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門口的守衛見到我,立刻上前一步,面色緊張。
我靜靜望一眼他們,仔細又回想了一遍妃兒寫下的、關於嫦蓿的事情:
嫦蓿每次不在房中的時候,門口都有人看守。
這些看守沒有指令是不會讓外人進入嫦蓿房中的,但是嫦蓿有時候會讓我去房中給她取東西,久了,也就將進入房間的“口令”給了我。
那個“口令”就是嫦蓿房外的槐樹下長着的幽心蘭花。採摘三隻,出示於守衛,便作爲嫦蓿私密的入房通行令。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否還作效,但是總得一試。
我拿出三隻蘭花,作示於門口的守衛,他們一見,面上閃過一絲猶疑,相視看了看。
口令確有其存,但是看這兩個看守的狐疑樣子,想必這個口令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
也是,這是嫦蓿以前用婢女時纔有的口令,現在妃兒已經死了,她身邊也再沒跟過婢女,這口令來的未免突兀。
不過商議半晌,那兩個看守還是不敢阻攔,讓開了道路。
我進入嫦蓿房中,將門從內闔上,立刻直奔她的妝臺。妝臺在榻左,一面古舊的銅鏡,一張紅木桌案,上面整齊擺放着許多大大小小的雕花錦盒。走近,一股胭脂香味撲面。
“嫦蓿多年來都是女人打扮,她每日花在梳妝上的時候都很長,我也曾服侍過她梳妝,爲取得她信任,這一服侍,我竟連着靈魂一同出賣。”耳畔彷彿響起了妃兒的聲音。
言岑十二歲那年受過重傷,令其半身癱瘓,常年來委實痛苦。這痛苦,不光是心中的,更是身上的。
妃兒作爲一個啞巴婢女進入言岑家後,一直負責服侍言岑,可初入宅中,她不敢輕易暴露身份,也未將小時之事告訴言岑,言岑並不知身邊盡心盡力照顧自己的啞巴婢女,就是他曾經食了許諾之言的孤兒丫頭。故兩人雖是朝夕相伴,形影相依……但半年來,始終未有一句話的交集。
直到那年,老夫人爲言岑安排了一門親事。
不敢屈就的言岑,也許還惦念着兒時諾言,也許只是不想隨意了此餘生,爲這親事竟大病一場。
老夫人在家中的嚴厲,妃兒心中清楚,比起她一己夙願,她倒是願意成全言岑一世安好。而長伴身邊之諾,她想,即便是作爲言岑一輩子的婢女,也依然算作長伴。
於是他病中,她極盡情真,日夜照拂。
卻不想言岑心裡之事一 夜透曉。那晚,他夢中念起了她,只道:今生相負,來世莫恨,共把良緣牢握。一語道破,她才明白,原來言岑食言並非忘記,只不想讓她瞧見他,這般樣子。
自此,妃兒偷偷決心識字,夜夜苦練字跡。
言岑一病數月,婚事拖延,無論用藥如何名貴,都不見好轉。此時,竟有人捎來一封匿名之信,言岑一看,竟然奇蹟般的從病榻坐起,整個人心情大佳,也精神不少。
宅子裡的人都傳言說,那封信是大少爺心上人所寄,也的確沒錯。
言岑的病迅速好轉,躲在窗外偷覦言岑的妃兒也默然欣喜。她既不能認他,便寫信於他以訴思念之意,他既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那她便不看。
那之後,言岑很快振作回信,將信按妃兒所述,寄往某家客棧。兩人以書信作交,見字如面,彷如回到幼時,又是長伴身側,情意漫長。
言岑病癒,老夫人安排的親事也不能再推,此時言岑與陌生人書信頻繁之事傳開,老夫人便下令禁了他一切行動,將其強行關在宅中,更禁止任何人爲言岑出門送信,直到他同意成親。
可言岑不甘,偷偷命人將古井打穿爲地道,將信交託妃兒,由古井繼續帶出。
妃兒每次送信,言岑都必然會親自看着她從古井出去,守着她再回來。儘管思念之人就在眼前,卻只能遙寄薄信,但每每看見言岑歡喜的像個孩子似的接過她遞上的信件,妃兒仍覺得心滿意足。
那對酒窩再次陷下去,陷入的是她的心。
春去秋來,一載轉瞬。
本來,這樣牽掛在兩人心中唯一的淨土,也能長久如諾。可偏偏世上之事,總不順人意,不久,妃兒送信之事被老夫人得知。她將妃兒重罰之後,轉而賜給大夫人嫦蓿。
妃兒在嫦蓿身邊自然不甘,時刻提醒吊膽之外,和言岑的書信往來也被迫中斷。起初,妃兒並不知道嫦蓿是個怎樣的人,只覺得她看她的目光甚是詭異。後來一次沐浴中,爲嫦蓿擦拭身子時,才震驚發現嫦蓿是男人。
我從妃兒的回憶中回神來,連忙將手伸到銅鏡背後一番摸索,可是什麼也沒有摸到。
我心道:妃兒在嫦蓿房中貼身伺候,應該不會有錯。她說嫦蓿有一種能解百毒、止痛凝神的藥就在妝臺銅鏡之後,爲什麼我沒有摸到?
