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睡着的,只知自己口乾的很,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想挑帳瞧瞧紅英是否還在殿裡守着,卻擡不起手,渾身的力氣像被抽乾了似得。
深吸了幾口氣,心下一狠,我掙扎着坐起身,胸前錦被滑落,伸手撥帳忽感後背一片溫熱,還未來的及轉眸便覺一陣目眩,接踵而來的是滿滿充斥鼻腔的龍涎香氣,眼前是一張近在咫尺,卻只能大致看清輪廓的臉。
儘管知道壓在我身上的人是誰,心裡仍是十分詫異,明日便是殿選,他今夜不該出現在我這裡纔對。
“皇上何時來的,臣妾怎麼不知道。”
我別開臉躲過他呼出的熱氣,淡聲詢問,卻聽不到任何應答,他只是慢慢垂下頭,深埋在我的頸窩處,沉穩地呼吸着,始終保持着沉默。
莫非是朝堂上出了事?如若不是政事,那他這是怎麼了,爲什麼給人的感覺很不對勁好像有點難過,說是這樣但他此刻帶給我卻又比難過更爲濃烈。
沒有掙脫,但內心卻在隱隱的駁斥。
他似是察覺到了我細微的舉動,感受到了我的排斥,輕笑一聲抽回了手,不在緊緊束縛,而是緊緊的將我擁着,僅是擁着。
這一刻,我的心竟然亂了起來,不知因爲什麼,只是猛然覺得他適才那笑聲有些怪異,不同與往昔,卻是包含了多層意味,其餘我的參不出只是覺着他的笑有些刺耳。
他貼近我的臉頰,聲音暗啞:“朕自問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究竟——還要讓朕等多久?”
我心間一緊,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間吐不出,咽不下,終而只得選擇緘默不語,他擁着我的手鬆了幾分,卻沒有全然鬆開,聽着他有心臟的律動,感受着他的體溫,我身體中的某處地方隱隱變得柔軟,又伴着不易察覺的刺痛
漫無目的在宮道上走着,也來不及去細想自己昨晚明明在寢殿,爲何後來會置身龍霄殿中,腦袋裡亂糟糟的,胸口也像被什麼堵着一般,悶的我透不過氣。
只顧着勾心鬥角的我,將莞辰所給予的一切都當做理所應當,總覺得在我剷除自己敵人的同時,多少也對他有益,所以他纔會一直在暗中幫襯,可我好像漏掉了一些事,遺忘了一些東西。
世上沒有不求回報的無私付出,身爲九五之尊的他也是如此,我知道自己已經堅守不了多久,未來的某一天,那殘缺心房或許真的會被誰填滿,可是現在我卻不敢去想。
因爲我怕太過急切的抓住,日後也會在無形中失去,我能躲得了一次卻無法躲一世,後宮中的鶯鶯燕燕太多,我又能擋去幾人?
若真的掏出殘心交付於他,自己將會變成什麼樣子連我自己都看不清。
我也只是個平凡女子,同世間千千萬萬的女子一樣,都渴望有一份溫柔只獨屬自己,不希望它分成太多塊。
不論是誰,都是有私心的。我已經失去過一次,倘若這次死掉的愛火再次復燃,或許會更爲強烈,因爲我害怕再一次被無情的拋開。
該抓住,還是繼續這樣視而不見,我真的糊塗了,心裡有些燥,沒有勇氣去抉擇。
陽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灑下一池碎金,清風涌動,吹來的盡是水草腥氣,扶着石欄迎風而立,呆望着暈開一圈圈波紋的池水,不禁意的擡眸,卻望見池塘橋頭有一人影。
目光接觸到那人時,我忍不住渾身一震。
一襲精幹的黑衣,一張震驚怔愣的俊臉,猛然映入我眼。
修長筆挺的精壯身材,膚色有些偏暗似是因久受風沙所致,刀削似的好看劍眉,高挺的鼻樑,因訝異微張的薄脣,以及一雙漆黑透着溫潤的眸子,在風中飄舞的墨發有些凌亂,卻並不顯他狼狽。
深黯的眼彷彿沒有焦距,失了神采,衣角扇動,他渾身散發着不同於莞辰的氣質,成熟沉穩,內斂滄桑,筆直站立樹蔭下的他英挺瀟灑,意氣風發,將撼人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
心中一緊,與他遙遙相望,我竟是頭一次有種想逃的衝動,心中怦怦地跳得厲害,腳下步子一轉,迅速提裙離去。
一路小跑着逃離,直到穿過花叢樹蔭,停在離石門不遠的地方,背抵着牆呼吸有些不穩,額角佈滿了細細地汗珠。
該早些回去的纔對,不過現在跑到了這裡,興許他不會跟來吧。
擡手想抹去額上溼膩的汗漬,卻有人早我一步,心失了平穩的律動猛烈加速,我怔愕的看着他,溫柔細心的用錦帕拭着我的額角,眸中深情愛慕毫不作掩。
尾隨而來的幾人看見這一幕,方纔疑惑急切已全然拋擲腦後,在清風滿含警告的陰寒目光下,衆人識趣離開,遠遠的站到一旁,不去打擾面視的兩人。
