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
雲珏聲道,“一定要小心那個女人。”
我一愣,旋即很快明白了雲珏說的人是誰,是嫦蓿。
難道給雲珏下了毒藥的人就是嫦蓿嗎?我差點就要回頭,可是我還是忍住,慢慢叩了石門。
石門剛一打開,豔婷就往裡面探看了進去,邊瞧邊狐疑的看我,“這麼久,我都數了五百聲了,你才敲門。難道,你和他真的做了什麼?”
我一緊張,面上燥熱起來,忙要去拉豔婷的手,可是豔婷卻一把拽過我的食盒。
她邊打開食盒瞧着,邊不可思議道,“天啊,你竟然真的將吃食全部餵給他了。我之前硬喂,他都吐出來了,你到底用的什麼鬼方法?”
我慌忙的搖搖頭,想要繼續去拉豔婷的手,可豔婷陡然一停,甩開我的手。
我一怔,眼前的女人正以審視的目光冷冷瞧着我。
“我剛纔在外面就在想,你一個新來的婢女,來到這裡不求賞賜也不求工錢,反倒那麼想要到跟着我到這裡,來了之後還說喜歡這個人,真是好巧的事情啊。現在,你竟然好大的本事,還讓一個絕食求死之人吃了飯……”豔婷慢聲,徐徐對我說道。陡然,聲色又一厲,冷冷看我,“說,你是什麼人!”
我心裡一驚,立刻低頭屏氣,可剛想要和豔婷解釋,只聽一陣嘶啞啁哳的笑聲迴盪耳畔。
豔婷厲聲,“醜八怪犯病了吧,笑什麼笑!”
“不,你們繼續,我只是覺得大仇得報,大快人心。”雲珏冷冷的啞聲,說罷之後又笑了兩下,咳嗽起來。
雲珏身子此刻很弱,聲音也很虛弱,聽到他劇烈的咳嗽起來,我心中揪痛不已,可是又不敢露出一絲心疼的表情。
我強壓制心底的情緒,面無表情看向豔婷。
豔婷存疑的掃我一眼,又看向遠處的雲珏,“你什麼意思?”
“趕快把這個啞巴,咳咳,給我殺了!我恨不得她現在就去死……我纔不要再見到這個醜女。”雲珏用力說道,說完又是一陣猛咳。
豔婷遲疑一下,“你對他做了什麼,他竟然恨你成這樣?”
我看一眼食盒,搖了搖頭。
豔婷順着我的目光看一眼食盒,似乎明白了什麼,嗤鼻一笑,“你該不會全部用嘴喂他吧?”
我故作爲難的神色,半晌才擡眸看着豔婷,慢慢點了點頭。
“天,你真就不嫌惡心。”豔婷咕噥一句,白我一眼。而後又衝雲珏道,“你也不好好照照鏡子,就你這副尊容,誰看見誰都噁心!也就我家妹子善良又傻,看見你這麼噁心的模樣,都還能夠餵你飯吃。你可別不識好歹了!”
雲珏虛弱的冷笑一聲,“我再噁心,也噁心……不過臉都不要的女人。”
“你……”豔婷一怒,惡狠狠道,“你信不信你再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我知道豔婷在護我,可是一想到雲珏爲了我故意如此,我心裡更疼。聽着雲珏忍着身子的難受,還要如此用力的和豔婷爭吵,我就恨不得那個中毒之人是我。
“撕爛我的嘴……你有空嗎?”雲珏聲音有些喘息,不過他還是用力道,“你不應該先查問清楚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嗎?最好,撿起鞭子,把她的皮肉全部……全部打爛,然後折磨至死,拋屍,喂狗……”
那聲音極其顫抖,極其陰冷,還帶着他慣來的諷刺。儘管知道雲珏這樣故意說惡毒之言,是爲我,可還是忍不住覺得心裡一沉。
“你給我閉嘴!”豔婷聽不下去了,立刻打斷了雲珏的話,“你以爲你說什麼,本姑娘就要照做嗎?餵你吃飯也是爲了讓你苟延殘喘,她怎麼說也是你的恩人,難道你就不覺得不忍心嗎?”
