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像一尾在網中跳躍着的魚。
真真起的很早,早餐是她親手做的,下人要幫忙,她也沒讓插手。她想要給樑駿掣做早飯,從樑初雪的口中,真真瞭解到,她們的父親,這麼些年來有多麼的孤獨。
看看牆上的掛鐘,差不多到樑駿掣該下樓的時間了,早餐的溫度也剛剛好。
真真把早餐在桌子上擺放好,餐具都是她親手擦拭乾淨的。玄關處一陣響動,是下人去取報紙回來了。
樑駿掣喜歡一邊用早餐一邊看報紙,並不細看,只粗粗瀏覽商報和晨報的幾個版面而已。
下人取了報紙走進餐廳,看見真真,有些猶豫,拿着報紙的手往後遮了遮,真真眼角瞥見報紙的柺子,不動聲色的挪開視線。
“放在這吧,爸爸該下樓了。”
她轉過身去,在流理臺上盛着米粥。下人鬆了口氣,將報紙放在主位的手邊。
“你去後門那裡看看,送食材的人來了沒有,上次送來的水果,不是很新鮮,這次記着挑的仔細點。”
“是,我這就去。”
下人答應着拉開側門出去了。
真真把托盤放在餐桌上,視線在那一堆報紙裡遊走,那些方塊的鉛字,剛從印刷廠出來,散發着濃重的墨香,跳躍着新鮮出爐的新聞。
她的手在桌面上,彎曲、伸展,再彎曲、再伸展。
她答應了韓澈的,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看、不聽、不想,只一心等着他來接她。當她的指尖距離報紙還剩0.1公分時,她的手突然頓住了,觸了電般收回。
——她能做到的,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她一定能做到的。
真真收回手,樑駿掣剛好一腳踏進餐廳,她對他揚起笑臉:“爸,起來了,剛好,都準備好了。”
樑駿掣一癟嘴,佯怒到:“又起這麼早!這些事情,家裡哪個……”
“爸,他們做的,和我做的怎麼能一樣?”
即使是帶着疼惜的責怪,樑駿掣也再說不出口了。
真真眼尖,細心的發現今天樑駿掣沒有穿西服。今天並不是週末啊,難道他今天不用去公司?她疑惑的望向他,問到:“爸爸,今天不用上班?”
樑駿掣拉着女兒的手坐下,笑意盈盈的說:“昨天晚上,我接到療養院打來的電話,時間太晚了,我怕你已經睡了,所以忍着沒告訴你——醫生說,你媽媽想要見我們。”
“嗯?”
真真驚喜的反握住樑駿掣的手,這個信息包含着讓人振奮的消息,不由得她不激動。
“真的?你是說,媽媽主動說要見我們?她……她是不是好了?”
“呵呵……嗯,醫生沒詳細說,不過,我想應該是的。不管怎樣,你媽媽很棒對不對?會打電話要見我們了!”
樑駿掣一臉憨笑,笑容裡完全是對病中愛人的思念和寵溺。真真被他摸着腦袋,欣喜中,不由感嘆,當初他們究竟爲什麼沒能走到一起?母親和韓澈的大哥,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因爲急着要見邵婷,父女倆簡單的用了早飯,匆匆趕往了絲束療養院。
他們沒想到,在他們進來之前,裡面已經有了一位訪客,這個人,還是真真多日未見,也不曾有過聯繫的韓澈。
樑駿掣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先看見了裡面對着邵婷跪下的韓澈,條件反射的往後退了兩步,合上門。
真真看他臉色不對,笑着問:“怎麼了?爸爸,你緊張啊?”
樑駿掣搖搖頭,拉過女兒,擠開一道門縫,將女兒圈在懷抱裡:“進去嗎?”
真真沒說話,樑駿掣也不催她。他看到,女兒的視線膠在那個跪着的ting拔男人身上,神色複雜,但沒有一種是厭惡和責怪。
邵婷坐在沙發上,膝蓋上蓋着條長毛絨毯。韓澈跪倒在她面前,兩手攤在她身側,看着她的樣子,像是亟待於放生的岸上的魚。
“嫂子,我……該不該,讓真真再等下去?我沒想到,事情會弄得這麼複雜,牽扯了太多,我每天都在想她,想的心口生疼……可我,不敢見她,我怕看到她滿含期待的眼神,那個丫頭,一定眼巴巴的等着我去接她回家。
我……我tm就是個混蛋!事情讓我越弄越糟糕!”
