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章:寄故屍廟

老人們說:寄故屍廟和東城的歷史一樣長,那廟裡保存着當年修建古城和守衛城堡戰死的士兵的屍首。古城是哪年哪月修建的?廟裡保存了多少人的屍首?這些事情沒有人確切知道。而寄故屍廟卻是東城一個詭異之地,每當夜晚,黑黝黝的廟堂裡就燃起一盞燈,把空蕩蕩的廟堂照得紅通通的,鬼靈鬼怪……

這盞燈是誰人點的,沒有人知道:祖祖輩輩的老人都說是鬼燈。

關於寄故屍廟裡的鬼燈之事流傳已久,也讓寄故屍廟更加神秘莫測。村裡的老人提起寄故屍廟就搖頭,“哦呀,那鬼地方地皮子硬嗑,到處都是鬼魂……”老輩人傳說:寄故屍廟那塊地方最早是一片亂葬崗,下面埋着幾百年前的死人,這些人可能是屈死的,也可能是遭遇了啥不測,心尤不甘,夜裡就鬧鬼。自打寄故屍廟修建之後就沒消停過,一百年前的死鬼和兩百年前的死鬼鬥,近幾十年的死鬼和前幾十年前的死鬼鬥,小鬼鬥老鬼,女鬼鬥男鬼,新鬼鬥舊鬼,冤魂鬥忠魂,幾百年來,爭爭鬥鬥,生生死死,無休無止……

天道蒼蒼,人道茫茫,鬼道幽幽,最終亦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不干正,妖不勝德……

據說許多年以前,寄故屍廟裡一直住着一個紫衣道人,這道人道法高明,不知年齡,白頭髮白眉毛白鬍子,他白天出去四處遊歷,晚上回到廟裡打坐,一坐就是一個晚上。後來村裡死了一個女人,說是她家男人懷疑她與自己的兄弟有姦情,那女人羞愧難當上吊死了。按照當地習俗,這號偷奸養漢破壞風俗而且還是上吊死去的女人辱沒了家風,是不能埋進自家墳園的,家人就將其裝進一口未漆未畫的薄板棺材拉到寄故屍廟後院了事。誰知這女子到了陰間怨氣很大,四處喊冤到處鬧騰,嚎哭不止,把閻王爺都折騰得受不了,準備把她派發回來。黑白無常到寄故屍廟裡跟紫衣道人說了,道長說這還了得,他要將那吊死鬼的棺材打開見天日。民間傳言,屍首暴屍天日就不得超生,永無復生之日。紫衣道人將吊死鬼的棺材打開一看,傻眼了,棺材裡面空空如也,啥也沒有。難道這鬼魂真到跑了?紫衣道人立即做法,用陰陽圈和招魂幡布下道場,紫衣道人念道:

人道渺渺,仙道湯湯,

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

……

紫衣道人唸完經,當夜吊死鬼的屍首就回到棺材裡。五更時分,突然天空雷鳴電閃,後院那女鬼哭嚎不斷祈求饒命。天亮時,紫衣道人見那吊死鬼的屍骸已經被雷電劈得破碎不堪,隨將棺材蓋好。從此不再聽到吊死鬼的哭嚎聲。

許多年後的一個夏天,東城地界連下三天三夜大雨,家家戶戶的房屋都被泡漏了。隨後幾日連日暴曬,火辣辣的太陽一日比一日烈,地面上的雨水很快乾透打起卷卷,毛毛碎碎的蝗蟲在地上鋪了一層,幾天功夫就氾濫成災,把大片大片剛剛開花的麥子剛剛結角的豌豆吃的只剩下光桿杆,就連青草葉子也被啃食殆盡。天要絕人吶!蟲要吃人啦!村裡人不分男女老幼一起上去撲打滅蝗,最終,一年的收成全交給了這些毛毛蟲。鄉約給縣衙上報了災情,縣老爺組織人員勘災,確實是顆粒無收,隨即向道臺府上報,挨家挨戶查賑、放賑。由於受災面太大,官方的賑災有限,許多人家吃不上飯,村裡餓死的人已經不少。周谷尤三家大戶拿出餘糧救濟困難戶,娘娘廟門口大戶人家的洋芋麪疙瘩拌湯大鍋一直沒有斷過,吃不上飯的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日排着隊去領一碗救命拌湯度日。村裡一個老漢子餓死之前說胡話,說土地爺發怒了,說他的眼睛被糊住了看不見了,地上長不成莊稼了,世上就亂了……