我回眸看向雲珏,他的臉上已經發紅,是氣息用的過多的緣故。
何必爲了我如此折磨自己,我望着雲珏,艱難的搖搖頭。
“不……忍心……,呸!”可是雲珏根本不理會我的懇求,依舊冷聲一笑,甚至朝着我真真的吐了一口水。
不過那嘴角流出的竟是血。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活該受這樣的折磨!”豔婷似乎見了雲珏的樣子覺得噁心,聲中透着厭嫌,氣勢也減了許多。旋即,她沒再和雲珏多做糾纏,一把拉過我的手道,“十三,這樣的人你還捨不得,你都瞧見了,他也沒幾天活頭了,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說着,豔婷使勁兒拽着我的手腕,硬生生的將我從石室中拉了出去。
而我直到最後一刻,也忍不住回望向雲珏。
他嘴角一動,見到豔婷拽着我出去,臉上的冷漠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輕柔緩和的、悽然卻溫存的笑意。
他的眉目,也隨之微笑起來。
雖然是那樣悲傷的姿態,可是依舊讓我覺得莫名暖人。因爲他看我的神情變得透明而坦然,竟還帶着全部的情意。
那笑容是雲珏的,不是皇上也不是玉哥哥。
直到石門彭一聲,牢牢關住,我再也看不到雲珏,我的心才一空,人也才清醒起來。
豔婷將石門上的鐲子取來,套在右手上,而後看我,“你還難過呢?”
我搖搖頭,跟在豔婷身旁,儘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悲傷。
“我真好奇,你居然看到了他的那副樣子還能喜歡他?”豔婷半是疑惑的問我,又自語似的道,“雖然他平常的樣子是挺俊的,可是再俊又怎樣,一點本事都沒有,被人關在這裡還得靠人送飯,甚至動不動一心求死。而且他還吃了毒藥,現在的樣貌會衰老,也就是說他老了以後就這麼醜,一點也不好看,且不說你和他這樣的囚犯能不能在一起,就是真的可以,十三你能忍受這樣壞脾氣嘴又臭還沒什麼本事、老了還這麼醜的人嗎?”
豔婷衝我挑眉。
我心裡還在擔心雲珏那三個時辰的藥效,無心的聽着她碎碎之念。可是聽到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怒道:你知道什麼,雲珏纔不是一個沒本事的人!天下人就這一個皇上,是一般人能做的嗎?你甚至都不知道你在賊窩裡面待了多久!
等一等,我忽然想到,豔婷似乎還不知道雲珏是皇上,這麼說這裡的人雖然信任她,卻沒有將他們所做之事告訴豔婷。如此可見,豔婷不是其中一員,甚至跟這個亂黨可能沒有牽扯。
“不像我的穆大哥,他可是一身好本事,聽說還在皇宮當差事。他武功好人也俊,不苟言笑還爲人正直,對宅子裡所有人都好,雖然看上去是冷了一些,可是從來不會說什麼難聽之言傷人。骨子裡可是很體貼的。”豔婷邊走邊說起了穆寒,說到歡喜之處,羞怯生生的笑了笑。
哼,我冷笑一下,暗想:連待他這麼好的主子都背叛,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正直?
不過很快,我就被這地牢之中的狹窄幽道吸引了。這裡兩側都燃着燈,石門也很牢固,每個石門上都有一塊手鐲的環印,但是大小卻不一樣。看來只有對應的特定手環可以打開。雲珏的那間石室,就是豔婷手上的手環。
我盯着豔婷右手上的鐲子,此鐲乃純銀所制,看上去精緻漂亮,仔細一瞧似乎還雕刻着精細漂亮的花紋,很適合姑娘佩戴。任誰也想不到這樣小小的東西,原來可以打開密室的巨門。
雖然石門堅固,一般的刀劍也劈不開,這樣是不容易被人闖入地牢救人,可是光是靠機關,恐怕也不夠穩妥吧?爲何沒有人看守?
我忽然又想起早前那個黑衣人闖了地牢之事。
闖地牢容易,可是沒有手鐲就打不開石門。且他闖地牢是爲了救什麼人嗎?難道也和雲珏有關?但是他一個人入地牢,地牢又沒有看守,怎麼會被發現呢?
不對,這個地牢肯定還有什麼秘密。
爲了穩妥,我還是得想辦法讓豔婷更加信任我。
但是現在剛剛引起了豔婷的疑心,我又不能直接問,該怎麼辦好呢?