韓澈的頭頂,落上一隻柔軟的手,那手掌已不若年輕時纖細滑膩,但力量仍然是一樣的,溫暖的氣場,讓韓澈毛糙的心緒頓時平滑了不少。
“小澈……你怎麼哭了?你大哥若是看見了,又該罵你沒出息了。”
邵婷的眼神很清澈,清澈的近乎於空洞。
“嫂子,我……想要好好照顧你的女兒,只想讓我一個人對她好,可是,我……卻一直讓她哭!”
這也許是韓澈最脆弱的一面了,本來應當是呈現在真真面前的,可他怕會惹哭了她,竟然只能在這裡對着個神志不清的故人訴說着這些!
真真眨眨乾涸的眼睛,轉過身來,合上門,拉着樑駿掣走到一邊。
樑駿掣猜不透女兒的心思,只好沉默的跟在她身後,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們並沒有走遠,就在拐角處的階梯上。樑駿掣脫下外套鋪在階梯上,對着女兒招招手:“來,寶貝坐這裡。”
真真微愣,樑駿掣對她的寵溺已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不過,她並沒有推辭,而是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樑駿掣那件昂貴的armani西服外套上。
“寶貝。”
“嗯。”
真真答應着,把腦袋靠在父親的肩頭。
“想什麼,能告訴爸爸嗎?”
“……嗯……想……哭。”
真真歪着腦袋,小臉在樑駿掣視線裡消瘦成巴掌大。
樑駿掣絲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將女兒抱的更緊了:“想哭,就靠在爸爸懷裡,痛痛快快的哭吧!”
“嗯……嗚嗚……”
真真趴在父親胸膛上,咬着牙,任強忍的淚水落下。
感到女兒的身體在顫抖,樑駿掣心疼的說:“沒關係,大聲哭吧,爸爸知道,你難過……是爸爸,看錯韓澈那小子了!”
“……不!”
真真拼命搖着頭,依舊只是落淚,沒有發出聲音。
“不能哭出聲,韓澈……韓澈還沒走,他會聽到……爸爸,你不知道,他是最見不得我哭的。”
面對女兒的隱忍,樑駿掣覺得自己這個父親,簡直無能的徹底!
門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真真凝神聽着,屏住了呼吸。她不用去看,就知道,是韓澈——他要走了。
腳步聲不真實的沿着地板悠悠傳來,真真腦中一陣刺痛,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曾有個人揹着她,一路沿着海岸線走。
那個人告訴她: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喜歡到願意把命給她!
真真默默點頭,她也喜歡一個他,喜歡到可以把命給他!
腳步聲消失了有一會兒,真真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不用看,光聽着專屬鈴聲,她也能明白,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他的聲音,近的似乎就在她身邊。
“喂?”
她笑着,儘管臉上掛着淚,卻拼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甜糯的。
他問:“你乖不乖?”
“嗯。”她答。
他笑了,又問:“想我嗎?”
“想。”
“有多想?”
她想了想說:“不知道……”
電話那頭有短暫的沉默,真真揣測着他是不是不高興了:“因爲一直都在想,睜開眼睛想,閉上眼睛還是想……每個時候都差不多,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多想。”
他笑了,沒有發出聲音,可是,真真知道,他一定是笑了。
“老婆,我得去忙了。”
他說,語調依依不捨。
“嗯,好。”
掛電話的瞬間,她突然拔高了聲音:“韓澈!”
“嗯?怎麼了?”
她說:“我愛你。”
他於是說:“我也愛你。”
掛掉電話,真真反而不哭了,沒幹的淚滴掛在眼角,鑽石一樣晶瑩剔透。
“爸爸,我想……出國。”
“好,爸爸陪着你一起去,接了你媽媽,我們一起。”樑駿掣無條件滿足女兒的一切願望,只要她能感覺好一點點,讓他做什麼他都在所不辭!
樑駿掣擦去女兒滿臉的淚痕,笑說:“快收拾收拾,不然一會兒讓你媽媽看見了,一定會說‘你怎麼欺負我家夏夏啊’?”
調侃的語調,學着邵婷天真的樣子,逗笑了真真。
她在客用洗手間洗了把臉,確認不怎麼看得出哭過的痕跡,這才拉着樑駿馳一同進了邵婷的房間。
邵婷手裡還是那件毛衣,織了錯,錯了便又拆了重織。不過,過去了好些時日,總算是有了毛衣的雛形了。
她擡起頭來,看向走進來的父女兩人,朝着真真伸出手:“你來啦?夏夏,媽媽可想你了。”
真真撒嬌般縮進媽媽懷裡,看看一旁木然站着的樑駿掣,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樑駿掣並不覺得尷尬,就算在邵婷眼裡,他只是個陌生人,只要在她身邊,就比什麼都好。
然而,邵婷擡起頭,對着他露出笑容:“駿掣,你……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