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蘋果之夜<2>
月亮在地面上剪裁出清晰的黑色人形。這次不再是幻影,至少楚渢覺得不是,觸手所及,手裡的拖鞋和身旁的大樹都不是假的,所以現在他的思維比他的影子混亂多了。
圓月高懸,已近午夜,周圍的一切顯得空靈卻真實。樹林中清新又略帶潮溼的空氣和着潔白的月光包裹了迷路的男孩,好似清冽的泉水沖洗着他的精神,使思維逐漸恢復了清醒的狀態。
一陣陣蟲鳴敲擊着鼓膜,回過神來的楚渢四下打量着,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石板鋪就的林間小路上,小路的一頭深入稀疏的樹林,前方的幾棵大樹擋住了他探尋出路的視線;回頭看看,樹林漸密,遠方矗立一座城堡般的建築,隱約可以看到那裡透出來的光亮。與其說是樹林,這裡看起來更像是貴族的庭院,在疏落的空間中佈置着幾人合抱的參天大樹,錯落有致的灌木叢,以及點綴其間的草本植物,如果不是在此時此刻,這裡倒不失爲露營野餐的好地方。
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拖鞋,隨即又自嘲的笑了笑。這也是他的習慣,因爲對於“男人不應該嘆氣”的執著,楚渢每次嘆氣後都強迫自己笑一笑,讓自己的心情好一點。
“這他媽是哪啊?景色倒是不錯,最起碼平常看不見。不過,我怎麼就…………”男孩喃喃地念叨着。
雖然帶着俚語的自言自語在這種狀態下能起到一些鼓勁的作用,但他仍然沒有確定向哪個方向走:“不知道這事跟那個倒黴的拉馬斯有關係沒有?先不管這個。”
城堡那邊還是算了吧,要是走到那邊去,實在覺不出還有活着回來的機會,要不就先往樹林裡邊走,看看沿着路能找到什麼線索?最好還是不要走在石板路上,走在路邊的樹叢裡,還有點掩護,反正樹並不太密,要是有什麼情況,趕緊跑也來得及……
也許是周圍的環境給了他幫助,這一次是獨自經歷奇遇的人,思路逐漸清晰,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些想法其實沒什麼用處,但是總要強迫自己思考些什麼,才能鎮定下來,否則,這陌生的樹林中所充滿的敵意(當然有很大成分是他自己嚇唬自己),就會穿透他的身體直接滲入意識的深處。
正在如意算盤越打越響的時候,男孩忽然聽到一連串輕微的響聲,從樹林的一端,沿着小路向他接近。事後,當他向黑燁、夏炬明他們描述這一段經歷,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說:“當時就覺得像腳後跟踩到電門了一樣,從腳踝麻到後腦勺,真的是‘嗡’的一聲。還好就是隻蟲子,或者就是拉馬斯把一切都算準了,要不然…,沒準我還真給嚇出點毛病來。”
楚渢先看到了一團鬼火貼着路面向他飄過來,他不禁產生了想要大叫的衝動,又想拔腿就跑,卻感到只有大腿的皮膚是屬於自己的,裡面的骨頭與肌肉完全不聽從腦子的命令,他只是緊緊攥住手裡的累贅,怔怔的看着那團青白色、帶着桔黃色光點的鬼火越飄越近。
嚇呆了的人總會感覺時間過得很慢,但好在恐懼沒有影響楚渢的視力。等到那團火光“飄”到足夠近的時候,確切的說是那團火光爬到足夠近的距離、並且停下來的時候,楚渢看出那其實是一隻比他手裡的拖鞋還大、類似大個天牛的甲蟲,蟲子背上生長着奇妙的突起:六個乒乓球大小的發光器官遠遠的看來就像一團鬼火。那隻昆蟲站在距離楚渢三、四米遠的地方,絲毫沒有露出害怕的意思。
男孩的心跳恢復了正常水平。他比較喜歡活物,除了極少的特例,應該說,越是奇怪的蟲子越能吸引他的興趣。
只花兩秒鐘就完成了由驚嚇過度到昆蟲愛好者轉換的人向前湊了兩步,想近一點觀察他的研究對象,被觀察的一方出於某種目的維持了雙方的距離。
不知名的甲蟲移動時,楚渢發現它的腿相對於它的身體比例顯得更長一些,每條腿上又各有兩個桔黃色的發光器,移動的時候纔會發光,這更勾起了他的興致。沒有一本圖鑑上登過這種東西。
於是楚渢又向這奇異的小生靈挪動了腳步,他的腳步很輕,生怕驚跑了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品種。但他的觀察對象對此毫不領情,仍然是若即若離地與捕蟲者保持距離,不斷向樹林深處前進,就好像在爲那個要捕捉它的人帶路一樣。
楚渢也發覺了這一點,他每次停下腳步,類似天牛的發光昆蟲會停下來等他;如果他加快腳步,昆蟲就提高爬行速度。這不禁讓男孩感到奇怪,他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蟲子。
他本來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學生,在普通的暑假生活中享受着無聊的快樂,雖然也想體會來自未知的刺激——因爲看漫畫的緣故,也看了許多有關神學或者是惡魔之類的資料,可是今天晚上所經歷的一切,自從拉馬斯進入聊天室的時候開始,拋開與父親的不愉快不談,楚渢感覺到他之前對於未知的種種幻想,無異於葉公好龍,當未知真的發生在他面前的時候,甚至一隻小小的蟲子,就讓他不能移動腳步。
走的遠了,周圍的大樹多了起來,都是幾人合抱的巨樹,恐怕都是樹齡百年以上的古物。
“最差也就是被蟲子吃了唄,還能怎麼樣!”楚渢把這句類似置生死於度外的話扔在空氣中,跟着引路的甲蟲大步向前走,可惜他的思想並不是一句豪言壯語就能控制得了的:
……但願死之前能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殺了我,……如果是一羣肉蟲子就太可惜了,怎麼也要跑到脫了力才行…………真可悲,到死還得拿着老爹的臭鞋。
想到這裡,楚渢有點哭笑不得:
不知道我媽看見我的屍體會怎麼樣,……要是季晴看到了呢,會不會爲我掉幾滴眼淚呢?
