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曾國藩正在戰場的另一側指點江山,趙烈文看到虹軍處於下風,當即說道:“侍郎,此次李續賓大營是保住,只不過我覺得此役勝後,李續賓不可以轉用臨江郡,而是應當用於九江纔對!”
曾國藩連連贊同道:“沒錯,江西全局以九江最爲緊要,九江若復,全局皆活……”
在他的心底,今天把李續賓接應出來是沒問題,倒是鮑超這個粗人突然插了一句:“侍郎,別高興得太早,小心紅賊還有後手!”
“能有什麼後手!”曾國藩當即說道:“頂多就是如同陳玉成那賊,手上多留幾百精銳而已,可是今日我也把你鮑春霆留下來了!”
陳玉成“三十檢點回馬槍”的厲害曾國藩可是嘗過好多次,因此他今天雖然把湘軍主力都投入進去,但是卻把鮑超這支勁旅留在身邊,作爲最後的預備隊。
而趙烈文也說道:“此次進犯南昌,實是紅賊大誤,洋人即將自上海東進,而紅賊不爭下游……”
只是他剛說到一半,卻發現曾國藩雙眼瞪得通圓通圓,再一細看,大驚失色,差點從馬上掉下來了,嘴裡大叫道:“侍郎,侍郎,快叫鮑超頂上去,春霆,春霆,今日之役,恐怕就仰仗你了!”
那邊鮑超也對於這漫天遍野的紅旗大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的烏鴉嘴居然說中了,再一細看,更是慌了:“我頂上去,頂上去,紅賊攻的是劉長祐和劉坤一兄弟!”
一聽他這麼說,趙烈文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了,他沒想到紅賊下手這麼狠,居然挑中了湘軍之中戰鬥力最爲脆弱的劉長祐與劉坤一軍。
要知道劉長祐軍可是在撫州附近遭遇了紅賊近於殲滅性的打擊,所部六千人逃回南昌者不足三千人。而下一刻他已經大聲叫道:“紅賊居然如此狠毒,這是龍槍營,這是龍槍營!”
事實上劉長祐軍甚至沒有經受起第一師的第一波攻擊,他們的兩個步兵營就在突如其來的排槍和炮彈之中雪崩一般跨了下來。有些軍官本來還想抵抗,可是看到了對面的旗幟是虹軍第一師,紛紛膽戰心驚地叫道:“來的是龍槍營!龍槍營!”
嚴格來說,劉長祐還沒有跟第一師正式交手過,但是他們與霍虯第二師交手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次聽過了第一師的威名,都說第一師的實力與武器遠在第二師之上,是紅賊第一支勁旅。
他們與霍虯第二師交戰已經是難以招架了。更不要說這勝過第二師的第一師,何況他們的隊形已經被狂風暴雨一般的槍林彈雨所籠罩,每時每刻都有人員中彈。
摻叫聲、槍炮聲、呻吟聲,痛苦與血淚一下子就壓跨了劉長祐軍的兩個前鋒營,他們大聲叫道:“龍槍營上來了,龍槍營上來了!”
還好湘軍沒有象勝保那樣組成了密集無比的戰鬥隊形,這兩個步兵營雖然跨下去,但是劉長祐手上勉強還有四個不怎麼充實的步營。他大聲叫道:“蕭啓江,蕭啓江,今日就看你立功了!”
蕭啓江是劉長祐手下第一員猛將。這匹湖南騾子也是極賣命的,他大聲叫道:“長祐,今天且看我蕭某人的本領!”
只是不過幾分鐘時間,殺出去的湘軍又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來,還帶來了更壞的消息:“蕭啓江將軍戰死了,蕭啓江大人戰死了!”
蕭啓江一死,劉長祐軍在虹軍兩個步兵團的攻擊之下,那如同雪崩的大雪球一般,如同潮水一般往後退,甚至把後方步兵的隊形都給壓跨了。
其它方面的攻擊也都停了下來。他們已經看得很清楚,今日的戰鬥,湘軍是別想討好了,可是現在是輪到了虹軍進攻了。
“攻擊!”
“進攻!”
不管是臨江郡的太平軍還是新附的花旗軍,還是第一軍的老部隊,現在都從剛纔的窘迫之中解脫。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攻。
“侍郎,侍郎……”鮑超渾身是血,卻是又一次跑回了曾國藩身邊:“劉長祐軍潰勢如潮,我率隊衝了兩次,不但沒擋住紅賊,反而丟了兩匹馬了!”
曾國藩騎在馬上,臉色那是一片蒼白,他雖然有過靖港之敗,九江之北,但是從來沒有一場戰役讓他如此窘迫。
今日的戰役已經失去控制了,只看到到處都是紅旗,到處都是穿着號衣的潰兵,湘軍曾經顯耀數省的戰旗被胡亂地拋棄在地面上,許多忠勇的湘軍將士現在已經跪在地上,不敢正視着虹軍的刺刀。
鮑超已經牽住了曾國藩的乘馬,他大聲說道:“侍郎,快退一退吧!”
