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一天的冷氣,門窗緊閉,傍晚時分,下了點雨,沈蔓青乘着這個機會關了冷氣,打開門窗換換氣。
沒過多大一會兒,樂樂就將手中的畫筆一扔,噘着嘴不高興的說:“阿姨,好熱!”
小手自額上呼啦下來在脖頸那裡掬了一把,揮着一手的汗舉到沈蔓青跟前。
沈蔓青笑嘻嘻的躲開了,朝着歪在沙發上養神的袁夢努努嘴:“別鬧,家裡要通通風、換換氣,對媽媽的身體好。”
前一刻還不滿意的孩子立馬沒了抱怨,乖乖的撿起畫筆,但實在是太熱,作畫的心情是早就沒有了,只拿着畫筆在調色板上撥弄那些顏料。
支着的畫架上,是幅半成品,畫的正是歪靠在沙發的袁夢。
門鈴突然響起,樂樂一看牆上的鐘,時針靠近五的位置,立即從凳子上跳下來,直奔門口。
“是賀叔叔,一定是賀叔叔來了!”
小傢伙赤着腳跑到玄關處,門口果然站着賀明宸,手裡拿着“意冰客”的外帶紙袋。
樂樂一眼就看見了,撲到賀明宸身邊,伸手去取那隻袋子,還沒拿穩,手就往裡探。
“是冰激凌嗎?”
“噓!”賀明宸摸着小傢伙的腦袋,食指放在脣邊,壓低了聲音說:“小點聲,媽媽不喜歡你多吃這東西,昨天給你帶了,今天別讓媽媽知道,晚上等媽媽睡了你再吃,媽媽鼻子靈,會聞到香味的。”
樂樂鄭重的點點頭,很嚴肅的將紙袋子抱緊了,做賊似的一溜煙跑進廚房裡,連袋子一起塞進冰箱。
賀明宸來了,沈蔓青就該走了,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沒有互相打過招呼,卻成了一種相處的模式。
兩人從g城回來之後,就變得不一樣了,雖然什麼都沒對沈蔓青提起,但袁夢對待賀明宸顯然變得隨意和自在起來,言語間的意外的還有些“霸道”。
沈蔓青想着她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沒有人提,她也不好問。
她收拾了東西,剛走出門,冷不丁看見一抹頎長的身影靠在門口的牆壁上,驚得她差點又退回門裡。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麼大熱天的天,韓澈卻是一身嚴整的西服,頭髮也被打了髮膠,做了塑性,領結打得四四方方,規規矩矩。胸前的扣子倒是解開了,露出裡面的馬甲。
沈蔓青只看了一眼,心裡就明白了,這一身感情是爲婚禮準備的禮服呢!
“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她……怎麼樣?”
韓澈靠在牆上,沒有挪動,只是看着沈蔓青提步時,眉峰聳動了,插在西褲口袋裡的手急躁的抽出。
“嘁……”沈蔓青冷笑一聲,拼命壓着心裡那股子邪火,不想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
“我就想知道她好不好,太久……沒有見到她……”
“你閉嘴!”
沈蔓青猛的轉過身,看向韓澈的眼神是不滿、驚異、憤恨還有不恥:“她好不好,你會不知道嗎?想從我這裡再聽一遍?
好,我告訴你,她不好,很不好!身上瘦的皮包骨,複查結果也一次不如一次,透析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還有什麼好問的?你還想知道什麼?”
隨着袁夢病情的日益加重,天天照顧着她的沈蔓青親眼目睹,日日受着刺激,對着臨陣脫逃的韓澈,也沒了好脾氣。
沈蔓青發泄了一通,焦躁散去了些,望着精神大不如前的韓澈,覺得有些不忍心,又恨他藏着掖着,開不了口安慰他,只能閉上嘴。
“賀明宸……怎麼會來?”韓澈等她平復了些,才這樣問到。
沈蔓青所猜不錯,今天的確是韓澈試婚禮禮服的日子,和艾草的婚期已經定了,就在下個月初。
不過,他中途退場了,逃也似的找了個理由,將艾草一個人留在那裡,直奔到袁夢家門口。
他的手掌衝動的就要叩開公寓的大門,如果不是看見賀明宸從電梯裡出來,他想他就要支撐不住了。
“他們在一起了,雖然沒說,可是,我看着就是那麼回事。”
沈蔓青據實以告,算不得撒謊,雖然這當中有着誇張的成分。
“怎麼可能?她……想起來了?”
韓澈搖搖頭,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緊盯着沈蔓青,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像樣的解釋。
“不可能?爲什麼不可能?她能重新愛上你,就能重新愛上賀明宸,你別忘了,她最後愛的那個人,已經不是你,而是裡面的賀明宸。”
一句話,堵得韓澈啞口無言。
沈蔓青問他,後悔了吧?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你韓澈,她不會在原地等你,即使她成了這副憔悴的樣子,想要她的人,還是排着隊等着的!
