褻瀆 章十 衰老 上
章十衰老上
算起來,席爾德城已經被圍五天了。
連羅格都有些奇怪,席爾德城竟然可以支撐這麼久。可是每天清晨傳回來的情報都表明,席爾德仍然在瑟克萊人的攻擊下屹立不倒。羅格當即決定,大軍轉向,兵鋒直指帝國與瑟克萊公國之間的伯爾頓山口。只要攻佔了這道山口,就能切斷瑟克萊人的退路。然後再自後夾擊,與席爾德城遙相呼應,形成合圍之勢。到時只要城下一戰就可以殲滅瑟克萊公國的全部主力。
雖然羅格此次所率部隊數量僅有一萬,沒有瑟克萊人多,但全部是精兵悍將,且陣中強者如雲。再加之瑟克萊人對席爾德城久攻不下,必然士氣低落、補給日益困頓,這一仗若是打不贏,羅格也不用再混了。
只是,席爾德城是如何支持下來的呢?
浮空之城飛走之後,羅格忽然有些不大習慣了。以往因巨龍及衆多強者的存在,千里戰場在他面前有若全然透明。小股的偵騎自然有強者去收拾,而敵人大隊人馬來偷襲的話,也從來都是有來無回。
現在他雖然仍能夠知道戰場上敵軍的動向,可是再無以往那種鉅細無靡、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
羅格剛剛定下作戰計劃,緊接着就傳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因在席爾德攻城戰中損失過大,瑟克萊人竟然撤軍了!羅格立即揮軍全速向伯爾頓山口進發,務求在瑟克萊人退回公國領地前截住他們的大軍。
胖子此時羽翼已豐,又有阿斯羅菲克帝國作爲依託,因而此刻的戰爭哲學與專精於大國間政治的大學者亨曼頗有相通之處。亨曼最著名之處在於裸地主張大國暴力,宣稱只有更大的戰爭才能制止戰爭。因此爲了防止被侵犯,一國有必要對每一次侵犯都進行瘋狂報復。曾有敵對學派的學者將他的主張總結爲兩句話:人咬我一口,我殺人全家。亨曼聽了竟哈哈大笑,連說這兩句話已經完全代表了他學說的精髓。
胖子可以忍受暫時的失敗,甚至可以忍受瑟克萊人攻佔席爾德,但他不能容忍入境的敵軍活着離開,儘管挑起戰爭的其實是阿斯羅菲克帝國。
經過一天一夜的急行軍,帝國大軍終於搶在瑟克萊人之前佔據了伯爾頓山口,並且修築起簡單的工事。
灰色的伯爾頓山脈婉蜒逶迤,由南向北奔騰而來,在紅土荒原前戛然停止。夕陽如血。給巍峨的山體蒙上一層淋漓的血色。山口聳立的崖壁迎面而來,狂嘯的北風吹得人站不穩。天地間一片肅殺。
羅格立在峰頂,遙望遠方。當地平線上開始揚起紅色煙塵時,他忍不住獰笑了一下。
此刻席爾德城中正是一片狂歡。
瑟克萊人初一圍城,守城的老將約翰斯通就知道憑藉着三千弱軍根本守不住席爾德城。可是北地之人性情彪悍,席爾德城又一向是衆多冒險者、傭兵甚至是罪犯的聚集地。因此他當機立斷,立刻打開庫房,以大把的金幣招募冒險者們協同守城。約翰斯通還是一個天生的鼓動家,他絲毫不提城破後的悲慘結局,而是將城破與北國男人的尊嚴聯繫到了一起。
老將軍的演講簡短而有力,最後總以一句大吼結束:你是個男人嗎?!那就把狗孃養的瑟克萊人打回老家去!