就在幾百米外,虹軍先鋒的刺刀已經閃動着寒光,而曾國藩也清楚鮑超那是真正的勇將,如果不是真支撐不住的話,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旁邊趙烈文也說道:“侍郎,退一退吧!”
曾國藩卻是嘆了一口氣:“我今日方知,當初林紹璋是怎麼樣一個心境,還好,他能活下來,我也能活下來!”
他是一個堅定的利已主義者,跳江、上吊的把戲演過無數次,但是卻是極愛惜自己的小命,因此他大聲說道:“退吧,我們退回南昌城,我們守城便是!”
鮑超卻是大聲問道:“我們還守城?”
“沒錯!”曾國藩堅守地說道:“守城!守不住南昌,這江西全省就只能送給紅賊了!”
只是曾國藩出現在南昌城頭的時候,他的心情簡直用滴血來形容了。
他在城頭望去,城門被完全封閉了,吊橋被已經高懸起來,而數以千計的湘軍已經在城外用絕望的淚水嚎叫着:“侍郎,侍郎!快開門!”
他們擠成了一塊,一發炮彈落下來都能炸死一排人,但是他的歸路已經被堵死了,更遠處是湘軍的輜重被扔了一地,無數的旗幟被腳步踩成了亂糟糟,還有傷員直接被遺棄在大道之上。
而在遠方的戰場上,到處都是紅色的戰旗,到處是雪亮的刺刀,趙烈文驚魂未定,卻是在慶幸道:“侍郎,今日之戰,勉強能保存我湘軍五成戰力,幸甚幸甚!”
沒錯,保存下來五成戰力,已經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了。
鮑超這時候帶着一身征程衝上了城牆:“哪有五成戰力,我這三千多將士,能有四成保存下來就謝天謝地了。”
而此時虹軍的馬隊已經直逼南昌城下,看着鐵蹄奔騰,曾國藩不由大聲哭道:“我數千將士尚在城外,現在無路可歸……我對不起這數千將士!”
“我對不起這數千將士啊!”
而此刻許多湘軍看到城門緊閉,不得已轉身回戰,嘴裡卻罵起了曾國藩:“曾滌生你比柳絕戶還要惡毒,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只是他們的結局正如這落下的殘陽一般,已經註定,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城外的槍炮聲已停下來,曾國藩甚至不敢去清點湘軍的傷亡數字。
已經很明確的是劉長祐已經徹底完了,大將蕭啓江戰死,劉長祐、劉坤一兄弟都沒於賊中,生死不明,至於其餘各路湘軍,光是看鮑超自承頂多只保存下來四成戰力就可想而知了,其餘營頭想必同樣傷亡殆盡。
現在已經明確殉職的營官已經有十餘人,還有更多人生死不明,自湘軍崛起以來,無論是摻勝的半壁山之役,或者說是摻敗的九江-湖口會戰,傷亡加起來都只是這次南昌之役的零頭而已。
而趙烈文想得更多,他朝着城外望去,只用一句話總結了今日之役:“迪庵完了!”
這不是損失幾千人或是萬把人的問題,而是李續賓所部要被虹軍全部殲滅的問題,這個損失甚至超過今日的損失。
畢竟今天除了劉長祐軍全滅之後,其餘各部好歹是保存了一部份戰鬥力下來,只要有軍餉,有湖南接濟的新兵與糧彈,就能重新組建起來,可是李續賓卻是註定要完蛋了。
只是在無數的呻吟聲之中,終於有一個好消息傳來了:“水師回來了,彭玉麟回來了!”
“雪琴回來了!”這個消息讓曾國藩的心安下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只是彭玉麟一見面就大哭一聲:“水師今日受損太重,死者不歸者有八百之數……”
事實上隨同水師一同出戰的八百名陸師幾乎全軍盡沒,能逃回南昌不過十數人而已,但是在這位彭玉麟眼裡,陸軍的兄弟並不算人,而曾國藩連聲安撫說道:“水陸皆受大挫,但是雪琴你回來了,我就知南昌穩若泰山了!”
那邊鮑超雖然是勇將,可聽曾國藩卻是全呆了:“侍郎,還要守南昌啊?”
他的隊伍算是今天湘軍的預備隊,但是一天下來保存下來的戰力不過四成而已,連他都換了兩匹馬,都不要說其它湘軍營頭。
在這種形勢下,南昌還能守嗎?
正當他質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卻聽得南昌城外突然槍炮聲如同雷鳴,曾國藩望着月夜當即一喜:“那是有突圍而出的營頭,說不定還能……”
只是趙烈文卻是板着臉說道:“那是李續賓棄營突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