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的閉上,耀眼的光線鑽過眼縫刺激的她痛苦的發出一聲嚶嚀。
她聽到有人緊張的問她:“真真……真真,你醒醒!”
是他的聲音,顫抖着好像很恐慌,是不是自己的樣子嚇壞了他?韓澈,不要怕,很快,我就不痛了。她想要這麼告訴他,可眼前的白芒散退,冰冷陰暗的黑暗籠罩了她,急促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當聶真真被韓澈從小樓抱出來時,下身已全是血,濃稠的紅色還在韓澈手中繼續蔓延。而她沒有掙扎,在他懷裡失去了知覺,毫無生氣的閤眼昏睡,他感覺到她身上的熱氣在一點一點消退,呼吸越來越微弱,而他的胸口卻跳動的越來越快,他竟然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難言的痛苦像無數條蟲子啃噬着他的心,一種飄渺的幻滅似的悲哀在一瞬間抓緊了他的靈魂,古銅色的臉上透着蒼白,嗓子眼如鯁在喉,悲憤滅頂而來……
聶真真被送到了醫院,韓澈沒有一同去。
昏暗的花園裡,他高大頎長的身子矗立在夜風中,顫巍巍的飄蕩,身影也在輕微的移動中或長或短。
主樓裡一陣騷動,是聶綿卿出來了。他讓人通知了她,如果聶真真醒來,想要見的人或許就是聶綿卿了。
聶綿卿衣衫還未穿戴整齊,已向着院中奔跑而來,看到站在院子中央的韓澈,突然瘋了一般朝着他撞過來,雙手在他身上死命敲打着,雖然這根本無濟於事。
韓澈就那麼站立着,對於聶綿卿的舉動不做任何迴應。
“韓澈,你……你差勁透了,你根本配不上她,真真雖然小,但她卻把最好的愛都給了你,雖然她知道……”聶綿卿說不下去了,想起聶真真苦苦的叮囑她不要告訴韓澈!
聶綿卿跨步要走,韓澈背對着她沉聲說到:“我已經知道了,她是韓溯的孩子……是你……養大了韓溯的孩子。”
聶綿卿緩緩轉過身子,看着他的背影,猜不透這個男人心裡想的是什麼,雖然有很多疑問,她此刻卻沒有心思去問。童墨的孩子,正在生死邊緣抗爭,她不能就這樣讓她去見她的父親!
匆忙的腳步聲越走越遠,車子揚長而去的尾音像是一曲悲壯的詠歎調,偏仄抑揚。韓澈依舊矗立在原地,闔上眼,眼角溼潤的滾下晶瑩的淚滴——只那麼一滴,鹹澀的落入脣角,這麼苦,這麼苦!
主樓大門“吱嘎”一聲被推開,韓振天拄着柺杖,氣喘吁吁的望着韓澈,往日精明的神色消失殆盡,渾濁的雙眸透着綿綿不盡的驚痛。
“你,你……畜生!”韓振天拄着柺杖一步一步從門內走出,跛着的右腳步履蹣跚,說話的聲音也一樣踉蹌。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兒子,韓澈絕不是現在才知情的!
韓澈拉着聶真真在他面前說要結婚的時候,他怎麼就沒想到,韓澈異常的舉動裡暗藏着這樣罪惡的陰謀!
終究是他晚了一步,讓韓澈先得知了聶真真的身份。他要找的孫女,韓溯的女兒——就是聶真真!
聶真真充滿活力開朗的笑容在老人腦海裡不斷閃過,像早晨綻放的鮮花,那麼美,那麼新鮮!韓澈是怎麼忍心,對自己的侄女下這樣的手?
食指指向韓澈,所有的悲憤積聚在胸口,無力的質問韓澈:“她是個孩子,是你大哥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是啊,他是怎麼下的了手?韓澈也在一遍一遍的問自己,他是怎麼下的了手的?只是這個疑問卻不能由韓振天來問,如果他是畜生,那麼虎毒食子的韓振天更是連禽獸不如!
面色稍稍收斂,精光乍現,盯着韓振天冷冷說到:“爲什麼下不了手?跟你比,我算的了什麼?你不是對自己的兒子都下得了手嗎?對兒媳不是一樣做盡了各種禽獸不如的事嗎?”