短短半天功夫,幾乎席爾德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分到了一件武器和簡單的盔甲,然後登上了城牆。
一旦廝殺開始,北國男子流淌於血管中的兇悍就被徹底點燃!城上城下,殺聲震天,血流成河。人人都已殺紅了眼,只有戰死、沒有退後!到得後來,城頭不僅有勇男奮戰,一些死了丈夫或兒子的女人也變成一頭頭母獅,撲擊撕咬着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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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瑟克萊大軍撤退的一刻,席爾德城上歡呼一片。許多男人顧不上包紮尚在流血的傷口,也顧不上身邊那些並肩奮戰了多日的女人們,拉開褲子就向瑟克萊人退走的方向放尿。只有這種最粗俗的方式,才能一泄他們心中的痛快。
大戰過後,約翰斯通不但兌現了全部賞金,還另行備下大量烈酒,讓有功的冒險者暢飲。而他自己則忙於撫卹戰死的帝國戰士。約翰斯通知道自己擅開國庫已經嚴重觸犯了帝規,若落到向來從嚴論罪的羅格手中,只有死路一條。因此老將軍索性犯規到底,希望在羅格回師之前將所有戰死將士的撫卹都發下去。雖然羅格留給他的戰士都來自阿雷公國,但是約翰斯通是個真正的軍人,這數日來的並肩戰鬥中,他早已把這些士兵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般愛護。
因此這些個夜晚,席爾德城中悲傷與狂歡共存。
在吱吱嘎嘎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中,‘劍灣’酒館那扇飽經風霜的包銅大門被人拉開,一股寒風呼嘯着鑽進了酒館。不過酒館中熱氣升騰,氣氛正是熱烈,喝得滿臉通紅的酒客被冷風一激,反而大呼痛快。
進門的是一個美麗而高傲的女武士,她身着猩紅色武士服,上覆淡藍色鑲滿各色寶石的輕甲,腰間掛着一把華麗得堪稱金碧輝煌的長劍。女武士一現身,酒館裡即刻口哨聲、尖叫聲四起。
對於過着刀口舔血生涯的冒險者們來說,綴滿寶石的盔甲是最差的防禦,華而不實的武器只是貴族的玩具。如果換個時間地點,這種周身掛滿價值不菲裝飾品的女子會是他們眼中的上佳獵物。但是,眼下卻絕對沒哪個魯莽的傢伙膽敢上來動手動腳,連借酒裝瘋的念頭都沒有。
這些天來,女武士一直與他們在城頭並肩作戰,她的厲害這裡大多數人都已經見識過了。即使在廝殺最慘烈的地方,女劍士也是神態從容,彷佛在自家花園裡散步。她劍技樸實無華,卻也最直接有效,每一次劈刺都能看到清晰的軌跡,但殺敵向來只需一擊。
這支玫瑰雖然美麗,但是多刺,且每一根刺都致命。
另外一個讓這些酒客不敢亂來的因素,就是獨眼龍老闆柯比蒂安。城防戰時,這位向來低調的酒館老闆不知觸動了哪種情懷,又回憶起了當年殺人放火時的快樂時光。於是他隨便拎了把戰斧,赤着上身,也上了城頭!
獨眼龍一見到了血,興奮得渾身上下的傷疤都閃耀着紅光!碩大的戰斧在他手中盤旋飛舞,若一隻輕盈的蝴蝶。與另一面城牆上威風八面的女武士不同,柯比蒂安從來不會一斧殺掉敵人。他大斧飛旋之下,血光四濺、碎肉橫飛,幾乎每一個敵人都會在瞬間被削上三五十斧,然後纔會被一斧封喉。
此戰過後,那些過往曾在劍灣酒館鬧過事的醉漢時時會從惡夢中驚醒。
女武士從擁擠的酒桌間穿過,徑自走向吧檯,冒險者們立刻給她讓出了一條寬敞的路。沒有人敢去拍一下她挺翹的臀部,冒犯她的代價至少會是一條手臂,還很有可能搭上生命。
她在吧檯前站定,脣角高傲地微向下彎,挑釁似地盯着獨眼龍老闆。柯比蒂安則忙着指揮僅有的兩個侍女清點冒險者們喝乾的酒瓶數,回頭他好去向約翰斯通申領酒錢。至於吧檯前的女武士,他只當作沒看見這麼個人。
女武士手指敲擊着吧檯,微笑起來:“柯比蒂安,你越裝作看不見我,就越顯得心虛啊!”
