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六尾靈狐

在聽的修者們臉上都閃過不易察覺的青白之色,在一瞬間愣住,忘記了呻吟慘叫。

獨孤敗如溺海中,倉皇、惶恐,光明的世界掩埋入一片黑暗,信念如土丘般崩塌……

當年血屠陸家莊,僅僅爲了報那子虛烏有的父仇!即便真的是血海深仇,便值得殺傷那麼多無辜的人麼?

大戰五聖地,是非不分,殺害神霄弟子,豈是大丈夫所當爲?

各種難言的情緒,纏繞在心間,糾成結。

獨孤敗神情變得蕭索,就像是漫天風雪中一匹孤單流浪的狼。

心已被放逐,劍已插回了腰帶。

他認爲自己已沒有作戰的理由?

還是失去了勝利的信心?

“欺騙與仇恨、虛僞與醜惡,這就是你們的真面目!”清冷的聲音夾雜在起伏的哀嚎聲中,更有一種難言的淒厲。

獨孤敗只覺頭中似乎給塞了一隻大西瓜,就要被漲破。

霍然間他的右眼變作了血紅,整張右臉變得極爲扭曲,便如投入烘爐中熔鍊過的惡狼,猙獰可怖。

渾身充血,奇異的力量竟然從寸裂的筋脈跳躍而相互連接,前所未有的充盈感遍佈四肢百骸。

獨孤敗的腦海中宛然響起了獨孤鳴扭曲的聲音:“釋放你的恨與怨,你我合二爲一,做回真實的自己!”

“敢愛敢恨的真男子,去毀滅你所想毀滅的一切!”

……

白衣女子櫻脣微啓,長眉斜蹙,顯然獨孤敗現在的變化已經不在她的控制範圍之內。

獨孤敗周身鼓盪起腥溼熱辣的風,整座山陰風怒號與之呼應,恐懼之源從獨孤敗身體爆發,壓得衆人不敢呼吸。

呻吟慘呼的修士們都停止了聲音,白衣女子心中也是一陣不安。

這種狀態持續了半柱香時間,最後全身的血芒終於淡了下來,充血的眼睛又變爲迷惘的神色。

原本澄澈如水的雙眼似乎被蓋上了一層黃沙,直直得瞧着前方,眼前所見盡是一片虛無。

原本柔媚的聲音變得些許倉皇:“你……”

獨孤敗的聲音冰冷如刀:“我還是我!”頓了頓,以十分堅定的語氣道,“我們其實都一樣,不是麼?”

白衣女子道:“跟我來!”身形保持不動,依舊高雅出塵如同出水青蓮,竟如雪花般飄去。

獨孤敗在原地僵硬地磨了磨腳底,便跟了上去。

朱長仁眼中碧光一陣閃爍,便如惡毒的野狗般嗚呼了兩聲,然後緊跟着二人而去。

謝蒼生與澹臺兄妹會合後,心中很是擔心二弟安危,便攜同兄妹倆回到剛纔大戰之處。

林木摧折,或有醜陋的死鳥掛在殘敗的枝椏之間,撲鼻的血腥刺得人噁心頭暈。

謝蒼生在殘廢的修士中找了一陣,獨孤敗不在其中。

他眉頭一皺,略作沉吟,朗聲道:“忠大哥,澹臺姑娘,咱們先救人!”

“是,少主!”

三人展開行動,點穴止血,就近從斷肢上取來衣物裹住傷口,再運功活血化瘀,輔助療傷,忙了一個時辰有餘。

修士們萎靡不振,但也還是連聲道謝,感念謝蒼生與澹臺兄妹的相救之恩。

謝蒼生留了心眼,左右探視,終於在一處**的地皮上發現了蛛絲馬跡。

一隻手指長短的箭頭刻在地上,朝箭頭指向望去,在不遠處的地面又發現了同樣大小的一隻箭頭。

謝蒼生暗忖這是獨孤敗留下的暗記,劃得極小極隱秘,料是爲了掩人耳目。

想明此節,他便孤身一人跟着箭頭追蹤下去。

數裡之外的最後一隻箭頭指着前面一株大槐樹。

槐樹極爲高大,主幹之上不少地方剝落了樹皮,顯露出粗糙的紋路,樹幹粗大,三個人也合抱不過來。

謝蒼生略一沉吟,留心記好槐樹的位置,便一路回去,一路毀掉了這些箭頭。

他也不向澹臺兄妹講明此事,只是命令二人將殘廢的修士們轉移到了密林深處的一處安全之地。

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謝蒼生朝澹臺兄妹道:“我要衝擊生死玄關!”