“你!”韓振天揚起手卻被韓澈一把鉗住了。
“想打我?韓振天,你看清楚了,我是韓澈,不是韓溯!你,殺不了我!”韓澈狠狠將韓振天的胳膊朝着空中一甩,韓振天蒼老的身軀被擲在地上,軟弱無力的發出沉悶的響聲,韓澈心頭一震,卻沒有伸手去扶他,冷笑一聲轉身沒入夜色。
韓振天心口一陣巨疼,緊捂着胸口,痛楚的從懷裡掏出藥瓶,哆嗦着倒出藥片塞進嘴裡。
他還不能有事,韓溯的女兒已經找到,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他毫不知情,沒有給過她一絲疼惜,還默許了她同韓澈的婚姻。
沉重的罪孽由他而起,他必須好好的活着,看着她好起來,爲她安排好以後的生活。
“溯兒……”胸口的疼痛由於藥物的作用正在消退,喃喃的喊着這個名字,想着很多年前韓溯在他面前跪着求他。
——“爸,求你成全我們,我們已經有了孩子。”
他不能相信這是他一貫儒雅,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大兒子說出來的話。他想要告訴他,他身邊陪着他一同跪着的女人,在踏進韓家之前就已經是他的情人,一個人儘可夫的歡場女子,怎麼配承受他的愛?
那個女人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的確是我見猶憐,很能蠱惑男人的心,如果她就這麼老老實實的守好自己的本分,他想他會給她最好的安排。她卻竟然對韓溯動了心思?就憑她也配!
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他的兒子,應當配這世上最好的女子!而不是一個被當做禮物在男人之間送來送去的下賤女人!
始料未及,韓溯帶着她私奔了!拋下韓家所有的一切,帶着她和他們的孩子一同私奔了。韓振天震怒之下,命人不惜一切代價追捕韓溯。他沒有想到,這麼一聲令下,換來的竟然是韓溯車禍身亡的消息!
車禍當場,只有韓溯和那個女人,他們的孩子不知所蹤。
在葬禮之後,他暗自派人找尋那個孩子。就在他尋找孩子的過程中,他的妻子童墨得知真相。
她還陷在兒子身亡的噩耗裡,承受不了那般殘酷的真相——父子爲同一個女人相爭,最終,父親竟然逼死了兒子!
和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力道並不大,卻疼的像是揭了他一層皮。
看着她哭泣轉身離去,他想該讓她冷靜冷靜。他對於除了童墨以外的其他女人都是逢場做戲,對那個女人當然也是。然而韓溯死了,這是他的過失,永遠無法彌補的過失!縱使他渾身長滿了嘴,也解釋不清。
他獨自守在書房,不敢面對傷心的妻子。就是那麼短暫的膽怯和迴避——他便永遠的失去了她。
天空發白的時候,小兒子韓澈紅着眼衝進了書房,什麼話也沒說,十七歲的少年舉着槍對準了自己父親。
“韓振天,如果你不能對她好一輩子,那你爲什麼要娶她?既然騙了她,爲什麼不騙她一輩子?既然不能愛她一輩子,又爲什麼要留下我跟着你承受這痛苦?”
韓澈怨恨的眼神,今天他依舊記得很清楚,俊朗少年的純淨眸光從那一天起不復存在——因爲,他的母親,他韓振天的妻子,選擇了隨韓溯而去!
自此之後,父子形同陌路,他親眼看着他的兒子韓澈從一個翩翩少年成長爲一個比他更加狠絕毒辣的男人。
他想要彌補他,早早就將天墨集團及背後的勢力都交到了他手上,韓澈只是勾着脣角,欣然接受了。他還是恭敬的對他保持着父子的禮節,卻不願意同他再多說一句虛寒溫暖的話。
韓澈這些年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裡,也意識到他內心的傷口從未癒合,纔會使得他在對人對事上毫無人情可言。但那些和他無關的人事,他也並不在乎。
可他沒有想到,韓澈的怨念如此之深,到了今天,竟然對韓溯的女兒,他的親侄女下手!
他已經派人在四處找尋韓溯女兒的下落,花去了那麼多人力財力卻是音訊全無。
沒想到,韓澈就將她放在韓家,讓她在他眼前或嗔或笑,懷孕、婚禮,這些美好的假象,只不過是爲了要報復他!讓他痛苦,這就是韓澈的目的!
胸口的痛楚減輕了,韓振天扶着柺杖往外走,吩咐司機開車去醫院,他等不了,一刻也不想等,他要見到那個孩子,韓溯的孩子!他要確定她不會有事,然後,接她回韓家,給她世上最好的,這些年她所沒有享受的,他都想擺在她面前!
小樓房間裡,韓澈坐在流理臺前,透明的玻璃杯裡盛着黃褐色的液體,一杯一杯灌入他的喉腔,冰涼刺激。酒精麻醉的作用這一刻似乎失了效用,臺子上空酒瓶歪七扭八的倒了一排,他的腦子卻是越來越清醒。
手機在臺面上突兀的震動閃爍,韓澈迅速接起:“說!”
電話那頭是李欣陽顫抖怯懦的聲音:“總裁,太太情況不太好,還在搶救,說是讓家屬都來一趟,恐怕有要交代的……”
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交代?交代什麼?爲什麼醫生會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右手一用力,玻璃杯在他手中應聲而碎,碎片劃破掌心,血液沿着掌心的紋路滲出,甜腥味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