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蕭繹怒極, “這天下與你,有何干系?朕有,便是你有, 你要胡鬧, 朕由着你, 即便這天下人都指責你, 朕願意護着你, 這萬里江山朕願與你同享,朕這番心意你卻棄之如履,徐昭佩, 你欺人太甚!”

昭佩冷笑:“成親那日我便說過,願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移, 轉眼你卻要瞞着我新娶, 新人頭上釵,舊人心頭劍, 你既許了她皇后之位,你要我如何自處?”

說罷廣袖一指遠遠的人羣,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蕭繹,你說的沒錯, 天下與我何干?我只要你, 要你一人, 生同衾死同穴, 即便國傾家亡又如何?我在乎的並不是皇后的位分, 更不是那可笑的中宮籤表,我在乎的是你!”

話到最後一句, 昭佩幾乎是吼了出來,旋即擦了一把淚,跪在地上,九層翟層層鋪開,映得滿地金黃,昭佩垂淚道:“皇上貴爲一國之君,請另擇賢良淑德之人,臣妾願請下堂!”

昭佩那番驚世駭俗之語如驚濤駭浪一般澎湃而來,蕭繹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片刻反應過來冷笑道:“好一句國傾家亡又如何,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真到那一步,你以爲我一個亡國之君你一個亡國之後還能苟活嗎?即便是我娶巴彥公主也是權宜之舉,夫妻結髮你卻不與我同心,真真讓朕心寒。只是既然你說願與朕生同衾死同穴,朕便成全你,休想出宮半步!”

說罷高聲喊道:“來人,給娘娘即刻上大妝!”

徐昭佩啐道:“豎子休想!”

蕭繹駐足轉身,如孤山曉月一般的面上冷若冰霜:“徐昭佩你若不仁我便不義,今日這帝后登城若有差池......”接着轉過頭去,狠心不看昭佩道:“朕知徐家大哥已遠下南洋,可定國公和國公夫人尚在府中,二老的生死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

昭佩被蕭繹狠辣之詞震驚,站起來罵道:“蕭繹,你卑鄙無恥!視人命如草芥,妄爲一國之君!”

蕭繹留下一句:“隨你怎麼說,君無戲言!”

昭佩跌坐在地上嗚嗚大哭。元娘和蓮蓬在一旁聽的驚心動魄,見蕭繹走的遠些了,兩人急忙扶起昭佩,蓮蓬自小服侍大的,看昭佩哭的這般心碎竟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一邊給昭佩拭面一邊勸道:“娘娘莫哭,忍一時風平浪靜,奴婢先與娘娘梳妝。”

一層層的珍珠粉遮不住紅腫的眼,昭佩木呆呆的任憑元娘和蓮蓬重新梳妝完畢,蕭繹便走過來,持着昭佩的手一同登上城樓,面朝東南,頓時黃鐘大呂齊鳴,城下臣民俯拜在地山呼萬歲,朝陽一片金光萬點。

萬衆俯首美人在側,本是人生最爲得意之事。在尋常百姓眼裡,天家貴胄是多麼貴不可及,哪有什麼憂愁?可金瑤玉殿之上一對本應是至親至近的夫妻竟然滿腹怨懟各自無言。正是世事從來不如意,一腔悲歡古難全。

百姓朝見完畢便是帝后往樓下撒茱萸黃菊,寓意送福與民,需帝后兩人聯手往下拋。本是祈福的重頭戲,城樓下的百姓更是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昭佩接過宮人遞過來的茱萸,在手被蕭繹握住的時候,昭佩目視遠方忽然開口道:“放我出宮,不然我現在就在城樓上跳下去!”

接着又道:“即便是你不在乎我這個人,倘若着了這身大妝的皇后娘娘血濺城樓,不知聖上的祈福可是滿意?”

蕭繹驚怒:“你威脅朕?!”

昭佩淡淡笑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蕭繹奮力將茱萸狠狠的丟下城樓,無視下面人羣的山呼海嘯,咬牙切齒道:“隨你!”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離去。

昭佩在他身後端莊優雅一福:“臣妾恭送皇上。”

張和晚上回家之後,小翹聽了些坊間的風言風語,拿了早些日子花了三兩銀子買的莊給張和看,問:“聖上待我家小姐究竟怎樣,今日兩人可是和好了?你不是說昨日裡給我家小姐送去皇后的大妝嗎?”

話說什麼主什麼僕,小翹跟着昭佩久了性子也有些任性,見張和吞吞吐吐便一把揪住張和的耳朵道:“快些與我分說,莫非又出什麼狀況了?”張和一邊捂着耳朵伏低做小:“哎吆吆,娘子仔細扭疼了手!”見實在瞞不過去,便將今日情形細細說了幾分。

小翹雖然性子灑脫,事情的輕重緩急心裡分的十分清楚,聽張和說完面色白了幾分,道:“這事本就是皇上不對,小姐那脾氣怕是難討了好。”

張和搖頭道:“娘娘口出無狀,今日不但半面爲妝譏諷太子眇了一目,還威脅聖上要從城樓上跳下去,隨便一件便是欺君滅族的大罪,我看聖上雖怒,到底還是軟了幾分,這宮裡娘娘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可見聖上心底到底是割捨不下。只君恩難測,待新人入宮,將來又有二八嬌娘充實後宮,這般結髮之情還能剩下幾分實在難說。”張和說完,又嘆息了幾聲。