不對,一定在。我摸不到,索性將注意力轉移在了銅鏡之上。
銅鏡明晰的光映出我戴着面紗的面容,這雙眉目還是如從前一般秀婉順眼,可是卻多了幾份沉重和一絲解不開的憂鬱。
我將銅鏡端起,拿在手上輕輕惦着,這個銅鏡看起來很大,但是卻不重。
不,我疑惑起來,大戶人家的鏡子都是差不多重,如此大的鏡子分量不可能這麼輕。我想到什麼,一喜,連忙將鏡子翻過背面,摸索一番,拂去塵土,果然發現一處暗閣。
我將其摳開,原來鏡子背後被偷空了一塊,裡面藏着東西。我將裡面的東西取出,鏡子再安置好,一看那鏡中藏匿之物,是個拇指大小、塞着紅稠塞的藍色瓷瓶。
看來這就是妃兒所述的可以解百毒的藥。
言岑病痛難解,夜裡時常會因爲身上的劇痛而整晚無眠。妃兒曾貼身照料言岑,一直爲此惆悵。直到侍奉嫦蓿之時,一次偷聽見老夫人向嫦蓿討藥。
老夫人道出嫦蓿有一種名爲百毒解的藥,不僅可以解百毒,還可以壓制病痛。她想爲大少爺言岑討此藥。嫦蓿則道,百毒解解毒起來自然好,可是壓制病痛卻並不如傳言,雖可抑痛卻會上癮。況且只有一瓶甚是珍貴。
老夫人聽出嫦蓿意思並未強求,可是聞之對話的妃兒卻一直心繫此藥。
哪怕只一晚踏實安睡,她都想要言岑擺脫痛苦。
爲了這藥,更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
常言道情深傷己,只因情至深時,往往比感同身受,還要倍感煎熬。
我對着此物一嘆,將瓷瓶細心收好,轉身立刻出了嫦蓿房中。
我現在所剩的時間不多,妃兒說嫦蓿每次早晨去老夫人房中取藥,晚上便會回來。
等她回來的時候就會知道我已經從她房中偷走了百毒解,那時候想要救雲珏就來不及了,我必須趕在夜幕之前,將雲珏救出。
打定主意,我匆匆找到小棋,將匆促決定的計劃說與她知。
小棋閃過一絲恐慌,可是爲難半晌,還是點點頭,只是一個勁兒握着我的手說,“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快些。”
我點頭,立刻用紙筆寫了兩封信伐,一封給了小棋,一封自己收下。
而後,我找來一把鋒利的小刀,又讓小棋設法幫我弄來一件舊寬大的舊斗篷,披在身上。
中午時候晚些,算準了豔婷會在這個時候去給雲珏送飯,我便候在了豔婷房外。待她出門,我就恰時匆匆迎上。
豔婷一見我,不覺笑了,“十三,這個時辰你來做什麼?還披着一件大斗篷,這是什麼打扮啊。”
她眼裡含着一許揣摩,很是狡黠,我知道她定然心以爲我是想要見雲珏,刻意算好了時辰來堵她。所以故作不明就裡。
但我眉目一彎,從身上取出一封信來,手中一揚。
“這是什麼?”豔婷愕然掃我手中之物一眼,看我。
我將她手拽過,小心翼翼的寫了幾個字,指尖一輕,故意寫的她手心一癢,身子也跟着顫了一顫。
“是他?他給我寫的東西?”豔婷的聲音全然不可置信。她喜不自禁的看向我,遲疑一下,立刻奪過我手中的信,轉身偷偷拆了就看。
我眸子裡一閃過顧慮,心裡緊張起來。
我心道,但願能夠一切順利。豔婷,你不是壞人,我在此能夠得以保全都是你真誠相待。願好人好報,你將來能有個真正的好歸宿……對不起了。
豔婷迅速看過了信,卻是悵然轉臉看我,嘴角一抿,“他怎麼會突然約我去八里鋪長街之外那麼遠的地方呢?來回都好幾個時辰。而且他什麼事找我不能當面說,爲何要我出去見他?”