酒館老闆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一隻獨眼中兇光四射,盯着女武士道:“倫蒂妮!你不安心去當你的公主,沒事跑到這塊連地鼠都沒有一隻的紅土荒原來幹什麼?”
倫蒂妮笑得越發美麗了,還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這獨眼龍模樣越是兇狠,心裡就越是發虛。她笑道:“真沒想到,當年那叱吒東海的柯比蒂安竟然會跑到這座小城裡開間小酒館。你是不是又準備幹上一筆大買賣呢?這酒館開了幾年了?”
柯比蒂安笑了笑,道:“已經十五年了。”
倫蒂妮一怔,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不能置信地問道:“難道……當年那件事後,你就一直躲在這裡開酒館嗎?”
獨眼龍神色一黯,喟然長嘆,眼中兇光盡去,只剩下無盡的落寞。他看了一眼倫蒂妮,淡淡地道:“你既然都能找到這裡來,想必有話要說。有就快說,說完趕緊走。當然,別忘了付酒錢。”
倫蒂妮忽然道:“我要去南方。”
柯比蒂安臉色微變,道:“要去你自己去,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過是敗了一次,居然就躲起來開了十五年的小酒館!虧你追隨了德克勒克老師那麼久,老師的堅毅你怎麼一點都沒有學到?你就那麼怕普羅西斯嗎?”
酒館老闆獨眼中厲芒一閃,然後又歸於沉寂。他淡淡地道:“你那時還小,當年的事很多你都不知道的。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挺喜歡安安靜靜地當個小老闆。在老師的弟子中你和普羅西斯的天份是最高的,都創出了自己獨有的劍技。這次你突然決心南下,是不是已經有把握剋制他的星空鬥氣了?”
倫蒂妮搖了搖頭,道:“我沒找到什麼好辦法。不過我聽說他把碧落星空交給了一個年輕弟子,而且那把劍曾在這一帶出現。所以我立刻趕到這裡來,是想看看能不能把碧落星空搶過來。哼!沒有了碧落星空,普羅西斯未見得是我的對手!另外我聽說解魔師納克巴是在這裡隱居,我想讓他幫我看看這把嵐風還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沒有。”
柯比蒂安搖了搖頭,道:“碧落星空的確在這裡出現過,拿它的人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看起來應該是普羅西斯的弟子。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擁有聖域的力量!唉,普羅西斯真是個天才啊,居然能教出這麼年輕的聖域弟子!不過你最好不要打碧落星空的主意,聽說那女孩兒是阿斯羅菲克帝國羅格親王的人,那傢伙可不是我們能夠得罪得起的。至於納克巴,他已經死了。”
“死了?”倫蒂妮眉頭一皺,嘆口氣道:“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我的嵐風用得挺順手的。羅格就是那個舉着血色雙旗,一路攻下蒂凡妮的傢伙嗎?聽說他年紀也不大。嗯,小傢伙的作風兇悍狠毒,很和我的心意。不過只要有你幫我,他憑什麼阻止我搶碧落星空?”
柯比蒂安嘆道:“我還想多活兩年,不願意與他背後至少五位聖域強者爲敵。這種擺明送死的事,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五位聖域!那麼浮空之城和巨龍的傳言都是真的嗎?”
“那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倫蒂妮兇猛地看着柯比蒂安,忽然笑道:“好吧,我就不再打碧落星空的主意了。不過你要陪我去一次南方。”
柯比蒂安嘆了口氣,道:“由愛生恨的女人真是可怕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想殺他。可是我已經快五十了,現在只想多存點錢,然後找個安靜的地方退休。再說我已經好多年沒動過劍,也不再想動劍,武技退步得厲害,實在也幫不上你什麼。”
倫蒂妮頓時鳳目生寒,她怒道:“你永遠都是這樣,不敢做不敢當,什麼都不去爭取,所以你才樣樣都比不上普羅西斯!你不是說不再想動劍了嗎,那這是什麼?”
她猛然一拳砸在厚橡木製成的吧檯上!