一座巨大的水晶宮宛如童話般晶瑩璀璨,朱長仁便如狗一般守在門口。

房內充滿了書卷的氣味,大大小小的書架之上卻並無一本書籍。

書架呈八角形環繞四壁,中間是一方楠木桌,兩隻翡翠做的小椅。

桌上白玉瓶裡插着一隻白花,上面還帶有凝結的露水。

白衣女子坐在翡翠椅上,名花美人兩傾國。

獨孤敗卻沒有坐,他的神色與其他的流浪者一樣,蕭索而孤寂,眸子裡似乎藏有一整個冬天,一萬個寒夜。

“請坐!”白衣女子的聲音很幽雅,便如一曲清笛,她的坐姿也很端莊。

似乎原本的柔媚只是一種僞裝和臨敵的戰計。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獨孤敗仍沒有坐,甚至除了喉嚨和嘴巴外沒有一處哪怕有一丁點多餘的動作,他似乎顯得很侷促。

浪子們到了家中或是類似家的地方,是否都會有這種侷促和不安?

近鄉情更怯,迴歸對於浪子們來說比離別更殘忍。

他們寧願永久的流浪,也不願回到魂牽夢縈讓人神傷的故土。

因爲,心中的那個地方早已回不去了。

“我是狐妖,六尾狐妖。我不喜歡人類的名字,你可以稱我爲白狐。”

獨孤敗的雙目瞬間變得哀傷,望着溫軟的座位卻不敢坐下,道:“我不喜歡人,我喜歡野獸,我最敬重的便是狼!”

白狐似乎來了興趣:“爲什麼?”

“野獸們在殺人之前,至少會讓你先知道。但是人殺起人來,往往讓人死得不明不白,父子相殘、手足相害、朋友背叛,暗中捅刀子,等你發覺就已經晚了!野獸們互相殘殺以及殺人都是有理由的,而

人殺人有時候卻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你又爲什麼敬重狼?”

“因爲它的傲岸和它的孤獨一樣高不可攀,多大的風雪都能耐過,多惡劣的極端都能忍受!”

白狐笑了:“你很像狼,而狐狸卻生來怕狼!”

“我不是狼,永遠不是!所以你不用怕我!”

白狐一臉溫柔的笑容:“你應該坐下,站着說話很累。”

“站着才能說出我想說出的話,如果坐下我就已經得到了你的恩澤和好處!”

白狐嫣然一笑,這個原本還是無賴的人說話忽然就變得像孩子一樣。

心中暗忖,這就是中了【漱滌魔咒】而顯現的本來面目麼?眼前的男子,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樣,或許不應該讓他徹底變爲我的傀儡。

獨孤敗的語氣就像是寒鐵硌出的一樣:“剛纔那些修者確實是我傷的,他們確實或多或少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確實犯過許多不可彌補的錯誤!”他的雙眼忽然迸發出神彩,就像貧瘠土地之上霍然生出的綠芽,“但是那已經過去!我們應該救助,而不是毀滅!”

說完話,獨孤敗便安靜地坐了下來,正襟危坐,目光絕不觸到白狐分毫。

白狐笑了,卻有些悽美,有些慘然:“他們能得到救助,可誰來救助我們這些妖孽!一切只不過因爲我們是妖孽!”

獨孤敗一字一頓很認真地道:“你不是!”

白狐笑出了淚水,苦澀地流下:“你認爲不是,又能改變什麼?這一切能改變麼?我們永遠是天人共戮的妖孽!”

“自己放過了自己,別人就會放過了你!”獨孤敗的眼竟如孩子般純潔,彷彿藏有一個無暇的童話。

白狐嬌弱的身軀微微顫動:“你憑什麼這麼自信?”

“我也親身經歷過背叛憎恨與痛苦,但我依然相信並熱愛着生命!你也可以和我一樣!”陽光似乎從瞳孔中灑落,照徹這片他熱愛的土地。

白狐忽然掩面,低聲啜泣:“不可能,我們不一樣!”

獨孤敗站起身來,將白狐擋住臉的手拿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凝視着她微微發紅的眼:“我們都一樣,我……”他欲言又止,忽然又下定了決心,斬釘截鐵地道,“我要娶你!”

光潔的淚水從玉一般的面頰上流下,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欣喜?

她失去了抵抗,靜靜地偎依在獨孤敗的胸膛。

書房右側的第三個房間,奇寒無比,就連白狐都有些禁不住這等嚴寒,但她的心裡卻很溫暖,桃瓣一樣的臉緊貼在獨孤敗胸膛之上,感受着男子漢的熱氣,臉上寫滿了幸福。

“冰棺裡是我姐姐,九尾靈狐!”她的聲音雖然溫柔,卻掩不住那層傷心,心底烙印般的傷痛。

獨孤敗的聲音也像春天裡的風一般:“她,她是不是已經……”

“姐姐還沒有死!不過跟死了也差不多了,我孤孤單單陪了她一千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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