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肯開口?”
“娘娘料事如神,那人果然抵死不認,大喊冤枉。”
“冤枉?她臉皮倒厚!”
微微睜眼,看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在窗畔,睫毛輕顫。
晨間清風扶面,樹頭枯黃的葉子盤旋而下,起起落落,幾經輾轉才落於冰冷的地上。
“想辦法撬開她的嘴,不管用什麼手段。”我皺起眉,聲音清冷。
紅英立於原地不動,面色猶疑:“可是娘娘,雲常在對娘娘計劃施行並無妨礙,就是不急着除掉她,日後她也難以在後宮立足。”
我偏頭望向紅英,看着她清亮有神的眉眼,彎脣笑了:“你同情她?”
紅英臉色煞白,連忙擺手否認:“沒有沒有,奴婢豈敢,只是覺着娘娘未免太操之過急。”
操之過急?
我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低低地笑着。
這還是那個對我唯命是從的紅英麼,爲什麼我會覺得她變了,爲什麼會覺得身邊的所有人,都在潛移默化間改變着。
窗外鳥雀揮翅,在天際嘶鳴嬉戲,飛的瀟灑。
窗內氣溫驟降,無邊靜默。
“你是想讓我網開一面,饒了她。”
聞此,紅英臉色愈發的蒼白,神色慌亂的垂首辯解:“奴婢不是有意要忤逆娘娘的意思,只是只是不明白娘娘爲何要急着除了雲常在,所以才奴婢知錯,請娘娘責罰!”
“錯,紅英你何錯之有?”我眉眼彎着,輕笑着起身,將視線移回窗外,自語般道:“錯在本宮,若非本宮如此不近人情,心狠手辣,你又怎會出聲規勸,說到底這內宮之所以烏煙瘴氣,都是本宮一手造成的。”
“娘娘”
紅英倏然擡首,惶恐跪地:“奴婢,奴婢真的知錯了。”
我斜睨紅英,連連冷笑:“本宮都說你沒錯了,你這又是何必?”
“是奴婢多嘴,奴婢願自罰掌嘴,娘娘您消消氣,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
暗暗將手縮入袖中,語氣滲着絲絲涼意:“夠了,你下去吧,本宮想歇會兒。”
“那奴婢伺候您休息。”
說着,紅英便起身靠近,下一刻,就僵在距我半步之外。
案上斟滿茶水的瓷杯被我掃落,碎瓷一地,茶水濺溼了紅英的裙襬,留下點點水漬。
“本宮不想重複第二遍!”
紅英低眼瞧瞧地上的碎瓷,咬住下脣:“奴婢告退。”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眺望牆頭浮雲,深吸口涼氣緩緩呼出,竭力平復着胸腔內的洶涌波濤。
只一味的憐憫,卻不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若無因,哪來果,因果因果,如此了結算是輕的了。
不錯,雲常在是沒有與我當面徹底的撕破臉皮,但此人城府不淺,以防日後禍根滋長,當下快刀斬亂麻纔是上策。
怎無人爲我抱屈,卻總有人掛念着有罪之人的生死存亡,當真可笑。
側影之心本不該有,應早早扼殺於萌芽,原以爲身周人會與我同仇敵愾,不曾想竟也會有意見分歧之時,還是作爲我心腹之人。
微扯脣角,牽出一抹譏嘲的笑來,也不知是在笑旁人,還是在笑自己。
雲常在,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是真不知情,還是在跟朕裝糊塗?”
乾成殿中莞辰皺着眉頭,冷視案前跪着的人,沉聲問道。
那人狠吞了口唾沫,埋首說:“微臣,是真不知情,還望皇上明察。”
“鐵證如山,這證據都有了許侍郎卻還想狡辯不認,豈非是將身家性命推至絕境?”
閒坐飲茶的羽凌歌突然開腔,眼中興味濃郁,明顯是心口不一。
“皇上,既然許侍郎不願開口,不如就別問了,再審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似同情的瞧了抖得跟篩子般的許文一眼,就在許文心覺能暫鬆口氣時,羽凌歌的下一句話卻又顛覆了他的幻想,斷了他的回頭路。
羽凌歌依舊沒有規矩不顧形象,將手肘往案角一撐,略微垂眼看着幾步開外跪着的許文,笑意深深:
“如今的刑部尚書可非你曾經的上司,而因官官勾結私相授受一事,也使得刑部的名聲一落千丈,不論是有意亦或無意,許侍郎都“功不可沒”,嫌疑在身洗清罪名怕是困難了,倒不如以死明志來證清白,許侍郎意下如何?”