整座吧檯瞬間佈滿了龜裂細紋,然後嘩啦一聲,碎成了無數不規則的小木塊。哐噹一聲,一把以紅銅爲鞘的粗獷巨劍掉落在地。
巨劍不知道用什麼金屬和工藝製作而成,與青石地面接觸竟然聲如洪鐘,響徹整個酒館,壓過了一切喧囂。衆酒客一時鴉雀無聲,齊刷刷向兩人望來。可是他們只看到倫蒂妮和柯比蒂安互相瞪視,偶爾嘴脣動上幾動,說的什麼就全都聽不見了。酒客們面面相覷,隨即看到倫蒂妮毫無表情地回過頭,目光掃過全場,右手有意無意地摸過劍柄。
衆人立時恢復前一刻的動作,喝酒、聊天、調戲侍女,酒館再次被喧鬧淹沒。
看着掉落在地的巨劍,柯比蒂安面色瞬息千變,獨眼在跳動的燈火下顯得有些猙獰。
“你若幫我殺了普羅西斯,我就嫁給你。”倫蒂妮淡淡的一句話宛如重錘,擊得柯比蒂安搖搖欲墜。
此時酒館大門忽然被人猛力推開,一個顯得興奮之極的年輕小夥子直衝到柯比蒂安的面前。他注意到了一地狼藉,但因爲過於亢奮而不預理會,只向柯比蒂安道:“大叔!你還不知道嗎?羅格大人全殲了逃跑的瑟克萊人,此刻大軍已經進城了!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軍營看看,親王的軍隊招不招收新兵!萬一我運氣好,被選進了羅格親王的衛隊,那可就太好了!”
柯比蒂安重重拍了一下年輕人的肩膀,差點將他拍得坐倒在地,然後笑道:“上戰場可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你現在還嫩了點。”
年輕人臉脹得通紅,爭辯道:“我已經十八歲了!而且我也有參加守城,還殺了二個瑟克萊人!”
柯比蒂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岔開話題道:“羅格大人已經進城了嗎?他帶了多少俘虜回來?”
“俘虜?”年輕人有些疑惑地道:“我沒看到什麼俘虜啊!”
倫蒂妮和柯比蒂安兩人對望一眼,臉色微變。風嵐劍聖出了口長氣,對柯比蒂安嘆道:“這小傢伙……真夠狠的。看來你是對的,還是少招惹他爲妙。怎麼樣,跟我去南方嗎?”
柯比蒂安拾起地上的巨劍,用手輕輕撫摸,面色陰晴不定。
此刻在潮汐軍團總部,羅格正高坐於議事廳正中,面目陰沉,閉目不語。他其實極爲惱怒約翰斯通的擅作主張。當初他力排衆議、強行通過的傾盡全力攻向蒂凡妮的計劃,現在回頭看看其實漏洞很多。
人口稀少、兵力不多的瑟克萊公國敢於出傾國之兵襲擊羅格後路、圍困席爾德城,已經等於給了羅格右臉一記耳光。而約翰斯通大開軍庫、以召募傭兵的方式守住了席爾德城,在知情者的眼中,無疑是在揮舞着帝規的羅格左臉上也來了一記耳光。
但此時在席爾德城中,甚至是在羅格從阿雷公國帶來的部隊中,約翰斯通的威望已經達到了頂峰。此刻羅格若要處置他,說不定會激起兵變。
大廳外響起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羅格坐正,將一臉的陰沉收起,換上了最燦爛的微笑。片刻之後,羅格幾乎所有重要的下屬都已到齊,分列在議事廳兩邊。
老將約翰斯通大步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大廳正中。他早已將軍銜和徽記都摘了下來,整齊地擺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這是幹什麼?”羅格皺眉道。他騰地站起,一路小跑來到了約翰斯通面前,將已是雙鬢染霜的老將扶起,然後又將地上的軍銜徽記一一拾起,仔細地給他別在了軍服上。在爲約翰斯通佩帶代表着軍銜的徽記時,羅格忽然停了下來。他看了看那枚裝飾着三把長劍、代表着上校的黃銅徽章,順手將它揉成一團廢銅,扔到一邊,然後高聲道:“我們潮汐軍團的英雄怎麼能只是一個上校呢?從現在起,您,就是帝國的少將了!玫,立刻起草文書,爲約翰斯通將軍向大帝請功!”