一想到雲珏中毒,又只剩下兩日了,我實在心急如焚,絲毫冷靜不下來。明明恨不能立刻去找解藥,可腦袋又一片空白,一點法子都想不出來。
出了地牢之後,豔婷小心翼翼的木架回歸原位,然後才取過我手中提着的食盒,回到桌前坐下。
“今天多虧你了,總算讓他吃了一頓飯,可以向老夫人交差了。”豔婷說着,順便給我倒了杯水,“你也坐下吧。”
我看着豔婷,露出擔憂的神情。
豔婷一看,將端起的水杯放下,“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從剛纔起,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真的還放心不下那個人?”
我點點頭。
豔婷將手伸給我,“有什麼話就說吧。”
我故作遲疑,在她手上寫下幾個字。
“放心。”豔婷笑了一下,“就算你讓我告訴老夫人這飯是你喂的,我也不敢啊,老夫人的責罰可是很嚴厲的。別說你怕,我更怕。只是我得想想該怎麼跟老夫人說他終於吃東西了,老夫人很多疑的,我可能只能把用嘴喂的事情說了……可是……”
可是你擔心他知道了會有看法。我在豔婷的手上輕輕寫着。
她神色一悵,“是啊,穆大哥最近天天往老夫人那裡去,很關心這個地牢的人呢。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人,穆大哥還親自過問。以前不管老夫人關的什麼人,他從來都不管。”
我一聽,又起了疑問:以前關的人?
我連忙在豔婷的受傷寫:爲什麼關這個人?
“你問題還真多。”豔婷不悅的瞥我一眼。
我一怔,也覺得自己有些心急,可是旋即她又一笑,皺皺眉,“算了,女人都這樣,誰叫你奇奇怪怪就看上了那個暴力狂呢。”
“他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老夫人都不告訴我。不過應該是個什麼大貪官污吏之類的吧?我們宅子的地牢只關壞人,燒殺搶掠危害百姓的那些做壞事的人,那些人要麼有錢要麼有勢,總之都是官府不管朝廷不管的壞人。”豔婷托腮,百無聊賴的說道,“既然官府和朝廷不管,我們就管,別看老夫人平時脾氣古怪,她其實特別有善心,經常給窮人施粥,宅子裡平時沒什麼人,偶爾來一些武功好的手下,都是老夫人私下秘密養着的一批人。”
秘密養着的人?我問。
“嗯,老夫人武功好像也不錯,所以有很多江湖上的跟隨者。不過他們都是將壞人綁來換取大量的銀兩,爲了救濟那些因爲受到欺壓而困苦的百姓。”豔婷一笑,說的入神,“壞人們錢真多,無論老夫人開多大價錢,都如數付上。只不過老夫人很少放人,要是放了,那個人一定
受夠了折磨,回去以後再也不敢作威作福。”
剷除貪官污吏,懲治壞人。我心裡默然一動,看來那些被老夫人私密養着的手下,就是這支黨羽的核心力量,這裡的宅子恐怕只是其中一處居所而已。
他們有積聚財富的方法,而且都是江湖中人,想必不是一時紮根,而是已經悄悄謀劃許久了,爲的就是將雲珏抓住,朝廷推翻的一日。
可是這樣的黨羽,應該是要韜光養晦,暗中行事才安全。爲何這個老夫人卻要做這樣的事情,雖說爲了百姓,可是也未免太過偏重。
我正還有許多疑問想要跟豔婷深聊,可是她卻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晚上你還要去服侍老夫人呢,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謝謝你了,以後這種事情就不勞煩了,不然你陷得深了不好,那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說着,豔婷就將我胳膊拖起來,想要送客。
我剛想辯駁什麼,只聽門外傳來的敲門聲,竟然是個男聲,“婷兒,你在嗎?”