聽着沉穩的腳步聲漸遠,我這才猛然回神,一把打開了他的手,轉身便要走,豈料卻被他大力拽回,態度強硬的掣了我的雙手,將我緊緊箍在胸前,不容我做出一點反抗。
“妯煙我果真沒有看錯,你真的是妯煙”雙臂驟然收緊,不留一絲縫隙。他話語中深厚地愛戀和悲涼地感傷,似毒一般侵蝕抨擊着我的心。
他溫熱的呼吸撲撒在我面上,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環繞充斥了我的鼻腔,他伏在我的頸貪婪的嗅着我身上的味道,似回憶又更像沉迷。
“大皇子請自重。”我強抑着內心防線崩塌的酸楚,儘可能用冷硬的語氣試圖讓他遠離,可未察覺自己說這句話時的聲音是顫抖着的。
“從前,妯煙你可不是如此喚我的。”蘇瀛壓下眼底翻涌的暗潮,閉眼將脣滑過懷中人的耳垂,感受到她輕微的顫慄,眉心擰了擰,僅是一瞬便又舒展。
“正如大皇子所說,那只是從前,世易時移,大皇子的稱呼也該改改了。”我側眸迎上他質詢的目光,定了定神,故作冷漠的說:“如今的我,殿下應該尊稱一聲貴妃娘娘。”
蘇瀛瞳孔一縮,扼住我手腕的,那寬厚粗糙的手掌更用力了幾分,我忍着吃痛,不躲不閃的看着他的眼,從那裡我看到了壓抑的痛楚,不可置信的失望落寞,以及我自己的身影。
我怕自己會抵不住他眸中的受傷情緒,受不住他柔情攻勢的摧殘,敗下陣來,最終連表面上僞裝的冷漠都被粉碎,所以我移開了視線,望向他身後那晃動的樹梢。
“殿下請注意體統,放開本宮,莫說是男女有別,咱們兩人的身份本來就夠敏感,還望殿下自重!”我再一次用冰冷的語氣,逼他退之千里,蘇瀛的肩膀抖了一下,卻仍是沒有要放我走的意思。
“殿下?”蘇瀛自嘲般得嗤笑出聲,眸中濃厚的鄙夷與受傷灼痛了我的眼,“我的名字,你是不想叫出口,還是不敢!”
他寧願她對自己大發脾氣,他甘願對上一雙寫滿憤怒與憎惡的眼,而不是此刻這一臉的冷漠與不屑,比起愛恨交織,這種淡漠疏離的她更令他心痛。
她是真的不在意了嗎?真的真的忘了嗎?全部都忘記了嗎?!
“殿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剎覺得好笑?”
我眼帶鄙夷的看着他,嘴角一彎,勾出一抹燦爛魅惑的笑容,“不想叫又如何,不敢又如何,殿下的記性真的如此差?本宮與你早在那夜便無任何干繫了,你心中所念的那個秦妯煙,曾經與你同做一場黃粱空夢的秦妯煙已經死了”
多的話我不想再說,更不想再去回憶,就這樣揭過吧,然後斷開吧,不要在牽扯了,也不要在糾葛不清。
蘇瀛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任由她掙脫自己的禁錮將手抽出,想伸手抓住卻似被冰凍在了原地,四肢冷硬。
“真的回不去了嗎?不能回去了嗎?”細弱蚊吟的話語,與其說是在質問他人,卻更像是在詢問自己。
他舉目望着她翩然消失在樹蔭深處的裙襬,想要再追上去,卻不知爲何竟一步也挪不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越走越遠。
逃似的快步離開,擋回紅英想要攙扶的好意,三魂失了七魄,身體裡的某處地方在隱隱作痛着,一點點的擴散開來,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席捲了我全身。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胸口的窒息感越演越烈,鼻間酸楚更甚,我張口深吸了口氣,卻仍是壓不下眼眶中涌動的晶瑩水霧。
今日的風還真幹呢,吹得眼睛都澀了禁不住流出了淚來
多麼蹩腳牽強的藉口。我是在欲蓋彌彰,但若不這樣自我催眠,我怕自己的最後一道心裡防線,真的會崩毀!
斷了吧,唯有如此纔是對你我最好,也是最明智的一條出路。
石門旁,蘇瀛仍駐於原地,清風等人在一旁連連嘆息,卻是無一人敢上前,只因他的身邊圍繞着一股冰涼的氣息,讓人漫說是靠近,僅是這樣遠遠地看着便已覺得危險。
此刻的蘇瀛眸中全是哀傷,他低頭俯視看着地上那方錦帕,心口那結痂着地方再次被撕裂,血流不止,似凌遲般難受,已是血肉模糊。
“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纔會第一時間趕回來的嗎?我決定的事,豈會因你寥寥數語就被動搖!”蘇瀛彎腰撿起地上的錦帕,狠狠地收緊手,青筋突顯。
“你是我的,是我蘇瀛的,只能是我一人的你既然忘了,那便由我幫你一件件的全都記起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