這時候,男孩又產生了想看一眼那個女孩子落淚的衝動,他渾身洋溢着慨然赴死的昂揚感,拿着拖鞋向前走。
還好,幾分鐘之後就到達了目的地,結束了那些不知所謂的遐想。
跟着蟲子繞過幾棵大樹,巨大的樹冠映入楚渢的眼簾,那是棵粗細不輸給二層小樓的“肥”得讓人吃驚的巨樹,就像把無數的龍捆成了一束種在了地裡,也難怪剛纔在幻境中看不出來。再走近一點,楚渢看到了樹根雕成的長圓形的桌子,也許不能叫桌子——那是巨樹裸露在地面上樹根的分支,上面被削去了一部分,打磨成了桌面,另一部分根系形成了他們在幻影中坐過的太師椅。
銀色的頭髮在潔白的月光下閃着柔和的光芒,樹的主人坐在桌前,似乎已經優雅地等待了好幾個世紀。看到男孩之後,拉馬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過來。發光的昆蟲完成了使命,展開翅膀飛走了,亮藍色光點好象反射在水面的星光,在樹林中漸浮漸沉…………
既然不是最壞的情況,楚渢的一顆心又放回了肚子裡,肯定是這個人叫他來的。腦子轉了兩圈之後,他決定打聲招呼:“你好,又見面了。”這是沒有熱度的言辭,他還沒有從第一次見到拉馬斯時的挫敗感中完全解脫出來。
“很高興你們中間這麼快就有人來到這裡。”拉馬斯從樹根雕成的太師椅上站起來:“陪我走走吧,我這裡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是不會全部告訴你。”說着,他裝作狡黠地笑了笑。
銀髮的神秘人比楚渢高出一頭,他走到略顯尷尬的男孩身邊,說道:“走吧,我帶你到處參觀一下,反正你也來了。放心,我很快會送你回去。我對你的興趣雖然很高,但是還不會傷害你,所以不要擔心。”
“難道這個人乾的這些又有高難度又奇怪的事,其實只是個導遊?……我怎麼跟黑燁一樣淨想這些不着邊的?”楚渢一邊爲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一邊跟上了已經朝城堡方向前進的高個子男人。雖然他並不想去探究那個陰森森的鬼地方,但是身邊有一個人,即便是一個惡魔,楚渢都覺得比孤零零的呆在這陌生的樹林強。
“對了,那隻拖鞋你拿好了,不要扔在這裡,我要它沒用。你回去的時候還能把它還給你父親。”
楚渢感覺到拉馬斯話語中帶着明顯的善意,可是他有許多要問的問題,比如:你是怎麼知道這隻拖鞋是誰的呢?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好跟着這越來越不知道路數的怪人沿着小路向城堡走。
“是這樣的,”銀髮的高個子回過頭來,對跟在他後面並刻意保持着距離的男孩說道:“你最好走到我的旁邊來,我肯定不會吃了你,但我不敢保證在你離我這麼遠的情況下,其它什麼也不會對你出手。”
楚渢極不自然地笑了笑,其實就差幾步遠的距離,又能有多大的差別?但他還是緊走幾步追上了帶路的人。
距離拉馬斯越近,奇妙的感覺在他心裡就越強烈,一種類似於嚮往,或者更像是崇拜的感覺,這是他以往很少有過的感覺。楚渢最崇拜的人首推田中芳樹,(其次是他母親)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有買張票去看一眼“殺盡衆人的田中到底長得什麼樣子”的衝動。但是這個銀髮的人,儘管是第一次見,陌生、神秘而且危險,甚至可能還帶有敵意,卻讓他產生了跪拜的衝動。
但當他走到拉馬斯身邊的時候,在男孩心裡又出現了強烈的抗拒感,就好像心裡的一切正面的情緒都被這個有着奇異銀髮的人型黑洞吸走了,空空的,只有落寞還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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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拉馬斯開始證明他不是個黑洞,至少他還能發出聲音:“今天你已經經歷了不少事,回家之後,洗洗早點睡。”
拉馬斯好像把跨越時空,從家裡傳送到某個不知名地方的這種超常經歷看得比串門還簡單。而且這種拉家常似的話語使楚渢感覺他就像換了一個人。
“那我一會兒就能回家了?”
“很快,處理完你身上的東西就可以了。”
“我身上的什麼?”聽到這話,楚渢下意識的接了一句,然後開始上下打量自己:跨欄背心,大褲衩,腳下穿着拖鞋——可不是嗎,剛纔還在電腦前跟他老爹打架,完全是居家休閒裝;然後右手上還拿着老爹的破拖鞋,除了這些也沒別的了。
可當他把那隻拖鞋拿到眼前的時候,無名指上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金色古樸的戒指,上面鑲有幾塊圓形的雪梨色寶石,簇成花朵般的樣子,在月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彷彿幻想世界中精靈的眼睛。楚渢根本不知道這枚戒指是從哪裡來的,唯一清楚的是這東西肯定不是他自己帶上去的,之前也從未見到過。他擡起頭來,發現拉馬斯並沒等他,只好趿拉着拖鞋追上去,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帶着問號,而答案就走在他前面。
“我指的不是那個戒指,我先不告訴你爲什麼,到了那裡你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