人們聞聽此言,皆不敢馬虎,前去土地廟查看,發現土地廟裡的土地爺的眼睛果然閉上了,人們驚慌不已,立即報告了老鄉約。老鄉約帶人前來,發現土地爺的眼睛被泥巴糊上了。原來,三天三夜的大雨土地廟的廟堂頂樑泡漏了,一股子泥水恰好衝到土地爺的頭上把他的眼睛給糊住了。老鄉約立即抽派勞力修好土地廟的房頂子,擦洗了土地爺的面容,土地爺的眼睛也睜開了,只是一隻眼仁上留下了點疤痕,實爲缺憾。後來,人們想起了修建土地廟的傳說。

傳說東城古鎮這地界上生存人的歷史已有幾百上千年,最早的人在這裡耕種的時候,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種啥成啥,人們在這裡生存繁衍,日子過的非常舒坦。人們日子過好了,逢年過節自顧着鬧廟會祭祖宗,卻忘了給土地爺敬香,就把土地爺惹惱了。土地爺一不開心,人們的麻纏就來了。來年,古鎮方圓幾十裡鬧大旱災,地裡的莊稼全部枯死,顆粒無收,餓死了許多人,寄故屍廟裡堆了成摞的棺材。這時候人們纔想起了土地神靈,村裡宗族長者趕快組織人力修建了一座土地廟,把土地爺爺土地奶奶供奉起來,燒香磕頭請求原諒。第二年果然靈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們自此就記住了,每年開春耕種必來祭拜土地爺,逢年過年節從不敢疏忽。這些事情是從哪朝哪代哪年哪月開始的,沒有人說得清楚,反正祖祖輩輩流傳着……

然而蝗災之後,村裡人發現寄故屍廟裡的紫衣道人不見了,有人說他羽化了,有人說他出遠門遊歷了。他是啥時走的?去了哪裡?沒人知道。紫衣道人離開後寄故屍廟裡就亂了,一到夜裡就傳來吊死鬼的哭嚎聲。老鄉約派人尋找紫衣道人不着,就燒香祈禱,請求紫衣道人回來。老鄉約說:“紫衣道人啊,那吊死鬼又作亂了,快回來壓壓邪吧!”當夜三更時分,紫衣道人託夢給村裡一位老人說:我已在廟裡點起一盞燈,只要燈亮着,那鬼魅斷不敢出來……

當夜,人們發現廟堂裡亮着一盞燈。後來每天天黑,寄故屍廟裡亮起一盞燈。只要那盞燈亮着,人們就知道那女鬼還被壓着,夜裡就聽不到吊死鬼的哭喊聲。許多年來,人們對那盞燈又愛又怕,那種愛恨交加的滋味說不清楚。可是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怕那燈一旦滅了那女鬼就會出來禍害人。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一到傍晚大人們就跟娃娃們交代了,可不敢到寄故屍廟那邊去,當心女鬼抓人,尤其是小娃娃……