約翰斯通極爲意外,他知道自己本與羅格不睦,出征前又得罪了他,因此本來是抱着必死之心迎接羅格的,可誰想到不但沒有責罰,反而升官晉職?
“羅格大人!多謝您的賞識,可是我畢竟違反了帝規……”老約翰斯通是個非常正直的軍人。
羅格哈哈大笑一陣,親熱地抱了抱老將軍的肩,道:“您有違反帝規嗎?我怎麼不知道?哈哈,別擔心,在這裡帝規是由我來解釋的。唉!說來慚愧,我居然沒有想到瑟克萊人敢來包抄後路,看來在打仗上面我還得向您多多討教纔是。現在戰局初定,我會給您留下五千戰士防守席爾德的。我明天就要回帝都了,您把席爾德城的防務安排好之後,我準您一個月的假期,抽空回去看看家人吧!對了,今天晚上我們應該舉辦一個盛大的酒會,來慶祝我們的英雄成爲一名帝國的將軍!”
約翰斯通心頭終於一陣激盪。他自忖,也許過去真的是帶着偏見來看待這位年輕親王的。
就在此時,羅格的笑容忽然凝固,他仰起頭,在空中嗅了嗅。
“有人潛進了院落。”安德羅妮靠在石柱上,悠然地道。
“這小傢伙潛行的本事還不錯,可惜殺氣重了點,唉,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修斯感慨道。
“剛剛死了兩個衛兵。這傢伙身手不錯。”羅格道。
安德羅妮懶洋洋地道:“他竟然想從正門偷襲,挺高明的啊!估計是想用箭。”
羅格呵呵一笑,道:“看來又是衝着我來的。可是這樣就想殺我,也未免太天真了點吧?”
安德羅妮手握上了碧落星空,道:“等他動手後,我再去截住他吧!”
大廳中一衆軍官們聽了三人的對話均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其所指,只有玫的臉色瞬間蒼白了一下,旋即恢復了正常。不過這些微的變化沒有逃過羅格銳利的眼神。
一陣微風從議事廳大門的門縫中鑽進了大廳。與風一起飄進來的,還有一支長近半米、細如髮絲的詭異長箭,或者稱之爲針會更恰當一些。
它的目標是約翰斯通的後背,但羅格毫不懷疑以它的穿透力,可以輕易穿過老將軍的身體,然後鑽到自己的身體裡面去。
胖子一把將約翰斯通拉到了一邊,然後伸手一抓,輕鬆將這支髮絲般的長箭拈在二指之間。箭上的黑色如有生命力一樣,迅速染上了羅格的手指。胖子淡淡一笑,二指一捻,已將這支細箭捻得粉碎,指尖上的黑氣也迅速褪去。
箭上配的毒雖然已經算是極厲害了,但任何不能放翻一頭巨龍的毒,都無法奈何得了胖子。
不知何時,廳中的安德羅妮已經消失了。
窗外的夜空中忽然閃過一道絢麗的藍色光帶,然後隱隱傳來一聲呻吟。
玫的臉徹底地白了,不過她輕輕咬了咬嘴脣,爲灰白的脣上添了一點血色,然後面色恢復如常。
安德羅妮悄無聲息地從窗前掠進,將手中提着的一個全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扔在地上。羅格走上前去,一腳將男子踢得翻過身來。當他看清了男子面容時,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胖子蹲下,用手輕輕拍着男子那張異常英俊的臉,笑得溫暖如春風:“這不是雷洛大人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可是偉大的詩人、優秀的潛伏者、出色的殺手以及整個帝國少女的夢中情人啊!這麼偉大的人物,怎麼忽然淪落到這等地步了呢?嘿嘿,呵呵,哈哈!您這麼輕舉妄動,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沒關係,此去帝都道路遙遠,我們有的是時間仔細談談。”
雷洛呻吟了幾聲,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全身上下幾乎每一處關節上都時時會跳出數點晶瑩的星屑。在陰狠之極的星空鬥氣侵蝕下,雷洛全力以赴,也只能是支持着不昏過去而已。單純從困縛的角度上來看,也只有頂級魔法禁錮術能夠比星空鬥氣強上一籌了。只是被星空鬥氣困鎖時間稍長的人,身體各方面機能都會受到極大的損害。當然了,無論是安德羅妮還是羅格,都不會爲雷洛的健康擔心。
