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也不相信白勝這套“太極”是臨時自創出來的,因爲他認爲在武學這個領域裡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天才。但是不管他相信不相信,他都必須承認他敗在白勝手下的這個事實,不說其它,只說丹田裡的內力全然告罄,就令他無可爭辯。
所以他萬念俱灰,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一陣確然是老夫輸了,之前所說的清理門戶之事也是老夫唐突了,老夫就此退出此間的武林盟會,再也不問這其中的是是非非。”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就算你白勝師從洪雲,無需依照御拳館學徒的身份來論資排輩,也不代表你勾結番邦戕害大宋禁軍的事情不存在,只不過我周侗沒有追究這件事的資格了,敗軍之將不可言勇。
說到此處,他也不等白勝回答,便向大殿內的主賓兩席抱了抱拳,道:“周某就此別過,各位保重。”
白勝沒有打斷周侗與衆人的辭別,他覺得周侗把話說到這份上也就可以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也不想取了周侗這條老命,因爲周侗已經到了古稀之年,這一次全身內力耗盡,若要完全恢復最少也需要一年的時光,即使仍舊站在與自己爲敵的立場上也構不成什麼威脅了。
至於自己做了遼國女婿這件事,此時的周侗便和這天下間任何一個老百姓一樣,怎麼看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自己也封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當一個人即將踏入星辰大海,在感受到了浩瀚宇宙的神秘與偉大之後,他已經不會再在意區區一顆星球上的芸芸衆生對他如何評價了。
只不過他卻不能就這樣讓周侗離去,因爲他還有一件事需要詢問周侗,那就是關於河圖洛書的下落,正要開口之時,忽聽寺外半山腰處傳來一聲呼喊:“靈興禪師,大事不好了!”
聽了這聲呼喊,大雄寶殿門外廣場上的少林僧衆便紛紛驚呼:
“是慧光主持!”
“這是慧光大師!”
白勝當然聽得出這是慧光的聲音,此前慧光帶着包括梁紅玉在內的一衆門派掌門幫主前往聚賢莊、去調查各門各派弟子隨從的下落,以他們參差不齊的腳程來估算,這時候也該返回了,只不知慧光查來的結果是怎樣的。
卻聽靈興當即朗聲問道:“能有多大的事情?慧光你身爲少林住持怎可如此驚慌失措!”這句話大有責怪之意,自是責怪慧光丟了少林寺的臉面。
周侗本來就要舉步出殿,但是聽得慧光這樣一嗓子就停下了腳步,他是少林寺邀請來的客人,如今主人這邊出了變故,總該等主事的靈興禪師處理過這事再走,就算少林寺不派人相送,自己卻不能失了禮數。
白勝見周侗沒走,便也不急着去問河圖洛書之事,畢竟河圖洛書是天下至寶,事關隱秘,與當衆問答比較起來,他更希望周侗能將這個隱秘告訴他一個人。
只聽殿外慧光的聲音再次響起,仍舊不減焦急,“靈興禪師,山下來了遼國軍隊,有數萬之多,怕是要來滅咱們少林寺啊!”
慧光的輕功雖然不是很強,卻也不是很弱,只一問一答之間,聲音已經到了寺門之內,而他的回答不啻於一聲驚雷,只震得大殿內外僧俗衆人都變了臉色。
數萬之多的軍隊,又豈是此間幾千僧俗能夠抵擋的?若是能夠抵擋,宋遼兩國之間也不至於南北對峙百餘年了,大宋只需派出一萬武林高手就把遼國滅了不是?
只有白勝覺得這事兒根本沒可能,遼國現在是個什麼狀態,沒有人比他心裡更清楚了,那根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別說自己那個小舅子耶律雅里根本組織不起來數萬遼軍,就算他東拼西湊地拉起隊伍來了,也只能用於保衛燕京,如何敢派兵出征,甚至遠征到如此遙遠的大宋境內?
轉眼之間,慧光已經奔入了大殿,燭光下渾身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又或是和他一起去聚賢莊的那些僧侶或武者的。
慧光一溜煙地跑到靈興面前這才止住身形,帶着哭腔說道:“禪師,弟子帶領一衆執事僧和各派掌門前往聚賢莊,沒等到達莊內,就遭遇了遼國鐵騎,這些遼兵見了我等僧衆二話不說,立即縱馬來殺,弟子本想問個明白,奈何雙方語言不通,便只有倉促迎戰……”
衆人聞言不禁駭然,只因跟隨慧光前往聚賢莊的那些掌門或幫主縱使比不得周侗這樣的絕頂高手,卻也不是尋常武林一流,二三百人居然只有慧光一個人跑了回來,難道那些人都已經罹難了嗎?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遼軍的實力可就太強了。
靈興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打斷道;“你直接說結果如何便是!”