同桂雲小時候曾經到過那個鬼怪猖獗陰森恐怖的地方。那年初夏,她到漕溝那邊去放羊,紅蓮子跟着她去玩。憨娃和石頭也在那裡放周家的一羣羊。下午的太陽把地面照得熱騰騰的,漕溝裡青草長得旺勢,有些地方的草有半人高,人蹲下就沒了頭頂,羊兒們把頭埋進青草裡吃的歡實,同桂雲和紅蓮子在坡上挖野菜,憨娃和石頭也在掏老鸛菜吃。初夏的黃花菜很鮮嫩,歘回家開水掠一下用醋一拌就是一頓好菜,同桂雲家裡經常吃,吃不完的,太奶奶就晾起來等冬天沒菜的時候再吃,做湯飯調上菜花味道很好。細細嫩嫩的野榆錢菜是太奶奶渦酸菜的好菜葉子。老鸛菜可以生吃,沙蔥野蒜苗子自然不用說了,都是好菜餚,同桂雲挖了一兔兒條筐,紅蓮子的小筐子也滿了。憨娃和石頭兄弟兩個自顧着吃老鸛菜,手上嘴上糊了一圈老鸛奶汁,高興地不亦樂乎,他們偶爾找到幾根青嫩的沙蔥嘌嘰嘌嘰吃着,還得意地跟同桂雲和紅蓮子分享他們兄弟兩豐收的收穫。石頭用鞭杆把子掏了幾棵沒有開花的麻茵子根吃,憨娃看見了搶了一根,石頭吱吱哇哇地罵着他哥,憨娃全然不顧,嘿嘿地笑着。要說這兩個傢伙最早還是跟同桂雲學會吃麻茵子根的。這種麻茵子開春時候剛剛發芽根最甜,一但開花那根就虛了沒味兒了。同桂雲還會吃馬刺蓋的杆子,那刺牙牙的長杆子看上去可怕,其實用小刀削去表皮,那杆子嚼起來脆脆的,嫩嫩的,還挺好吃的。聽紅麻子說:這種馬刺蓋是一種藥材,可以止血消腫。石頭眼笨,識辨不清,錯把天仙杆子當做馬刺蓋吃了。天仙子跟馬刺蓋有些像,卻不長刺,扯皮也方便,石頭吃了一根,還說味道不錯,等他吃第二根時,一下子變得興奮又恍惚,胡亂抓起花骨朵草片子就往嘴裡塞,同桂雲和紅蓮子都在笑他傻瓜,石頭翻着白登登的眼睛傻呵呵地笑。後來竟然滿地抓螞蚱子吃,有點瘋癲狀,同桂雲覺着不對經,知道他吃出毛病了。這時看到紅麻子在不遠處,同桂雲就喊,“紅道士,石頭中毒了!”紅麻子聞聲趕來,聽說石頭吃了天仙子,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立即叫紅蓮子回她們家醋坊要碗醋,就說救命用,他讓同桂雲跟紅蓮子一起去,他和憨娃拉着口吐白沫滿嘴胡話的石頭往回跑。同桂雲和紅蓮子端上醋出了屯莊沒多遠就跟紅麻子遇上了,紅麻子將一碗醋灌進石頭肚子裡,一會兒功夫,石頭就嘔吐起來,吐完就好了。紅麻子說:“可不敢亂吃,那天仙子有毒,要命吶!”那一次,同桂雲也着實嚇了一跳。

現在,野菜已經挖好了,幾個孩子湊在一起玩的是藏貓貓到到家,桂雲和紅蓮子繞過寄故屍廟門藏到一個土坑。那是一個雨水沖刷的土坑,在土坡崖頭下,兩個人蹲在裡就從地面上消失了。憨娃和石頭兄弟兩追過來沒有看見桂雲和紅蓮子,他們看到了一道門,竟然忘記了是詭異的寄故屍廟,就徑直衝了進去。兄弟兩個跑到廟堂後院,看到層層落落紅黃黑白的棺材,嚇傻了,石頭喊了一聲“鬼啊——”轉身就跑,憨娃也跟着跑了出來,兩個傢伙一邊跑一邊哭喊,“鬼啊——鬼啊——”石頭和憨娃一陣狂跑,把羊兒也嚇得跟着亂跑,一羣羊兒跟在他們溝子後面,咩咩亂叫,塵土飛揚。

