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又開始在蕭薄湘的眼前飛快地流逝,御君絕寂寞地長大,年復一年,迎來了一個夏天,四歲的御君絕走路時的腳步尚且不穩,卻已明白這個家裡容不下他與他的母親,但他的心裡還有一絲溫暖,御老太爺偶爾會來看他,只是母親每次看到御老太爺,都會發了瘋似的,不讓御老太爺接近他。
然而,唯一的溫暖也在御君絕四歲的夏天死了。
御老太爺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或許御君絕沒有出生的話,早幾年這位老人就已不在世上了。
御老太爺是這對母子的保護傘,四年間御家人儘管屢屢對他們二人出手,但不曾成功,漸漸地,人們便厭煩了,不再想盡辦法殺了他們。
當御君絕與季敏在這個荒蕪的後院裡過着冷清的日子時,御江霖整日跟在御家的天才少女御羽葶的少女身後,他對她真是徹底着了迷,瘋狂地喜歡着自己的堂妹,已經有一年之久了……
御羽葶是御家這一代裡的風雲人物,就如上一代中的御城一樣,她小小年紀便已是個玄帝,容貌又嬌俏可人,御家之中誰不將這少女當寶供着。
可是御江霖是個什麼東西,季敏爲了嫁給御城留下來的孽種,是季敏不要臉的證據,這麼礙眼的御江霖卻還要日日跟在御羽葶的身後,御家上上下下誰看不出他那點齷齪的心思。本來就已經夠噁心了,竟然還妄想玷污御家的第一天才少女,比起那對乖乖地縮在角落裡的母子,這個御江霖可更加令人討厭。
御江霖遭受了越來越多的鄙視與欺凌,最令他難過的是御羽葶對他的決絕。而他,不怪自私的御家人,更不怪御羽葶,他怪的只有自己的母親。如果生他的不是季敏,他又會過着如今這般豬狗不如的生活,連自己喜歡的女孩都瞧不起自己。
當初御君絕沒有生下來之時,他就該殺了季敏,怎麼會失敗,只怪他那時還太弱,根本不是季敏的對手!如果季敏早就死了,羽葶至少願意看他一眼,興許還會喊他一聲哥哥吧……
然後,蕭薄湘看着御江霖變得越來越卑鄙,一邊喜歡着御羽葶,一邊假裝着討好季敏,他想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殺了季敏,他相信只要季敏死了,御家人便又會用正眼看他了!
只是如今的他實力不如季敏,只能先騙過季敏!
季敏哪裡會懷疑自己的親兒子,御江霖一對她示好,她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了她。直到……只有四歲的御君絕和她一起被御江霖推進了毒蛇坑裡……
那是最令蕭薄湘無法忍受的一幕,掙扎在毒蛇之中的御君絕和逃不出蛇口的季敏,縱然御君絕自出生之時便體制寒冷一頭雪發,可是蛇的毒牙在御君絕尚且幼小的身體上留下的一道道印子才真正造就了今日的他。
最終救了御君絕的不是別人,卻是在御君絕出生之時就想掐死御君絕的季敏。季敏拼儘自己最後一點力氣將御君絕扔出了蛇窟,自己卻掩
埋於一堆毒蛇裡。
只有這最後一瞬,蕭薄湘看到了季敏眼底的一絲清明,聽到了她幾乎發不出聲來的呼喊,“君絕,你一定要活下去——”
未必要爲死去的母親報仇,只要不要活得像母親這麼失敗就好。季敏是最壞的母親,也是個好母親,如果御君絕沒有出生在御家,也許他會有烏黑的長髮,明媚的笑容……
在蛇窟外守了一天一夜的小男孩,終於起身,帶着一身青青紫紫,穿梭於傾盆大雨間,腳下踏着溼漉漉的污泥,尋找着回去御家的路。
只是沒有了御老太爺也沒有了季敏的御家,不再是小男孩的歸處,無論敲多少次門,御家的大門都絕不會爲他打開,看着他在雨中瑟瑟發抖,御家人只是咬牙切齒着,這麼個孽種都被毒蛇咬成了這樣,怎麼還是沒死。他們不曾想到,這般御君絕都能不死,都靠着他們在他未出生之前就給他送了一身的毒。
御江霖一知道御君絕沒有死絕,便衝進雨裡要置御君絕於死地,御君絕剎那間明白自己回到這裡錯的有多離譜,他該躲進深山裡,哪怕餓死在山裡,也不能回到御家!