許文嚇的臉色蒼白,目帶懼色的愣愣盯着羽凌歌,渾身哆嗦。
而後者卻一副惋惜狀,無奈的攤攤手:“案件毫無進展,你又一問三不知,本官也是沒法子了纔出此下策,說不定你這一死,會給案情帶來意想不到的進展呢,可許侍郎於刑部任職多年想必也明白世事難料,倘若日後難以還侍郎清白,本官也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許文被羽凌歌的三言兩語擾亂了心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大腦飛快的轉着想要找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可這越想越覺得心慌。
一個死字寥寥幾筆,說起來簡單,但若付諸於行動,卻都會遲疑。
不論遭逢何種困境,遇到何種危險困阻,只要尚存一口氣,勢必貪生。
就算許文真能咬牙赴死,一了百了,那其家中親眷也必會被羽凌歌,在事後盡數送下黃泉。
以死明志說的好聽點是有骨氣,說的難聽點是畏罪自戕。
就如羽凌歌所說,許文在刑部當差多年,雖無像其他人一樣混的官運亨通,可也自有一套處事方法。
爲官者,哪個不是兩面三刀,千張嘴臉,變化無常?
更何況這許文所在的刑部,與羽凌歌的戶部,鮮少有公務來往,至於交情更無一星半點,空口承諾又怎能輕信?
種種猜測擔憂,令許文額冒冷汗,一想到自己即將變作一具冰冷屍體,明知這說與不說都難逃罪責,竟也莫名生出貪生念頭。
心想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渺茫,也總比死了要強!
方纔還手足無措,神色緊張的許文,突而漸漸平靜下來穩住了雜亂叫囂的心神,這一切莞辰都看在眼裡,心知時機已道。
而另一邊,早就料定許文會如何抉擇的羽凌歌,眸中精光璀璨滿是算計,脣角勾起笑得狡猾一副奸詐狐狸相。
“愛卿可想清楚了?”
許文俯首回道,神色堅定:“稟皇上,臣願意如實告知,只求皇上放過微臣家中老小。”
莞辰眉梢一挑,幽幽出聲:“愛卿的請求朕可以應允,但前提是愛卿所言是否合朕心意。”
似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許文擡目拱手激動地道:“皇上放心,臣定當知無不言!”
幾個時辰後,關於許文是否牽扯案中與人勾結塵埃落定,被門外守衛押出了乾成殿,送往刑部監牢等候最終處置。
其實許文心裡明白,什麼以死明志云云,不過是羽凌歌的計謀,目的就是讓他說出自己聽到看到的一切。
儘管已經意識到,卻還是着道認栽。
就在莞辰和羽凌歌商議下一步棋,該怎麼走的時候,宮人通傳聲剛落,便從門外走進一人。
來人規矩行禮,謹守君臣之道,夾帶着清風入殿,衣訣翩揚,眸色冷清,一如初見。
“刑部尚書楚卿,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欠身作揖,語態恭敬。
莞辰揚了揚手示意楚卿起身,隨後啓脣:“可是有事要稟?”
“回皇上的話,微臣確實有本要奏。”話音落,楚卿似有顧慮的動了動脣,欲言又止。
見此,莞辰展顏:“但講無妨。”
一旁佯裝神遊於外的羽凌歌,掀了掀眼皮,眯眼望向那上繡蘭草的衣襬,片刻後斂目彎脣,脣角牽出淺淺地弧度,笑得莫名。
楚卿所稟何事羽凌歌壓根兒沒有細聽,左耳進右耳出,相比楚卿所報之事,他更對楚卿這個人感興趣。
談話接近尾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上,錢嬪娘娘差人來請皇上,移駕萃雲苑用膳。”
莞辰放下手中奏本,低了眼:“朕好久未去錦福宮了,淑妃有孕在身,晚膳便在她那用吧。”
“奴才遵旨。”
看天色漸暗,羽凌歌揉着眉心,假意聲稱身體不適要回府休息,想要搶在莞辰“發難”之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剛背過身去,便聽某人說道:“微臣也要回府一趟,就與羽大人一同退下了。”
莞辰眼也不擡:“恩,一併退了吧。”
出了乾成殿的大門,羽凌歌頓足回望,看着尾隨而至的楚卿,笑吟吟地說:
“本官突然想起,府邊街角的那家醫館前日關了門,看來在出宮前本官還需去太醫院走一趟,怕是不能與楚大人同路而行了。”
言辭口吻極爲惋惜,面色則並不似語中之意。
楚卿泰然從容:“無妨,日後總有同路時。”
羽凌歌略挑眉梢,回以淺笑:“如此,本官便先行一步。”
“大人慢走。”楚卿拱手目送,待羽凌歌走遠才垂了雙臂。
正欲背道而馳,霎時風起迷了人眼,等到風勢消緩,再看那一襲白衣人,眉峰攏起,眸中竟是一片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