同桂雲和紅蓮子聽到石頭和憨娃驚恐的叫喊聲就從土坑裡出來,見他們一路亂跑,她們也不知道咋回事,提上菜筐子跟着就跑。同桂雲攆上憨娃和石頭,問道:“你兩個討吃鬼(討吃鬼:當地方言,要飯的、沒出息的人。),咋了,亂跑個啥勁?”石頭臉色瘮白,指着寄故屍廟驚慌失措地說:“那裡面,都是棺材,有鬼!”憨娃也是一臉的驚魂不定,緊緊張張地說:“就是的,紅的黃的,黑的白的都有,花麻咕咚的,嚇死人了。”同桂雲回頭看了看廟門,廟裡安安靜靜,四野平靜,陽光朗照,大地亮堂,沒啥奇怪的。她早就聽說過寄故屍廟裡面有許多棺材的事情,可她從沒有親眼看過,她倒是沒有那麼膽小。同桂雲看了一眼石頭,又看了一眼憨娃,瞪了他們一頓說:“哼,光天化日的,哪來的鬼,你兩個屁膽子貨,八成是自己嚇自己。”石頭爭辯道:“桂雲,你說啥呢,那裡面真的有鬼。”憨娃也在一旁說了一通什麼陰森鬼怪可怕之類恐怖的話。同桂雲說:“走,我們一起去看看。”石頭和憨娃面有難色,紅蓮子膽小,也不願意過去,嘚嘚瑟瑟地說:“哦呀,我害怕,我可不去。”同桂雲沒爾識她,對石頭和憨娃說:“你們兩個也是丫頭嗎,膽小如鼠。”憨娃不樂意了,嘴角一撇,氣哼哼地說:“哼,誰個怕了,我跟你去看。”“我也去,看就看,見到了鬼,反正我跑得比你們快。”石頭也在一旁哼哼唧唧。同桂雲看了一眼紅蓮子,笑了笑說:“鴨蛋臉,你就先回去吧,別嚇着了你。”紅蓮子哭喪着臉,“哦呀桂雲,可不敢丟下我,我死活跟着你總成了吧。”同桂雲提上菜筐子拉着紅蓮子的手走在最前面,石頭和憨娃跟在後面。到了廟門口,同桂雲對憨娃和石頭說:“你們兩個先進,我跟紅蓮子在後面。”石頭有些猶豫了,用手撓了一下腦門子說:“桂雲,那裡面陰森,骯髒的很。要麼,你就在牆頭上看看行了。”同桂雲說:“牆頭那麼高,我怎麼看得見。”石頭說:“我和我哥給你搭馬架子,你站上去看。”同桂雲想了想說:“那好吧。”

他們來到南面院牆低矮些,石頭和憨娃並排蹲下,同桂雲一隻腳踩他們一個肩膀,站起來一看,廟堂正好當着了,看不到後院裡的棺材。他們又轉到東面,石頭和憨娃再次蹲下,同桂雲踩着他們的肩膀站上去。這下看見了,寄故屍廟很大,後院子有個敞開的大廳,靠着北邊院牆,大廳裡的棺材摞了大半廳,紅的黃的黑的白的都有,看上去都很乾燥破舊,黑壓壓一片。後院空地上也有幾具棺材,撂在地上沒人管,已經風吹雨淋腐爛了,有的黑棺材已經塌了,還有個白棺材蓋子都杴開了,裡面空蕩蕩的,地上似乎還有幾根瘮白的白骨。石頭在下面問道:“看見了沒有?”同桂雲說:“看見了。”憨娃說:“是不是滿地棺材?”同桂雲嗯了一聲,跳下來說:“看是看見了,就是沒看見啥鬼影子,你兩個東西就是自己嚇自己。”憨娃呵呵呵地笑着說:“剛纔是石頭先跑的,我也沒看見。”紅蓮子拉着桂雲的手着急地說:“桂雲,我也想看看。”同桂雲咯咯咯笑起來,揶揄道:“哎,尤家大小姐,當心野鬼把你揪去做新娘子!”“哎呀桂雲,你又要嚇我了。”紅蓮子連忙求饒,渾身戰戰兢兢,石頭和憨娃嘿嘿嘿笑起來。同桂雲叫憨娃和石頭再次蹲下,她扶着紅蓮子踩上二人的肩膀,然後讓他們慢慢起身,紅蓮子爬上牆頭,看到後院裡一大堆棺材,嚇得魂飛魄散,“哎呀媽呀,”一下子摔了下來,多虧同桂雲手快一抱子接着了她。同桂雲罵道:“你個膽小鬼,沒出息,沒見過棺材嗎。”紅蓮子咿咿呀呀地哭着說:“媽媽呀,太可怕了。”石頭說:“哼,不就是爛棺材麼,有啥可怕的。”紅蓮子罵道:“臭石頭,你剛纔跑個啥勁!”石頭腦袋一攮不吭聲了,憨娃呲着黃牙嘿嘿嘿嘿笑起來,紅蓮子也笑起來。

