妹的,要是妹妹被餓死了怎麼辦?”輕柔的聲音,並不刺耳,也不響亮,卻一句一句的刺進了曲風的耳裡。
他是哥哥,他要保護妹妹的。
娘拉着他的手說過的,娘——全身都是血,爹死了,娘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風兒——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保護妹妹——”。
這是娘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記得,記得清清楚楚。
妹妹——
妹妹呢。
僵執許多的神智,驀然全數回籠,曲風一直是個沉穩的孩子,雖然才十二歲,卻已經有着驚人的才智展現。
他是曲家的未來。
“月兒,月兒——”。匆匆的,曲風握緊妹妹的手,也扯回了曲月的神智,她仍是呆呆傻傻的,她還小,她被嚇得更深,傷得更重,所以,她的神智,不願回籠,她不想再想起那時的痛與苦。“月兒,你怎麼了?你怎麼都不跟哥哥說話——”。曲風急了。
“別急,別急——”。手,搭向的是曲月的肩,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曲月的過去,一個被嚇散了魂的小女孩,“她只是被嚇到了,你一着急,會更嚇着她的”。
“玉佛,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驚嚇過度而已嗎?”常玉心不解的問着女兒,這好像已經不僅僅是驚嚇過度而已了吧。
“是驚嚇過度啊”。玉佛點頭。
“之前我是是看出他們驚嚇過度,他們在米家的時候,米家老爺子已經請了不少大夫過來瞧,都沒有反應”。柳東澤聳肩,他也盡力了,人家不願意迴歸現實,那也不能強迫他們啊。
“你們快想想辦法”,常玉心正色的看着他們一雙父女,兩個醫術不俗的傢伙,總能看好曲月吧。
“我儘量”。柳東澤無奈的道,只能聞妻命是從。
“……”。玉佛不語
情況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太壞,柳東澤將治好曲月的大事,交給玉佛了,常玉心一天到晚都在準備好吃的東西。
長孫無病和玉佛,一直陪在他們兄妹身邊。
曲風自責不已,認爲妹妹會這樣,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能再厲害一點,就不會讓妹妹變成這個樣子。
倔樣的性子,讓人怎麼勸,都沒有用。
他們肯吃東西了,雖然吃得不多,至少,不會再有餓死的可能。
“玉佛,怎麼了?”
“一樣”。
三天了,這三天來,玉佛一直在替曲月診治,奈何效果不佳。
外傷好治,心病難醫。
“她不願醒過來,沒有勉強的了她”,三天,夠了,她不愛強迫別人。如果這樣對曲月來說是好事,那就讓曲月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收妥診具,她算是完成爹孃交負的責任了,接下來,她終於可以專心的去研製她的紫金海棠。
長孫無病長手一伸,將玉佛拉回。
“玉佛,真的沒有法子了嗎?”一個好好的孩子,這樣過一輩子,讓人怎麼能忍心。
玉佛擡眸,看向曲風,一臉的焦急,“她的神智我沒有辦法喚回”。
“不——”,曲風搖頭,用力的搖,“不會的,我妹妹不會就這樣過一輩子的”。他纔不要相信,爹孃雖然不在了,可是,他們一定會在天上保護着妹妹的,月兒那麼可愛,那麼善良,不會就這樣過一輩子的。
老天爺不會這麼殘忍的。
“玉佛”。長孫無病放低聲音,“你再想想辦法,就算以前不曾碰過,你只要想想,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倒是對她很放心。
好吧——
她對自己也是很有信心的。
這種病症,之前的確沒有碰到過,倒也不是真的沒有完全治好的可能,只是,世間事,有太多的不完美。
想要得到些什麼,就必須先失去些什麼。
“你別臭着一張臉”。好似天下人都欠他的一下,粉嫩的指,點着曲風的額,“想你妹妹跟以前一樣?”。
廢話,當然想。
“我可以讓你妹妹恢復原狀,不過,她會忘記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之前的——所有事情?
曲風迷茫的擡眼,他終是年歲還小,有些事,並不全然瞭解。
“包括你,你爹,你娘,和你們所有的家人——”。
“……”。
“不忘了以前的快樂與之後的痛苦,她一輩子都只會這樣”。
“……”。
“月兒可以忘了我,但是,爲什麼要忘了爹和娘,爹孃已經不在了,要是她再忘了爹和娘,那——”。
“喂——”。玉佛輕哼,“不要講的好似我是收買記憶的人好不好,這不是交換,是必須,現在她無法表達自己的意見,就由你這個做哥哥的來做決定”。
他,做決定。
曲風有些茫然。
他真的可以替月兒做決定嗎?要是月兒——不,如果月兒一直是這個樣子,她就什麼也想不起來,同樣是忘了爹孃,忘了家人,也忘了他這個哥哥。
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裡,也看不到他。
狠狠的,一咬牙,曲風點頭,“我答應,請你治好月兒”。
“好吧”。玉佛點頭,轉身,徑自回到她的藥房。
曲風呆呆的看着她已經消失的身影。
她不是說要治好妹妹嗎?
爲什麼又走了?
茫然的臉,對上一臉柔意的長孫無病,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卻是那個古怪女人的丈夫,真是好可憐。
“她是不是不救我妹妹了?”寄人籬下,他不得不客氣些。
“當然不是”。長孫無病搖頭,“她已經答應要好好醫治月兒,就一定會把月兒治好的”。小傢伙心裡的不確定,他明瞭,“我之前比你妹妹更嚴重已經踏進鬼門關了,是她一手拉回來的”。
是嗎?
曲風狐凝的看着完好的他。
一點都不像個病人。
笑得那麼開心。
“她的醫術很好,不管什麼病,她都能治”。至少,目前,還沒有玉佛不能治的病不是嗎?
“真的?”。
“我保證”。
“那好吧,我暫時先相信”。曲風慎重的點點頭,回頭,再牽着妹妹的手,“月兒,你馬上就會沒事了,你放心好好,不管怎麼樣,哥哥都會一直陪着月兒的,不會讓月兒再害怕了”。
兄妹倆,呆在房裡,曲風說着話,曲月聽着,不管有沒有聽進去,至少,不會安靜的讓人抓狂。
長孫無病送進了點心與水果,熱水,放在桌上,交代曲風,時候差不多,就讓曲月多多少少的吃些東西。
曲風應允之後,長孫無病才起身到藥房,玉佛正在專心的配藥。
他走到她的身後,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陪着她,看着她認真而專注的小臉,努力的準備着每一個步驟。
什麼藥,多少份量,她,都是認認真真,無比的專注。
長孫無病,也一直專注的凝着他,不知不覺,癡癡的——
許久許久,他才輕輕啓口,玉佛,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冷淡,對曲風和曲月,她的心裡,也懷着一份心疼。
“玉佛,你也憐惜他們的是嗎?”。
“……”。
擺弄藥物的動作與聲響之外,沒有人迴應他,許久許久之後,玉佛已經找齊所有的藥材才擡眸不以爲然的看了他一眼。
“光是憐惜有用嗎?”。
長孫無病笑了。
當然沒用,所以,她才準備實質上的幫助,的確比他只是光有憐惜有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