韓澈不說話,他不是想不出話來反駁,只是心裡苦,苦的像吞下去幾噸黃連般。
他像個聖人一樣,出賣了自己,想要換來妻子的平安。
他也想她身邊有個可以依靠的人,那個人若是樑駿馳,他甘心,因爲私心裡明白,真真是不愛樑駿馳的。
可現在,樑駿馳還沒趕回來,她身邊卻已經有了賀明宸。賀明宸是誰?是她愛過的人,背棄他移情別戀愛上的男人!
苦澀,伴隨着委屈,從心底一點點泛上來。
活了這把年紀,他還是頭一次爲了個女人做出犧牲,她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也不打算讓她知道,可她怎麼……怎麼就和別人在一起了?
——她的心裡,還有他嗎?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韓澈沒好氣的掏出,看也沒看按下接聽鍵,瞪着眼吼道:“有話說,有p放!”
“……韓澈,是我。”
電話那頭,是艾草低低的聲音。
沈蔓青低頭暗歎一口氣,轉身進了電梯。
韓澈被叫回了韓家,艾草已經由司機接了早早回來了,給他打了很多通電話,剛纔那通,他才接聽。
艾草的房間,在主樓,是當年聶綿卿住過的那間客房。陳設有些舊了,但傢俱材料都是上乘的,年代久遠,反而別有一種沉澱過後的風韻在裡面。
天還沒黑透,房間裡的吊燈卻大開着,照的整間房間亮堂堂的,一併連艾草臉上悽婉哀怨的表情都照的清清楚楚。
韓澈只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艾草端坐在牀頭,腳邊放着一隻皮箱,耷拉着腦袋,神情懨懨的,眼睛有些紅,彷彿剛纔才哭過,臉是洗過了,重新抹了層隔離霜。
看到韓澈進來,仰起臉來對他露出個微笑,只是這笑裡多少有些驚惶的成分。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有些畏懼韓澈,他對她而言,就是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如果不是韓澈主動彎下身子靠近她,像她這麼平凡的女孩,又怎麼會癡心妄想會被他這樣的男人青睞?
“你回來啦?”
她故作親暱的語調,讓她和韓澈都有些不適應,他們雖然是即將步入婚禮殿堂的關係,但關係還不如以往親近。
“你陪我坐一會兒,好嗎?”
艾草讀出韓澈眼裡的抗拒和厭惡,不動聲色的眨眨眼,拍了拍身邊的牀單,示意韓澈坐下。
她知道他不會拒絕,他還有想從她這裡得到的東西。
果然,韓澈猶豫了片刻,還是順從了她的要求,走到牀邊坐下,隔開一定的距離,離她不近不遠。
“我們的婚禮,算了吧。”
“嗯……嗯?”
韓澈順嘴一答,答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扭過頭看向她。眼睛習慣性的眯起,審視的上下打量着她,這才發現她腳邊的那隻皮箱。
“你沒聽錯,我是說算了,我現在也沒什麼資格和你談條件,我已經不是當初你認識的那個艾草了。”
踏着夕陽,地面上的餘熱尚未散去,艾草拎着皮箱沿着韓家的石子小道一步步出了院門。
韓澈看着那一抹單薄嬌小的身影慢慢退去,沒入繁盛的枝葉間,想着她剛纔說的話,手指覆在脣瓣上,還有些緩不過勁來。
她說,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像這種威脅人的蠢事,她以後再也不會幹了。
她會和家裡人說清楚,至於腎移植的事,依然有效,就算不是爲了韓澈,單單爲了袁夢,她一開始也是打算要捐的。哪裡知道,一時鬼迷了心竅,居然向他提出了那樣可笑的條件。
最後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問他:“那個時候,究竟是爲了什麼,會對我那麼好?”
韓澈從錢包裡抽出真真的照片,遞到她面前,一切都不要再解釋。
“袁老師,就是你的妻子?她沒有過世。呵呵……真好,這樣,我就輸的心服口服了。”
她說,讓他安心,她一定會救活袁夢,讓他們夫妻團圓。
她笑着摸着嘴角和袁夢如出一轍的梨渦,明白根本無所謂輸贏。一個男人愛着一個女人,到了這樣的地步,眼裡哪裡還容得下其他人?
韓澈掏出手機給小四打了電話:“讓人24小時監視艾草,有任何異常隨時報告。”
掛上電話,在心裡對艾草說着抱歉。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做回小人,事關真真的生死,他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話,他必須順順利利的看着艾草上手術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