同桂雲非常想進去看了究竟,石頭和紅蓮子都搖頭,只有憨娃不吭聲。同桂雲看了看憨娃,憨娃兩眼茫然地看着她,同桂雲想了想說:“算了,裡面也沒啥好看的。”“就是就是,我們趕快回吧。”紅蓮子嘟囔着嘴在一旁嚷嚷,同桂雲和紅蓮子胳膊上挎着菜筐子趕着羊向西而去,憨娃和石頭向北而去。

據說民國初年的一天下午,村裡突然來了一羣叫花子,成羣結隊的叫花子一起進村,多少年來還是頭一回。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到底是小偷小摸還是要搭吃(要搭吃:當地方言,叫花子,乞丐。),沒法分辨,反正破衣爛衫沒吃沒喝一路乞討。有人報給鄉公所,谷家老大是鄉約,對着七八個叫花子一下子沒手動了。他給他們吃的,他們吃飽了喝足了就躺在南牆灣裡睡了。他想讓他們走,叫花子們可憐兮兮地說:沒力氣走了,也沒地方去了,就在這裡歇歇腳吧。眼見天黑了,這羣叫花子躺在這裡,萬一晚上人家村裡偷盜失竊了咋辦?萬一這幾個花子死了又咋辦?

楊督軍治理鄉村非常嚴格,要求各地對四處流動的人口要嚴加管理,若要發生流動人口盜竊或者死亡事件,當地鄉約地保要承擔責任,普通盜竊事件也就罷了,要是發生人員死亡,鄉約就別當了,還要進大牢蹲笆籬子。據說英格堡鄉約就是因爲兩個慣偷假裝叫花子流落街頭,夜裡入大戶人家殺人搶劫,還糟蹋了人家的黃花大閨女。鄉約以失職罪被查辦,丟了職還蹲了笆籬子,通報各地引以爲戒。谷家老大不敢馬虎,他想請大齙牙李團總幫忙派兩個鄉勇看守一夜。大齙牙多狡猾,他不願意擔那份責任,也不願給他出那份力,推辭說:“我的任務是城防,萬一我的城防出了問題,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情。”谷家老大沒有辦法,只好把那羣花子帶到寄故屍廟裡,讓他們在廟裡睡覺,他和家裡的長工在廟門口守着。夜裡颳起陰風,昏天黑地,廟裡不斷傳來鬼哭狼嚎之聲,後院裡還有野鬼奔來跑去打打鬥斗的聲音,爭吵鬧囔不絕於耳。偶爾一道流星劃過,後院一片淒涼驚叫之聲。叫花子們在廟裡呼呼大睡,谷家老大和長工卻是又冷又怕心驚膽戰了一夜。