御羽葶第一次正眼看御江霖,她爲御江霖追殺御君絕的舉動鼓掌,嬌俏的臉蛋在這一日的雨裡格外醒目。可惜,御江霖終究還是沒能成功,御君絕實現了自己最後的願望,躲進了深山裡,只剩半條命。
但是季敏的話語在耳邊迴響起時,他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全身上下有麻有疼,他忽然不明白自己這條命到底還有什麼意義了,興不起報仇的念頭,也似乎並不想死。
這是蕭薄湘看到的最後一幕,緣塵已經收回了他的手,蕭薄湘腦海中的畫面便斷了。
“後來,緣境師兄在山裡發現了君絕,就帶着他回來了。他剛到達摩寺時,全身都是紫到發黑的印記,緣境師兄將他養成如今這副白白淨淨的模樣也是不易。”緣塵說了句玩笑話,想要舒緩蕭薄湘的情緒。
哪怕蕭薄湘再鎮靜,看的到底是自己心上人的身世,又怎會無動於衷。
御君絕如今多麼了不得,達摩寺聖子的高貴身份,令人仰望的玄力修爲,當初那名備受欺凌與辱罵的小男孩,已經成長爲天下人心目中的神祗。
可看了御君絕的過去後,蕭薄湘便明白,御君絕得到今日的成就是多麼得不容易。在他身上,幾乎沒有天賦那種東西,他不是一出生就高人一等,反倒是孤苦而卑賤的。
“小施主,你是離君絕最近的人,如果不知曉君絕的過去的話,又怎麼相互理解。”
緣境養育了御君絕那麼多年,也沒能徹底打開他的心房。只有蕭薄湘,是以何其幸運地獲得了御君絕的忠誠。
蕭薄湘竟霎時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優秀的地方,竟贏得了御君絕的全部。
她也被家族拋棄,可是十歲之前她擁有了父母全部的愛,後來的日子有仇恨支撐着她活下
去,直到蕭家覆滅了,她來到了這裡,似乎她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了。同樣被拋棄的御君絕,大抵比她更淒涼一分。
難道因爲同病相憐,她纔得到了御君絕的另眼相待?
“多謝緣塵大師。”蕭薄湘再度道謝,看完御君絕的過去,離開時已是晚霞滿天,豔紅一片,明天,便是御君絕去參加朝聖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蕭薄湘來到了御君絕的住處,敲響了房門後,淨真過來爲她開了門。
今日的淨真,換上了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精緻的淺色紋路富有禪意,配上他清秀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格外精神。
“蕭姑娘,是你啊。”淨真開開心心地把蕭薄湘拉進了屋子裡。
屋子裡,御君絕已經穿好了繁複的裡衣,往日披散的雪色長髮,今日用一根黑色的絲帶綁了起來,露出他白皙精緻的臉龐。
“今日不戴帽子嗎,今天的天氣不錯,在外面曬着太陽也沒問題嗎?”蕭薄湘走向御君絕,一邊開口問。
“我可以撐傘。”御君絕手裡拿着黑色的外衣,停下動作回頭看向蕭薄湘。
蕭薄湘走上前,主動拿過御君絕手裡的衣服,“我爲你穿衣。”
御君絕一怔,緩緩地張開雙臂,嘴角隱隱上揚,這是第一次薄湘爲他穿衣,而且還是主動提出的。
蕭薄湘的雙手落在御君絕的身體上,冰冷的觸感教她心上一陣陣地疼,三百多年的歲月,御君絕是否已經淡忘了四歲時的過往?
自認識御君絕以來,她從未從他的身上看到他對誰的仇恨。御君絕似乎誰也不恨。
帝景對一百多年前族人的背叛記得清清楚楚,而她更是睚眥必報,因爲他們兩個都清楚自己該恨誰。御君絕若要恨,該恨整個御家。
想及此,蕭薄湘突然開始後悔,昨天在緣塵那裡沒有問一問,如今的御家如何了。如果御家未滅,就由她來滅了御家,不是替御君絕,是爲她自己這顆隱隱作疼的心。
“御君絕,你爲什麼會看上我?”蕭薄湘站在御君絕的身後,一邊爲御君絕繫着腰帶,一邊問道。
“那薄湘爲什麼看上我?”御君絕反問。
她爲什麼?因爲御君絕對她很好,可是慕容子瑜和帝景也對她很好,因爲御君絕長得俊美,可是慕容子瑜和帝景也同樣俊美,因爲修爲高,那麼不說慕容子瑜,帝景同樣修爲很高。
所以爲什麼偏偏是御君絕,而不是帝景或者慕容子瑜?若要她答這麼個問題,她的言語不行,只有跳動的心可以。就在這一刻,御君絕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爲御君絕而跳,就在每一刻,只要御君絕在,她的心就是在爲御君絕跳着。
鬼知道何時變成了這樣,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御君絕抓住蕭薄湘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轉過身來,摟住了蕭薄湘,俯下腦袋,做了一件想做很久了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