慧光道:“結果……結果就是二百名執事僧和那些掌門都被遼軍殺了,只有三五個門派掌門在遭遇敵軍之初便落荒而逃,不知去向……敵人的騎兵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人馬都穿着鐵甲,簡直是刀槍不入,而且他們的兵器是以狼牙棒爲主,我們這些空手的和使用短兵器的根本無法招架……”
衆所周知,狼牙棒原本就是勢大力沉的兵器,再加上戰馬的慣性加成,便只有大刀長槍等兵器能夠與之周旋,而那些尋常的長劍或腰刀則根本無法與之對抗。
靈興聽到這裡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沉聲說道:“少林弟子聽我號令,結羅漢大陣!”
“結羅漢大陣!”
隨着靈興一聲令下,殿外數千名僧人同時喊了一聲,隨即只聽腳步聲聲,顯然是在列陣待敵,只盞茶功夫,聲音便即停頓,想來大陣已然布好。
此時殿內靈興臉上現出一副悲壯的神情,喝道:“少林弟子自我以下,誓與少林共存亡!”
“誓與少林共存亡!”這一次大殿內外的僧侶全都跟着複述了一遍,整齊的聲音響徹羣山,這種悲壯的吶喊聲感染了大殿之中的各派掌門,人們的精神便都爲之一振,只覺得數萬遼國鐵騎也未必就能輕鬆踏平少林寺,畢竟少林寺位於山坡之上,並非騎兵可以任意馳騁,己方佔據了地利。
此時靈興就轉過身來,看向白勝,冷笑道:“此前貧僧一直奇怪一件事,就是白居士你縱然武功再高,又如何敢於孤身闖入少林?現在貧僧明白了,原來白施主是有強援在後啊!難怪難怪……”
白勝在一旁冷眼旁觀,知道實情肯定不是慧光所說的那樣,但是他同時也可以辨別出慧光的報告並非作僞,此時見靈興把一頂勾結番邦軍隊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卻懶得辯駁。
該解釋的話之前方金芝都已經解釋了,自己若是再大同小異的說一遍,沒人相信是肯定的,而且人家還會認爲自己是怕了此間衆人的聯手。
沒什麼好辯的,不行開打就是了,初窺太極真諦的他根本不懼這殿內殿外的數千之衆,別說此時周侗已經暫時成了一個廢人,就算周侗功力如初,與方臘和靈興等人聯手又能如何?剛剛戰勝周侗之時,自己的太極可還遠遠沒有使到極限!更何況,自己還有着最後的底牌龍雀神刀?
真若是這數千僧俗都衝着自己一個人來了,那就無所謂殺雞用牛刀了不是?總不成自己面對人世間幾乎全部的武林高手還死要面子不用龍雀神刀,那纔是傻子。
而只要龍雀神刀在手,那麼即便是面對鐵扇公主的混沌至寶芭蕉扇都奈何不得自己,此間還有什麼比芭蕉扇更可怕的威脅存在?
所以他只等靈興一聲令下,或者是靈興率先出手,自己就會放手大幹一場。
果然,靈興頓了一頓,便看向各門各派的掌門和幫主,繼續說道:“各位掌門、幫主,白勝此來少林,必是企圖裡應外合,將我等武林豪傑一網打盡,如今我等只有先將白勝擒下,方能粉碎他們的陰謀……羅漢大陣衆弟子聽令,只要有人強闖本寺,不論是誰,一律格殺勿論!”
衆人聽得連連點頭,便都用憤怒的目光看向白勝,唯有段三娘和孫安以及蕭鳳方金芝等人挺身而出,走到了白勝的身邊,與白勝站在了一起,意思是你們若要對付白勝,就我們一起對付了。
白勝懶得看那些武林人士,也沒有勸阻走到自己身邊的親朋,待會兒若是混戰起來,自己原本也需要照顧這些人不受損傷,而自己與敵人對打根本無需近身肉搏,只需遙遙發動太極之力即可,因爲自己的這些親朋圍繞在身邊反而安全的多。
所以在靈興煽動衆人情緒的時候,他只是揚起了頭看向大殿的頂棚,心裡在猜測梁紅玉和魯智深他們在做什麼,爲何沒有及時返回少林寺來向自己彙報一下。
靈興看見衆人的情緒已被點燃,便回頭看了看方臘,問道:“方教主,當此情形,不知你怎樣看待。”
靈興認爲,此時此刻方臘是此間唯一的一個立場未明的高手,他的最終立場對雙方即將發生的戰鬥所產生的影響可謂最大,及早問明白這件事很有必要,你方臘是敵是友或是保持中立,你必須要給出一個明確的態度,我們好做出相應的對策。
方臘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朕之前不是已經表明了態度了嗎?朕是幫理不幫親,只不過朕以爲你們這些人聯手對敵應該已經夠了,若是你們這些人都拿不下一個白勝,那麼朕倒是可以考慮加入你們,來個大義滅親!”