小翹呆呆立在哪裡,道:“這可怎生好,我可是買了我家小姐贏的。”

九月秋涼,百蟲匿藏。昭佩倦了教坊那些千篇一律的歌舞,索性在太子府裡撘了個戲班子,日日燈火絢爛處,美人舞綺羅。

與此同時,西渭城中盛傳,原太子府中,有個門客名叫張鈴鐺,整日尋些醫卜術士請到原太子府中切磋交流,言稱替天子選才。又有傳聞,張鈴鐺此人已是雅人深致陰柔難辨,那些尋來的江湖術士莫說學問如何,也個個都是清新俊逸醉玉頹山,便傳言如今天子竟也有好男風之癖.......。

牡丹閣那裡,忽然買當今聖上不與巴彥公主同~房的忽然多了起來。

流言傳到宮裡,蕭繹正在批閱奏摺,即便是知道昭佩有意爲之,蕭繹一反往日溫和謙和的姿態頓時暴怒不堪,生生砸爛一隻青田玉的硯臺和一架描金檀木筆架。呼張和前來怒吼道:“給趙祺傳朕的口諭,登高節之後世人皆知皇后在宮裡,即刻封了太子府,嚴禁閒雜人等出入!”

九月二十日,下僚層層推薦上的才子能士雲集勤政殿,蕭繹請了三師、國子監、太學中德高望重的助教連着工部、戶部侍郎等一起親自考量士子。王綺年因太后推薦,也作爲考覈官員與其父一起候在勤政殿。

自綺年入宮做女官以後,王仲悟與女兒也難得見一面,今日見女兒穿了件淡青色大襟斜領的麒麟袍,補子上竟也繡了五品文官的白鷳圖案,頭上襥頭官帽翅紋絲不動,立在那裡宛如東嶺白雪,氣質婀娜。愈發像綺年去世的母親,一時百感交集。

王綺年先與父親行了上下級的禮,才款款問:“父親母親可安好?”王仲悟忍了情緒道:“家中一切都好,你安心在太后跟前當差,原先你母親是不喜你弄這些粗笨的木工活,沒想到因此你還有這番造化,爲父十分欣喜。”

面對這個女兒,王仲悟是多有愧疚之心,因不是家中妻子所生,當時王仲悟年少氣盛也使了頗多手段才娶到綺年的孃親,因此雖綺年孃親去世多年,自家主母對綺年也十分不喜,雖王仲悟有心維護,後宅之中難以面面俱到,如今見女兒自己謀了一個好前程,心裡盼着能入了太后的眼指個婚,此生便也無憾了。

父女二人未敘幾句便聽宮人喊道:“聖上駕到!”衆人便頓時肅立了,蕭繹坐定後開口道:“諸位都是層層舉薦而來德行俱佳者,今日殿試不只考較四書集註,醫、工、農、水利都有涉獵,但有能賢者便能錄用爲官,願諸位能廣舒胸中溝壑,一展所長。”

衆人謝恩,三聲鳴鐘考試開始,勤政殿裡四處安靜無聲,蕭繹久坐無趣,便下來四處行走,見一考生正在寫策論:屈己和戎,而強敵內侵,招餌以誘盜,而盜尤熾。以食爲急而漕運不繼廩乏羨餘,以兵爲重而選練未精......”

這幾句恰恰說到蕭繹心坎處,便駐足看了片刻,連連頷首,忽見這考生手中毛筆甚爲熟悉,上面篆書刻了四個字:潛龍在淵。正是蕭繹原先在太子府中時獨家奉貢的毛筆!

想到近幾日的傳聞,蕭繹忍不住問道:“你手中之筆何來?”那考生見天子發問,便起身行禮將手中的筆雙手奉上答道:“小可前日裡偶遇聖上爲副君之時所招門客名爲張鈴鐺,相談甚歡,張小弟便將此筆贈與小可。這筆書寫起來甚爲流暢,小可今日才特特帶來殿試,難怪聖上如今瞧的眼熟。”

蕭繹按捺住心裡的情緒拿過那隻筆來,再三確認之後無誤之後陡然大怒:“朕身爲儲君之時從未蓄養門客,哪裡來的欺世盜名之徒敢冒如此大不諱!來人,將此人帶下去好好盤查,身爲舉薦而來的學士,竟然如此黑白不分,怎堪殿試?糊塗!愚蠢!”接着蕭繹環視四周,喚人道:“給朕一一查驗,還有幾隻筆流落出去!”

諸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方纔那考生如篩糠一般喊着冤枉被堵了嘴拖下去,幾名宮人將諸人用的毛筆翻看一遍,竟然又搜出來兩隻。

蕭繹冷麪道:“着大理寺徹查!”接着那兩位考生又被拖了出去,立時考場之上人人自危,莫不噤聲兩股顫顫,目不斜視答題。

出了這檔子事,蕭繹便無心繼續殿試,命人收了卷子便散了出去。蕭繹心中妒火翻騰,恨不得將昭佩掐死了事,出了勤政殿便喝道:“去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