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開着車,眼角餘光瞥見陸媛貓一樣團在自己的衣服下,因爲他一貫沒有開車聽音樂的習慣,這時車內就只剩下兩個人清淺的呼吸聲,**靜了,所以人就特別容易犯困,於是,陸媛也就不能免俗的放任眼皮就那麼一點一點的漸漸粘在一處。
這種感覺,是可以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心情愉悅而平靜的,林浩忍不住放慢車速,關緊車窗,然後微笑着側過頭去,陸媛已經有半天沒有出聲了,這時嘴角微微上揚,噙着淺淡的笑,顯然已經沉浸於夢中,纏着周公下棋去了。
林浩一直覺得,她有這世上最純淨的睡顏,和很多年前的暑假裡的驚鴻一瞥一樣。那天他記得很清楚,中午,媽媽剛剛從外面帶回了一隻小貓,一隻小小的貓仔,不過巴掌大小,蛋黃色的,叫聲輕得彷彿人在喃呢。陸媛喜歡和貓玩耍,雖然也經常“恐嚇”他家養的大貓,但是,他知道,那不過是她喜歡的一種方式,所以,得到貓仔,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捧着貓跑上樓,要給陸媛看看。
中午,陸媛的爸爸媽媽也回家吃飯,家裡大門和所有鄰居家一樣敞開着,陸媛依舊懶在牀上睡着,小小的人裹在薄薄的毯子下,嘴角上揚着,不知沉浸在怎樣的夢境中。
那天他很失常,一直呆呆的捧着貓站在陸媛的臥房門口,直到牀上睡着的人翻身,似醒非醒,才猛然轉身,抱着貓一口氣衝回自己家。
那一直是他的一個小秘密,他不預備說出來,因爲即便是現在,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很難爲情,他一直覺得陸媛有時候彆扭得可恨,其實,自己何嘗不是。
夜深了,爲了節能,街燈的光芒漸漸弱了,林浩依舊開着車,在一條一條的街上慢慢駛過,一點一點認真的找尋自己曾經的記憶,快樂的、失落的、振奮的、傷心的。他這次回來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似乎直到此時,纔有了這樣的情致,去追尋過往的種種。
緊閉的車窗,讓車內浮動的一股淡淡的香再無處可藏,那是綠茶的淡香水味,用力嗅一嗅,似乎還能聞到陸媛手指上燙傷藥膏的味道。
從前,背臺詞時,常能看到諸如幸福的味道之類的詞句,當時他只覺得這話瓊瑤腔得厲害,而且完全不通,幸福是多麼不可琢磨的東西,用味道修飾,感覺總有些突兀。也只有到了此刻,他才乍然想通,幸福是真的可以聞到的,就是這種香水和着燙傷藥膏的有些類似香油的味道,就是這種味道,讓人覺得,從心底深處暖和而平靜,彷彿還有些甜,從舌尖蔓延到心口。
這樣的感覺,美好到讓人想毫無顧忌的抓緊,抓緊,不放手,誰想分享也不可能。
然而,只這麼悄悄的一想,林浩就發覺,自己開始不可遏止的心痛起來。
是的,心痛,還有嫉妒。他一直明白,選擇了自己現在的道路,就意味着會失去很多自己珍視的東西,但是,怎麼能不嫉妒呢?怎麼才能不去嫉妒那個將來可能坐在自己現在的位置看着陸媛睡顏的男子呢?怎麼能夠?所以,這種嫉妒和心痛,自從重逢之後,就常常來得猛烈得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不是一個不懂得捨得的人,捨得捨得,先舍後得,與其去追求自己不能得到的美好,就不如早些放手,他試過的,真的試過,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試過之後,那種心痛,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重。
那天在酒吧,他真的想放縱一回,不爲了女主角助理事先偷偷聯絡的記者,只是爲了自己,爲了給自己一個捨得的理由,一切也都很順利,現在的女孩子爲求上位,什麼都肯做,甚至不需要任何暗示。但是,該死的,關鍵的一刻,一個打死也想不到會出現的人,就這麼跌跌撞撞的出現了,林浩幾乎忍不住想推開眼前的烈火紅脣,走過去一把抓住陸媛,問她好女孩深更半夜跑來這裡做什麼?
從小到大,陸媛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讓他一次次暗地裡抓狂。
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說的一物降一物,他完美的自控力,在面對她的時候就會消失無蹤,哪怕是故作很酷的從她身邊走開,都這樣的讓他覺得困難。所以,他又一次狼狽的逃走了,在鎂光燈的瘋狂閃爍中。
陸媛一直睡着,而到了林浩發覺自己走錯了路的時候,他的車已經很輕很穩的停在了那棟承載了他們無數回憶的老式居民樓前。關上大燈,熄火,車廂徹底隱身在黑暗中,林浩調調座椅的角度,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半躺着,視線透過車頂的天窗,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黑暗中。
林浩喜歡這樣的思考狀態,他認真的想到,很多男女形容彼此的關係,都喜歡用平行線來比喻,但是他覺得,平行線並不合適用來比喻他和陸媛的關係,他們是兩條什麼樣的線呢?曾經無比接近,曾經那樣渴望重合,然後,卻又漸行漸遠,直到如今的咫尺天涯。
這個關於線的問題,讓林浩一直苦惱,他的數學真的很一般,所以,他不知道他們該是兩條什麼樣的線,也許不是線,而是磁鐵的兩極吧,曾經是一塊磁鐵,背靠着背經歷漫長的成長歲月,然後被外力強硬的分開,成爲了獨立的兩極,從此不得不一進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