第二天,叫花子們伸着懶腰起了身就開始要飯了。到了晚上又到寄故屍廟裡睡覺。谷家老大還得守夜,長工說啥也不去了,谷家老大給他兩倍三倍的工錢也不去,長工說:“天老爺啊,要命吶!”有人給谷家老大出主意,說大嘴和尚不怕鬼。谷家老大突然記起,楊大嘴初來東城古鎮時沒地方安置,周家老爺就讓他看守寄故屍廟。後來也有人說楊大嘴從來沒在寄故屍廟裡住過,天一黑他就摸到張寡婦家去了。張寡婦死了男人許多年了,她有兒有女,沒聽說過寡婦門前的是非閒話,倒是有人想給楊大嘴保媒拉線,張寡婦不樂意,說楊大嘴一個窮光蛋,白佔她的便宜還要她養活,做夢去吧。楊大嘴夜裡到底去過張寡婦家沒有,沒有人知道。據說有一次張寡婦到南牆根下聽楊大嘴說書,楊大嘴原本說着樊梨花徵西,見張寡婦來了,突然一拐說起了王寶釧,一邊說一邊唱:

王寶釧,守寒窯,

一守守了十八年,

你騎白馬走三關,

我在夢裡尋不見。

……

張寡婦聽得淚流滿面傷心不已,楊大嘴一邊唱一邊誇讚她有情有義。打那之後張寡婦不再說楊大嘴的壞話了,不過她依然寡居,楊大嘴還是孤家寡人。

谷家老大去找楊大嘴,楊大嘴一口答應。那天晚上,楊大嘴給叫花子們說了一夜書,都是跟妖魔鬼怪相關的,都是寄故屍廟百十來年的怪事鬼事。他還趁着夜色帶着叫花子們看了後院裡的棺材,跟他們講那些棺材裡的人鬼之事,當然都是道聽途說瞎編亂造的。叫花子們一個個心驚膽寒,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就跑得乾乾淨淨,楊大嘴說要帶他們尋口早飯吃都沒有拉住一個。自此以後,那羣叫花子再也不敢來東城鬧騰了,更別說到寄故屍廟。

後來有人說:那羣叫花子是從古城子黃渠沿冬生所跑出來的。那冬生所是清朝末年朝廷建的救濟所,主要是在冬天救濟那些無家可歸的鰥寡孤獨以及病殘之人。後來,許多的叫花子見那裡能吃飽飯還有暖和地方睡覺,夏天也賴在那裡不走了。縣衙給冬生所的供給是有限的,人多了就沒地方呆了,一部分叫花子就被趕走了,他們結伴走到了東城。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沒有人知道。

叫花子的事雖然沒人知道:而楊大嘴也更加神道了,他說鬼怪都怕他,因爲他師父給他傳了一部天書,只要他拿着天書,任何妖魔鬼怪都遠遠地躲開了。

同桂雲記得寄故屍廟裡發生最可怕的事情是民國十二年,那年她十二歲。村裡爆發了一種傳染病,死了好幾個人。據說這病最初是一條瘋狗引發的。

苟皮匠從外地收皮子回來的路上撿了條死狗,剝了皮,把死狗的腸子肚子撂到外面被村裡一條白狗吃了,這條白狗就瘋了。這條瘋狗逢人就咬,逢狗就追,被它咬了的人皮膚潰爛,沒幾天就吐血而死。被它咬過的狗也會變成瘋狗繼續咬人。鄉公所和李團總緊急商量,調動鄉勇和村裡的青壯年一起出擊,把四處亂跑的狗全部打死,埋進東樑西頭的浪溝裡。這次滅狗行動共打死大小三十八條狗,傳染病也讓村裡死了五個人,三個大人兩個碎娃。死掉的三個大人中有一個是剛準備出嫁的大丫頭,出嫁前幾日被瘋狗咬了腿腕子,迎親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就斷了氣。一個新娘子還沒來得及上花轎就死了,真是晦氣。婆家自然不會擡個死人回去,還追着孃家人要回了彩禮。孃家人死了閨女還要退彩禮,既傷心丫頭又心疼錢財,氣不打一處來,他們也就沒心思埋葬這個喪氣的丫頭了。按理說:雖然沒有拜堂合巹,三媒六禮訂下了吉日也算成人,可以埋葬。孃家人心裡有怨氣,詛咒婆家人說:他們現在不把丫頭擡走,丫頭的冤魂不會放過他們,將來他們家還要倒黴。孃家人就把丫頭的棺材撂到了寄故屍廟後院,說等着吧,他們還會找過來的。