我怕豔婷起疑,連忙拉着她的手,寫到:或許,有重要之事。
豔婷還是古怪,她搖搖頭,“他找我會有什麼事?”可陡然,她卻失神,“難道他要走了嗎?”
我也一怔。
“幾日前我就聽老夫人讓他去什麼地方來着,現在或許是要走了吧?”豔婷低聲喃喃,手中緊緊攥住了我給的信紙。
我見此,連忙給豔婷手上寫到:他可能想見你。
“想見我?”豔婷還是禁不住穆寒的影響,本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卻也真敢當真。她臉上一紅,羞怯猜測起來。
“可是……”陡然,豔婷回神,望向身後的房門,“我要是去了,誰給地牢的人送飯?老夫人吩咐
的事情沒有做,會被罰的。”
我心中一動,卻硬忍住沒有出聲。
直到豔婷也看向我,我才拉過她的手,寫了話。
豔婷糾結起來,低聲,“這不行,你一個去我怎麼放心?”
我望向豔婷,向她保證我送完飯就出來,不會有人知道的。
經不住我的勸說和“穆寒的信”,豔婷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環視一下四周,一把從手腕上將那如同鑰匙的銀鐲猛地脫下,暗暗塞入我的手中。而後她壓低聲音,望身邊靠了靠,“聽着,地牢裡面有機關,這些機關連通着老夫人房中的機關。任何人進去都會觸動機關,一旦觸動機關,不僅會釋放各種暗器,還會驚動老夫人。”
我故作驚詫的看向豔婷。
豔婷解釋道,“不過別怕,只要進入之人身上帶有一種特定的香味,便可以通行。還記得老夫人屋子裡面的檀香嗎?我上次帶你進入地牢之時,就於手上塗了這香的粉末,你跟在我身後便通行無阻了。這種檀香就放在木架第二層的花瓶底部,你去地牢之前抹在手上。記住了嗎?”
豔婷告知的詳細,我甚至有些詫異。不過轉念一想,豔婷本就信我,將我當做姐妹了,又要託付我辦事,心中更只有穆寒,應該是不會害我。
我點點頭,握着豔婷的手鐲,目送豔婷離開。
豔婷回眸,衝我再次一笑,揚揚手中的信紙。只不過這一笑,卻似乎有些詭異。
確認豔婷出了宅子,我纔敢推開豔婷的房門,直奔木架而去。
照豔婷的吩咐,我在木架第二層的花瓶底部找到了那種香的粉末。我將其分抓兩把在手,將花瓶放回原處,移開木架,順着樓梯而下。
可是越想我越覺得哪裡有些蹊蹺。
今日豔婷出門時,竟然沒有鎖門,而且她信我的時候很乾脆,不像平時那般猶豫反覆。另外,最後她對我的那抹微笑,似乎更是詭異。
越是這麼細想,我越覺得哪裡不對,警惕之感令我停在了樓梯一半之處。
我看一眼底下漆深之處,手中一動,一把將粉末揮灑而下。
只聽“嚓”一聲,整個地道兩側的燭燈一燃,照亮了狹窄的道路。我仔細的觀察一會兒,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異樣,也,沒有觸動機關。
豔婷沒有騙我。
我遲疑了半晌,心再次安下來,也許真的只是我多慮了。
我想到雲珏,眼下又快日落了,心裡不覺一急,攥着豔婷給的鐲子,奮力就向關着雲珏的石室跑去。
將手鐲壓在石門中央的環形機關上,彭地一聲,隨着我心口一跳,石門緩慢的開了。
我顧不得許多,遙望見雲珏的身影,立刻衝了進去。