聽到這裡,方金芝再也忍耐不住,質問道:“爹爹,你是老糊塗了嗎?白勝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也不會做他們污衊他的那些事情,你怎麼可以幫他們呢?”
方臘聽了之後臉就是一沉,怒道;“你這是怎麼跟爲父說話呢?你沒聽見慧光住持說的話麼!”
方金芝正要繼續辯解,卻聽見殿外寺門附近有人喝道:“來人止步!若再前行,休怪我等破戒殺生!”
衆人聽罷均知說話的是少林僧人,便不禁臉色又是一變,均想:這遼軍來的好快!
卻聽寺門之外有人說道:“在下鳳南渡、羿嘯兄弟二人,奉汴京萬勝拳館館主狄公之命,前來少林,只爲懇請御拳館周老前輩回京,還請貴寺給個方便,讓我兄弟二人面見周老前輩說話。”
衆人聞聽來人說的是漢話,而且是找周侗的,便都放下心來。而且他們只有兩個人,即使是敵非友也沒什麼,因爲這說話之人雖然內力很是不俗,遠勝少林慧光,卻也沒到方臘那種地步。
於是人人都把目光看向周侗,周侗便自覺一張老臉恢復了些許光彩,看見沒有,老夫雖然敗給了白勝,但是在武林之中也還是聲望不倒,即使是狄烈要找我,都要派最得力的兩名家將來請。
他唯恐別人不知道“狄公”的身份,當即說道:“嗯,這狄烈是咱們大宋官家的姑表弟,昔日戰神狄青的孫兒,他這兩名家將老夫是認識的,讓他們進來吧。”
靈興本來已經準備發動攻勢,與衆人聯手擊殺白勝了,聽了這話就不得不暫停下來,對外說道:“讓他們來大雄寶殿說話。”
“請!”殿外羅漢大陣中的一名僧人給出了放行的許可,只聽兩雙穩健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只片刻,便有兩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白勝當然認得,來人正是狄烈的兩名家將,鳳南渡和羿嘯。
周侗往前迎了兩步,與來人遙遙相對,鳳南渡和羿嘯在看見周侗的第一時間躬身施禮,鳳南渡道:“周老前輩,我家狄公命我二人前來請你回京……”
話未說完,他的眼角餘光便看見了站在大殿中央的白勝,臉上頓時現出驚喜的神情,就連跟周侗說話都受到了影響,情不自禁地停頓了下來,隨即看向身邊的羿嘯。
羿嘯也在同一時間裡看見了白勝,臉上的驚喜之色比之鳳南渡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可以用狂喜來形容。鳳南渡是跟周侗說話的,話未說完就更換說話對象便是失禮,而他羿嘯則不存在這個顧慮,當即遙遙對白勝躬身一禮,道:“白公子你也在這裡,這可真是太好了!”
周侗見狀就不免有些不爽,卻不能去責怪羿嘯,便稍稍沉了臉問向鳳南渡:“鳳將軍,不知令家主找老夫有何要事?”
他當然清楚,從汴京追到登封,雖然談不上千裡迢迢,卻也不是很近,若無大事,狄烈必定不會如此。
鳳南渡當然不知周侗剛剛敗給了白勝,便不知道掩飾看見白勝的驚喜,對周侗道:“回周老前輩,金國十萬鐵騎圍困汴京,汴京卻無重兵防禦,城破只在旦夕之間,因此我家狄公意欲攜手京師武林朋友,助大宋禁軍共禦敵寇,然而在京師武林,當屬周老前輩德高望重聲譽最隆,所以我家狄公想請周老前輩回京就任武林盟主。”
旁邊羿嘯卻衝着白勝加了一句:“白公子,我家家主已經另派人手去尋你了……我家家主說了,如今汴京城危在旦夕,只有白公子你才能統領羣倫,大破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