自從那沒上花轎做新娘的丫頭的棺材放進寄故屍廟,好幾天過去了不見廟裡亮燈,人們都覺得奇怪。有人說:估計是這個沒成親的女鬼和那個吊死鬼兩個冤魂在打架,爭奪領地,人們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以後將要發生啥事情。

村裡突然少了許多看門護院的狗,黃鼠狼狐狸之類的蟊賊經常趁着夜色溜進村子偷吃莊戶人家的雞娃子和小羊羔子,讓人不得安寧。沒過兩日,寄故屍廟裡就傳來鬼哭狼嚎之聲,打打鬧鬧爭爭吵吵徹夜不休。後來村裡老人發現,每天夜裡,許多黃鼠狼和狐狸竄進寄故屍廟,天一亮就逃走了。這些傢伙爬進寄故屍廟瘋狂地撕扯屍首,吃腐肉,啃骨頭。那個被瘋狗咬傷而死爲坐上花轎拜堂成親的丫頭的屍首首先被分食乾淨,那件鮮豔的紅嫁衣被撕扯的東一片西一塊,一隻漂亮的繡花紅布鞋還撂在了廟堂門口。黃鼠狼盜食完女鬼的屍首,又將層層落落的棺材挖洞打開,把骨頭扔的滿地都是。

自從黃鼠狼和狐狸大鬧寄故屍廟之後,廟裡就不安寧了,一到深夜,寄故屍廟後院一片哀嚎哭泣之聲,家家戶戶不得安生。村裡人爲了防止狼精狐怪進入自己家中,家家戶戶在門口燃起火堆,一到天黑家家點火,村裡煙火沖天,鬼魅魍魎逃之夭夭。

然而,點火最終不是長久之計,鄉公所不得已只好找了一些老年人一起到寄故屍廟,把散落四處的屍骨從新放進棺材裡,把棺材一一擺放好,請車輪樑的道士做了道場燒了紙點了香許了願,纔算安寧下來。可安寧了沒幾天那些野鬼又開始鬧騰了,沒完沒了,人們一提起寄故屍廟心裡就發毛。

誰知這一年還沒有出去,那婆家的兒子果然從馬上掉下來摔死了,這時候他們家想起那個沒過門的兒媳婦的屍首了,再次拿上彩禮請求合葬。孃家人收下彩禮勉強同意,婆家人擡走了棺材,到了墓地準備舉行合棺儀式重新入殮,打開棺材一看傻眼了,裡面只有一堆破布片片爛木頭,還有幾根黑黜黜的幹骨頭。事已至此他們也無可奈何,只好把新嫁衣蓋在破布片幹骨頭上,釘好棺材蓋,和他們兒子的棺材葬在一起。至此,人們好像聽不到鬧騰了,到底是女鬼在鬧騰還是野生作怪,沒有人知道:寄故屍廟始終像一個幽魂困擾着東城古鎮。

然而這件事在村裡傳的非常邪乎,說那死鬼丫頭到了陰間孤孤單單,許多光棍漢邋遢鬼都來叨擾她,她心裡只想着她那未曾謀面的郎君。閻王爺見這個女子在陰間不安生,鬧得男鬼們一個個蠢蠢欲動,包括黑白無常都躁動不安,閻王非常生氣,就叫野生把她的肉體消滅乾淨。那死鬼丫頭陰魂不散,終日啼哭喊冤。後來聽說她未拜堂成親的男人又要去相親,心生嫉恨,就把他的魂兒勾了來……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咋樣的,沒有誰說得清。村裡人問紅麻子,紅麻子看過那丫頭家的房屋宅地後搖了搖頭就走了。紅麻子啥也沒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紅麻子後來給人說那家人命中有此一劫,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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