雲珏的身子仍舊被禁錮在石室中央的鐵人架上,整個人一動不動,頭斜斜垂在一側,似乎睡去,又似乎……死了一樣。
我心中一痛,連忙上前,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紗。雲珏的臉上出着細密的汗珠,與我上次見到他時相比,他還是憔悴了太多,憔悴的厲害。
面無血色,蒼白虛弱。
只有淺淺的鼻息,微微起伏着的胸膛還能讓我確信他還活着。
我將顫抖的手置於他的臉側,他黏在眉宇眼角的髮絲上,輕輕的,想要撫他,可是卻又生怕碰到他,他會痛。因爲他此刻看上去是那麼無力,那麼虛弱不堪,不成人形。
越是靠近他,我心中痛得厲害,也越是覺得他好像我昨夜看到的那些骨骸,只要稍微一觸,就會化作灰飛滅。我生怕,生怕雲珏挺不住,也心疼的碰都不敢碰他。
在這樣不見天日的地方被關了這麼多天,還要忍受毒藥之苦,可雲珏你眉頭卻都不皺。
我凝望着雲珏雖然消瘦憔悴卻依然靜謐的面容,不覺心裡軟得快要碎了。他睡得安然,絲毫不覺我的到來,一定是疲憊至極。以雲珏的性子,敏銳機警、多疑不安,怎麼可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完全沉睡?
“皇上、皇上……”可儘管不忍,我還是必須叫醒雲珏。我小心的喚了雲珏兩聲,又柔聲道,“雲珏,你醒醒,我來了……”
叫了一陣,雲珏終於醒轉,眼角一開,嘴角也動了動。
“你……”雲珏聲音一啞,他清清嗓子,仔細看我,“是你。”
我眼角一溼,點點頭,“是我,我是墨蓉。”
“你還是來了。”雲珏好似想笑,但又強忍着不做表情,只是深沉看我一眼,有些出神。可立刻,連忙又看向我身後,脫口道,“你一個人,沒事吧?”
我搖搖頭,連忙取出那個從嫦蓿房中偷來的百毒解,半喜半哀道,“我已經拿到解藥了,你會沒事的。”
“太危險了。”雲珏眼角一狹,凝住我手上的藍色瓷瓶,似乎心有餘悸道,“你一個女子,竟然真的做了這麼危險的……”
“不必在意。”我怕雲珏心裡不快,連忙道,“不要看我是女人,有時候有些事,女人也能行的。而且再強的人也需要人幫助,只要事情能解決,你就別多想了。”
“你瘦了。”不等我說完,雲珏就聲音一輕,堵住了我所有的話。
我愕然看向他的雙眸。
那眸子粼粼如湖,如一汪深沉而入夜寧人的湖。無波瀾壯闊,也無湍流洶涌,但卻令人覺得被烙印般再也難忘。
跟我見過的他所有的眼光都不一樣,不是溫柔、不是出神、不是審度也沒有強烈的情緒。
他眼中的湖水那般明澈幽淨,彷彿從此以後便會只映出我的眉眼。
就只是這樣的專注凝神,沉寂有神。
我心裡一激動,羞怯道,“好不容易瘦些,無妨。倒是你,才一日未見,竟憔悴如此,像是一 夜沒睡。”
“因爲我根本無法入睡!”雲珏一急,脫口道。說完,將目光一移,原本溫然的神色也變得冰冷。可這冰冷卻帶了情緒,似乎生氣。
我緊張道,“你是身子難受嗎?那快吃下解藥吧。馬上就日落……”
“你是傻子嗎?”雲珏猛地看我,眉頭擰起,表情也有些猙獰,“自你走後我就不能安心,我一直在想……”
“你,你是擔心我?”我一怔,愣愣盯着雲珏道。
雲珏聞言,神色一僵,聲音也戛然而止。
半晌,他胸口一動,猛烈地咳嗽起來。
我連忙撫上他的身子,急道,“別激動,你身子不好別激動,是我胡說,你別理我!”