“糟了,是穆大哥!”豔婷一驚,回眸一看,轉頭過來慌張的瞧我一眼,小聲的道,“不能讓他發現你在這裡,快,快躲起來。”
說着,豔婷匆忙的將我一推,四處尋着躲藏之處,只聽穆寒的敲門聲逼緊,她將我往榻邊一推,吩咐我快藏起來,轉身就去開門。
我也是慌忙,就躲在榻上,可是覺得不妥,又用被子鋪開了……
“穆大哥,你怎來了?”豔婷的聲音很大,似乎在提醒我快些。
我豎着耳朵,這會兒穆寒的兵符剛剛丟了,他本該去追黑衣人的。可是眼下他卻來到了豔婷的房中,豔婷不是他的心上人,他來找她,一定是有事,說不定跟雲珏有關。
“不歡迎?”穆寒的聲音依舊很冷,不,與其說是冷,倒是沒任何波瀾更爲確切。
豔婷的聲音一怯,“不,當然歡迎,我一直希望穆大哥能來和我說說話,只是你一直很忙……”
“坐下說。”不等豔婷說完,穆寒就打斷了她的話。
只聽一陣腳步之聲,穆寒應該已經進來坐下。
我聽到豔婷爲他倒水,穆寒突然聲道,“你屋中,有人?”
“啊,沒有啊。”豔婷慌忙,杯子也不穩的落聲。
我透過微小的縫隙,向他們看去,只見穆寒四處張望起來,臉色冷峻非常。
相比穆寒身上的壓迫冷定之氣,豔婷則顯的不安許多。
“剛纔我在門口聽見屋內有微小的動靜,你在和人說話?”穆寒低聲。
豔婷忙乾乾一笑,“沒有,我是自言自語,我一個人在屋裡寂寞,經常會和自己說話。”
“是嗎?”穆寒疑聲。
“當然,”豔婷忽而一怯,“不過,若是穆大哥以後常來找我說話,我一定不再這樣了……”
“不用,你喜歡自言自語也不是壞事。”又是不等豔婷聲音落下,穆寒就毫不留情的補了一句。
這一句差點讓我笑出聲來。這個穆寒不解風情,真是到了一定境界,對於豔婷這樣嬌豔如花的女子,不僅不動心,還能對着她一臉嬌羞的樣子面無表情的說着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在宮中待久了,一定也是跟前桑之一樣變了木頭。
還好雲珏,還好雲珏是個狐狸,不是木頭。
“是嗎。”豔婷尷尬的聲道。
穆寒卻忽然端起桌上的一個滿水的杯子。糟了,我看去,竟發現那個杯子是剛剛豔婷給我倒水的杯子,不覺緊張的喘息一下,吹動了榻前的簾帳。
穆寒回頭,猛地看向我的方向,那目光太過冷寒逼人,似乎是利劍一橫、穿透了阻隔,逼視在我的臉上。
怎麼辦,他是不是發現我了。
我憋住呼吸,再也大氣不敢出了,江湖人的感覺都是這麼機敏嗎?連喘氣兒也會被發現。
“穆大哥,那個杯子……”豔婷見此,連忙上前,故意站在了穆寒身前,擋住了他的視野。
穆寒冷聲,“你房中是不是有人?不然桌上怎會兩個杯子。”
“我多倒了一杯而已,你看我也只喝了一杯,另一杯沒有動啊。”豔婷慌忙解釋。
“你爲何多倒一杯?”穆寒似乎並不相信這個解釋,語氣重了。
豔婷支吾一下,“因爲,因爲我喜歡喝一杯,玩一杯……別說這個了,穆大哥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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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穆寒聲音猝然一大,他猛地起身,嚇得豔婷手中的杯子一落,水灑了一地。
我拼命的咬住嘴角,憋得幾乎要窒息暈去。
可是穆寒這個人實在太過敏銳,大步就朝着榻前走來,步子很重,身上的佩劍也隨之郎當作響。
這樣的氣魄,讓我只覺得心驚膽戰,如遇惡鬼。
眼前我沒有辦法,只能一動不動,賭一把。
“穆大哥,穆大哥你這是幹什麼,我榻上很亂,還沒有收拾……”豔婷慌忙就過來要拽穆寒,可是穆寒陡然一甩臂膀,力氣施得過大,竟然將豔婷整個人都甩飛了——
只聽一聲撞翻椅子的聲音,豔婷倒在遠處。
她痛吟一聲,捂住額頭。
穆寒回眸看了豔婷一眼,神色微微變了變,可是立刻又轉身,一把將榻前的簾帳撕扯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