面對這得意洋洋的胖子,此刻的雷洛已是有心殺賊,無力迴天。他眼角的余光中忽然映入了玫那張漠無表情的臉。她的膚色一直非常白晰,不過以往是透着瑩潤的白,如今是帶着病態的蒼白。
雷洛心中又急又痛,終於暈了過去。
黎塞留的天空陰鬱而沉重,大片大片的雪花當空飄落。此時尚是午後,本該有的些許天光都被極厚的鉛雲擋住。無論是街道還是民居都次第亮起各種照明光源,在城市上空的陰暗天色下,彷佛晨昏顛倒。
帝國宰相斯特勞推開了書房的窗戶,撲面而來的寒風和冰冷的雪花讓他清醒了些,但無法稍減他內心深處的不安和煩燥。最近半年來,他頭上的白髮已多了不少,臉上也逐漸失去了神采。他仍掌着帝國大權,手中的勢力依舊雄厚,並且及時決斷、拋棄了過去的盟友雲宵之城和腓特烈後,依然在帝國政壇上屹立不倒。
但是他知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權力大廈,地基上已經出現了深深的裂紋。斯特勞本來是權力大廈上最高明的建築師,現在他終於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
東南戰線上傳來的每一份戰報都牽動着他的神經。神秘的浮空之城、傳說中的巨龍、飄揚的血色雙旗,無一不在提醒着他,那個從深山中走出、依靠背叛和出賣發跡的胖子,如今已經成長爲帝國政壇上的一頭怪獸。這是一個必須認真對待的對手,而非一個可以隨意擺佈的小人物了。
浮空之城,深淵縫隙,這兩個名詞不住在斯特勞心中盤旋。他忽然覺得頭痛得厲害。在諸神與惡魔的眼中,也許人族渺小得一如螻蟻。智力再高絕的螞蟻所玩弄的陰謀,在這些超然於塵世之上的存在看來,都是荒謬而可笑的小把戲而已。
那麼,斯特勞暗自想到,自己妄圖利用深淵惡魔的力量,是否也太過不自量力了呢?
此時響起了敲門聲,已經服侍斯特勞多年的管家走進了書房,稟報道:“大人,薩拉溫格大總管求見!他已經在會客廳中等着您了。”
斯特勞心底一驚,面上仍鎮定如恆,淡淡地道:“我這就過去。”
會客廳中,老總管那雙混濁而無光的眼睛毫無表情地看着斯特勞。在這目光的注視下,帝國宰相那引以爲傲的優雅從容微笑慢慢消失了。
“斯特勞大人,您的宰相府最近好象不大清淨啊!”老總管終於開口了,他有氣無力的聲音中隱隱透着刺骨的陰風,直透入斯特勞的心底深處,幾乎冰結了他的臟腑。
“總管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斯特勞勉強笑道。
老總管嘆道:“斯特勞大人,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非常清楚了。不過我可以說得再明白一些。如果有一天,帝都突然跑出來幾頭巴託惡魔的話,恐怕大家都很難辦。”
啪!斯特勞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總管嘆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不管你願不願意。斯特勞大人,您向來是帝國的棟樑,在做決定之前肯定已經考慮過這些,想必已有應對之策。只是我老了,老人總是喜歡羅嗦。我還是想問問您,這件事情上,需不需要我幫您想想辦法呢?”
斯特勞手抖得厲害,他仰望屋頂,顯然極是難以決斷。
沉默良久,他終於咬牙道:“這點小事我自己解決得了,就不勞大總管費心了。”
薩拉溫格點了點頭,嘆道:“斯特勞大人……不要爲了彌補一個錯誤而犯下更大的錯誤啊!”
送走老總管之後,斯特勞一個人回到書房中。
他猛然跌坐在沙發中,面容憔悴,有如瞬間老了十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