雲珏冷冷斜睨我一眼,神情痛苦的壓制住了咳嗽。
我將瓶塞用牙咬開,遞到雲珏嘴邊,“先喝藥吧,馬上就日落了,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雲珏的目光變了變,羽睫一垂,沒有再讓我多說,含住我手中的瓶子,猝然一仰面,將藥喝了大半。
太好了,雲珏終於沒事了。太好了。
我心裡一安,竟然情不自禁喜極而泣,連同這幾日來的擔驚受怕、恐懼和緊張,一併隨着奔涌的淚落了滿臉。
“你,你這是幹什麼?”雲珏的聲音一慌。
我連忙拭去眼淚,露出笑意,“我只是高興,太高興你終於沒事了。我一直都沒有把握,尤其一想到你萬一對我失望,我就更害怕。現在,只是高興…而已。”
我哽咽一下,收住了淚水,衝着雲珏微微一笑。
“傻子。”雲珏聲音一沉,變得又低又輕……又軟。好似雲霧之中的聲音。
我怔然看向他,他還是冰冰冷冷,好像面無表情,可不知是否是我錯覺,我竟覺得他眼中隱隱有了言不明的笑意。
沒時間耽誤了。我一慌,立刻取出帶來的小刀,狠狠的劈砍雲珏手上的鐐銬。
我用盡全力,半晌,一隻鐐銬應聲而落,我一喜,對雲珏道,“再忍耐一下。”
說着,我立刻不停的去砍另外一隻鐐銬。
“我不曾對你失望。”突然,雲珏的聲音響起,讓我心裡一驚。他的聲音溫柔起來,竟比最甜的蜜還要令人沉醉,比最軟的雲還要讓人失去重心。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我的速度不覺慢了下來,身子好像就快不受控制一般,我現在雖然看不到雲珏的臉,但眼前依舊清晰可見他漸漸、漸漸變得深邃的眉眼。
他這樣不服軟、不示弱,不喜歡溫存待人暴露真心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嗎?這一點也不像是他說出的話。
我感覺好似受到了驚嚇,好不真實。
那低聲一過,氣氛就沉寂不動了,再沒人出聲,好似剛剛那一句,只是我的幻聽。
我手中一重,劈開鐐銬的同時,手一滑,刀鋒一偏,剎然劃上了我手背。
“嘶……”我一聲痛吟,眼看着一道血痕綻裂在我白皙的手背。
“怎麼了?”一聲焦如火焚的男聲,我還來不及細看自己的傷口,手竟被人一把牢牢握住。
眼前——剛剛被解開鐐銬的雲珏,什麼都不顧,竟然一把將我的手捧在了胸口,滿目心疼!
我反應不及,突如其來的關懷讓我有些尷尬。
“小傷……”
“你怎麼這麼用力!”雲珏似乎聽不到我說話,自顧自的埋怨,如若無人一般焦急的對我的傷口輕輕吹氣,四下一尋,似乎想
要從身上扯下布料給我擦拭包紮,可是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都髒爛如此,只得擡眸看我,卻,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不覺一怔。
我也出神的看着他,“皇上,小傷不要緊的。”
雲珏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將我手一鬆,神色悵然。
我想起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連忙把身上的斗篷脫下,給雲珏披上,“趁現在我們趕緊走,你低着頭,我帶你出去。不行就硬闖,今天無論如何不能讓你繼續待在這裡了。”
“好。”雲珏埋着頭,低低應了一聲,披上我遞去的斗篷,難得的十分順從。
我竊笑一笑。
可就在須臾之後,陡然一幕,讓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希冀再度落空,陷入絕望!
“噗——”一口黑血兀自從雲珏口中噴涌而出,他剛走兩步,竟猛地又身子一折,重重跪倒在地!
“雲珏!”我大駭出聲,連忙扶住雲珏。
只見他狠狠按住左胸,接連着又大口大口不斷的吐着血,似乎痛苦到險些要嘔出心肺來!
他臉色一青又一白,手腕頃刻冰涼刺骨,看我的眼神也絕望不已。
我嚇得跪下來,用盡全力抱住雲珏顫抖不已的身子,拼命搖頭,“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我感到懷中的人生命好似在飛速流逝一般,令我怕得眼淚止不住狂如雨落。
“哇,真是好感人,好感人的一幕啊!”一個女聲陡然響起。
我猛然回頭,帶着刻骨的恨意,冷冷的、絕望的看向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石門外的女子,不,應該說……是男人。
嫦蓿一身華美紫衣,長裙逶迤身後,一邊嬌笑着,一邊施施然往裡走來。
“是你!你幹了什麼!你對他做了什麼!”我心裡壓抑至極,腦子一白,只憑着本能,聲色嘶啞的衝那人吼道。
“只不過下了一點點的,小毒。”嫦蓿見我如此癲狂,竟是由心而外的一笑,掐起小指道,“這毒也不怎麼厲害,就是會一會兒如劍穿插五臟六腑,一會兒如火焚燒五臟六腑,一會兒又如冰冰凍五臟六腑,讓人有些痛不欲生而已。”
“怎麼會……”我連忙看向雲珏,雲珏額上青筋全部暴起,似乎在強忍,可是口中已經禁不住開始發出悶哼。
“這毒剛開始並不很痛,時間越長,才越痛呢。”嫦蓿輕聲,走向我,身子一俯,“你幹什麼這副表情,這毒,不是你親自喂他喝下去的嗎?”
不!我心裡撕痛,連忙拉扯住在地上痛的縮成一團的雲珏,“雲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麼會,對不起。”
我感到好像墮入地獄一般無望,甚至覺得再碰一下雲珏都是罪孽,可我眼下不知道除了說對不起,還能做些什麼!雲珏,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錯!
要是我不那麼大意。
“你有解藥對吧?”我一怔,旋即猛地看向嫦蓿,“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你早就看穿我了嗎?你是故意讓我拿到解藥的,難不成連那屋子裡的女骸骨也是你安排的嗎?”
“你錯了。妃兒不是我安排的,是你發現了我的秘密。但看穿你,沒有用多大功夫。”嫦蓿笑道,似乎並不在意我的身份。
我一怔,只聽又一個聲音道,“枉我信你,還把你當姐妹!”
石門外,有一個人影出現。我轉眸,只見豔婷的身子緩緩的進入視野,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神情冷然,面容寂靜。
嫦蓿轉眸,“對了,差點忘了說了,豔婷的事情,是我安排的。包括她給你鑰匙,告訴你進入地牢的方法。”
“你也早都知道了?”我看向豔婷,失魂道。
豔婷搖搖頭,嗤鼻,“嫦蓿姐跟我說過你不對勁,可是我一直不相信。直到你給我送信……你把我當傻子嗎?穆大哥從來不可能寫信,因爲他,不會,寫字。”豔婷說着,眼中一紅。
“沒想到,對你這麼好,你還是騙我。”豔婷冷笑。
我也冷笑,“我哪有你們厲害,抓皇上,盜兵符,還準備謀反!”
“你說什麼?”豔婷一驚,如我所料,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看看我,又陡然將目光移向神色泰然的嫦蓿,“她說的是……真的嗎?”
“婷兒,你先出去吧。這裡的事情你不該知道。”嫦蓿看也不看豔婷,口吻不容置疑。頓了頓,她又不動聲色道,“記住,不要告訴老夫人,她不喜歡聽這樣的事情,這裡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可是……”豔婷掙扎的看我一眼。
嫦蓿一改嬌柔之態,厲聲凶煞,“出去!”
豔婷怔然,猶豫半晌,還是轉身走了,可臨到石門,她又回頭瞧我一眼,神色複雜。
我心裡一冷,如妃兒所述,嫦蓿和老夫人根本不是一條心,那我現在的處境就更是危險。
我忽然想起了妃兒寫的,關於嫦蓿的秘密,心裡一緊。
“長話短說,解藥,想不想要。”見豔婷走了,嫦蓿更是沒了笑意,對我沉聲。
我看一眼在地上可憐的雲珏,心中掙扎起來。
雲珏望着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猛然,一口黑血又嘔出來,大片的染在塵土上。
嫦蓿見我猶豫,輕聲,“馬上就是日落,新毒舊毒併發,我還從未見過這樣都能承受住的人。原以爲你真心愛他,不想你卻……”
“答應你,就給我解藥是嗎?”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氣若游絲道。
我知道嫦蓿爲何會隻身來這裡,和豔婷佈局引我上鉤。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一開始,她看我的眼神,我也都已經明白了。
嫦蓿陰森一笑,“對啊,答應我,就給你解藥。我向來做公平交易。”
“跟對妃兒做的一樣。”我低聲。
“別跟我提她!”嫦蓿怒道,惡聲又言,“她是個騙子,她背叛了我!”
我冷然一笑,不再出聲。陡然,雲珏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連忙回眸,只見雲珏艱難的起身,聲音微弱,卻依舊強勢道,“死就……死……什麼,也別再做了!”
嫦蓿將目光一轉,看向雲珏,挑了挑眉,“喲,一個嬌滴滴的皇上還真是挺硬啊?我的衰陽之毒沒有讓你低頭,現在連世間最慘無人道的蝕心毒也沒讓你服軟,真佩服。不過,我還以爲你不怎麼喜歡女人呢,沒想到你對這個丫頭還真是深情。”
“噗——”雲珏狠狠的向嫦蓿吐出一口血來,我立刻摟住雲珏,哽咽道,“雲珏,我會救你的,你一定挺住……”
我回頭猛地看向嫦蓿,“是你,那晚是你!”
“對,沒錯就是我。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想必你也該早就認出我了吧?”嫦蓿一笑,笑得勾魂攝魄。
“爲什麼,那晚你對雲珏做了什麼?”我本已無力,可一想到是她害的雲珏如此,便不由自主聲嘶力竭。
嫦蓿揚眉,“我本是想要用男子體魄泄一下體內躁動,可是沒想到他並不配合,還殺了我太多手下。於是我就用了些藥和手段……”
“沒想到他很自覺的就配合我了。但是,誰也沒想到,那竟然是他反抗的方式,他竟然趁我不備,想要偷襲我……”嫦蓿說着,一笑,“雖然不自量力,但勇氣可嘉。我本想殺了他算了,可是你卻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新皇帝。”
聽着嫦蓿的話,誤會澄清,我本該瞭然,可卻實則是心痛欲裂!
那晚,果然是我鑄成大錯。
內疚一瞬擭住我的心,也罷,雲珏,這是我欠你的。
“別說了,我答應你,把解藥給他!”我厲聲吼道。
嫦蓿聽聞,滿意一笑,點頭道,“好啊。我現在就給他第一種解藥,事成之後,我再給第二個。”
說完,也如約從身上摸出一瓶藥來,扔給我。
我擦去眼淚,慌忙看向雲珏,用力將他痙攣的身子抱住,“雲珏,來,快吃藥,吃了就不痛苦了……”
我說着,將解藥匆忙遞上雲珏蒼白乾澀的脣邊,可是陡然,雲珏竟用盡全力將我一推,搶過藥瓶,一把將瓶中的解藥潑灑在地上!
“雖然……咳咳,不知你們要幹什麼……但是絕不……絕不讓你如願!”說着,雲珏用手往地上一摔,砸碎了藥瓶,那些解藥也隨着碎裂的瓶身全部付諸塵土。
雲珏做完這一切,猛地又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重重倒落在地。
“雲珏!”我狼狽的撲上他的身子,聲音嘶啞得幾乎嗆血,“你怎麼這麼傻呀!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我……”雲珏沉重的喘息着,神色苦痛。他掙扎着,將手覆在我手上,那手中冷汗如雨。
“不,不……”
他喉頭上下一動,汗水順着血水落下,直滴落在我手心中。他費力看我一眼,艱難道,“別哭……不過爲你毀……區區一藥……又,又如何?”
說到最後,雲珏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了,只有口型還在用力道:朕,可是最強的人……天下,無人可比。
也不,不會死。
“雲珏——”
眼看着他的口型一滯,整個人驟然了無生氣的一頓,手從我身上重重垂下,我彷彿五雷轟頂的出聲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