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震撼,連忙道,“此誓太重,我受不起。”
“墨姑娘難道是不放心珏兒嗎?”徐採惠微笑看我,“我看得出墨姑娘對珏兒是全心全意,宮中深愛稀貴難得,我只是希望你們彼此能夠守住初心,這樣即便身處囚牢之中,亦是天涯。我此生已經無望,只是心願,希望能夠在珏兒身上得償。”
即便身處囚牢之中,亦是天涯。我心中默默的重複着徐採惠的話,心裡一暖。
這便是我入宮之前的初心啊,我一直都渴望能夠尋覓如此良人,不管身處何地,都是天涯相依。
如今雲珏也可以做我的良人嗎?真是不敢想象。
“好。”雲珏出聲,含着一許溫存看我,低低道,“既然是孃的心願,我就發誓。”
“皇上,”我道,“若只是爲了你的額娘,起這樣的誓怕是不妥。”
“並非如此。”雲珏淡淡道,“其實我曾經在宮中對你逢場作戲之故並不是討厭你,而是我一直都和額娘所想一樣,不希望成爲濫情之人。雖然身爲帝王,擁有天下女子,可是人只有一顆心。哪怕隨便遇見一個人,若是不小心動心了,也只能將就了。”
雲珏的話本來將我說的甚是感動,可是聽到後面,我卻覺得變了味道。
我詫異地看他,“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其實皇后你沒什麼優秀之處可以讓朕動心,但是偶爾做些感動的事情,朕不小心動心了,也就只能將就了。朕,是個有原則的人。”雲珏大言不慚道,說罷還對我輕輕挑眉。
我一急,“這麼將就,那你別發誓了。”
“不行,這可是額孃的意思。”雲珏冷聲。
徐採惠道,“珏兒,認真些。”
雲珏這才收起調侃之意,對我道,“其實我還記得作爲玉哥哥的時候我給你的誓言,即便恢復記憶那時真的恨不得殺了你,可是心中卻總是隱隱的想要對你溫柔一些。我想,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承認了玉哥哥對你的誓言,所以……”
我有些驚喜的看他。
“但那個誓言畢竟是雲玉起的,我是雲珏,自然不能算數。”雲珏盈盈着精緻的琉璃雙眸,溫和下來,簡直是一個光芒萬丈的絕世仙人。
“我雲珏發誓,待發妻墨蓉一生一世至情不負,如有違背,天誅地滅。”雲珏目不轉睛的看着我,一句一句,擲地有聲道。
說罷,默而一笑。
我咬脣,鼓起勇氣一擁而入雲珏的懷中,“我也是。”
身後,徐採惠帶着笑意道,“但願你們可以得到幸福,這樣,我也就不擔心珏兒一個人在宮中孤單了。”
雲珏怔然,許久,撫摸了一下我的背部。
手還是依舊冰冷。
“對了。”雲珏似乎又想到什麼事情,一把將我推開,對着徐採惠道,“額娘,你曾經不是有一個送出宮外的女兒嗎?我想,我可能找到她了。”
“你說謄兒嗎?”徐採惠面色激動,眼光爍閃一下,忙道,“是不是那位姓李的姑娘,我之前聽你和墨姑娘說起的,那個很像我的姑娘?”
“不錯。”雲珏道,“我是在宮外然後遇見她的,那時候我還小,她在外賣藝,我就將她以服侍之名帶回宮中了。因爲我怎麼瞧着她的眉眼都和娘十分的相似,沒想到這些年在宮中,她越是長大,便和娘越是相像。直到如今我重新再見到娘,我才發現娘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真的是謄兒?”徐採惠眼中一熱,雙手握住雲珏的手。
雲珏思忖了一下,“她雖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可是卻清楚知道她被人收養的日子。娘可還記得那個日子?”
“比你入宮的日子早三天。她知道我送她走,所以直到離開,一直不哭不鬧。我想她應該記得。”徐採惠激動道。
“應該是她。天下不可能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她雖然被我接入宮中,但是許多年來卻不曾提及身世,想必她不知道過往之事。”雲珏說着,微微一嘆,“娘放心,待我回宮之後,就派遣人將她送來跟娘團聚,再大肆興修這家客棧,給你們撥大量人手,並且會時常來看望你們。”
“其實這倒不必,只是若真的能夠讓我把虧欠謄兒的都彌補了,我此生何憾!”徐採惠不由又哭又笑。
雲珏輕輕謄去徐採惠的眼淚,微笑。
雲珏和徐採惠的事情解決之後,雲珏本該先去找前桑之交授兵符,然後回宮,可他卻任由性子突然改變主意,非要再住一日和徐採惠敘敘舊情。
薄年只好在客棧待命,帶着一衆人馬全部住下,這倒好,讓整個原本冷清的客棧一下子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徐採惠忙着下廚,雲珏這樣從來不幫忙的大老爺也主動下了廚房。
但是他霸佔着徐採惠不讓別人靠近,所以素來勤勞的蕭南雀一下子閒了,千兒則是樂得開心,到處給薄年帶來的官兵倒酒聊天,打聽朝廷的各種事情。
我趁着雲珏閒隙之際,將蕭南雀曾經欠下官府九萬兩的債事告知,併爲蕭南雀求情。雲珏許是心情極好,想也不想便應下了,還大擺架子的將蕭南雀叫來大肆說道了一番。
他道,“雖然你和你師父有錯,但是遇見了像朕這樣知人冷暖的皇上,也便幸運。待朕回宮之後,便發一道官文,讓你解除束約。只不過有代價,你從此後是朕留着的一把劍,等日後有用之時,你要隨叫隨到。”
蕭南雀自然欣喜應下。
不過雲珏卻又道,“還有,你和皇后之間,注意分寸。”
我留意道蕭南雀臉上一閃而過尬尷,便讓雲珏先行離開,自己和蕭南雀又說了幾句。
蕭南雀道,“多謝皇后娘娘。”他低着頭,聲音謙卑卻溫存。
可是聽得我心中卻並不是滋味。
我道,“不久之後你就可以自由了,你要一直和你師父待在六龍客棧,還
是另有什麼打算?”
蕭南雀溫溫一笑,“我其實想要回到華國看看。”
“回去華國?”我詫異。
“嗯。”蕭南雀點頭,“我從執劍開始,就希望能夠幫助別人,能夠有力量懲奸除惡,爲國家出力,保護那些弱小的人。所以一直想着能夠行走到不同的地方去結識不同的人,如果師父願意結伴那自然好,如果不願意,我就一個人去四方走走,每年都回來看看。”
我聽得不由微笑,“真是俠情俠骨。聽得我也是嚮往。”
“若是能有像墨姑娘一樣的朋友結伴那纔是最好的。”蕭南雀溫眸看我,微微勾脣,“不過一個人也很自在。”
我一怔,心裡又流出愧疚之意。
蕭南雀對我的情意很重,但是他卻並不刻意表露,甚至也從沒有對我挽留或者說些情話,他只是淡淡的看我,對我笑。但是卻讓人覺得無比可靠。
我要是錯過他,一定會後悔的吧。
“這個,還給你吧。”我從身上取出了白玉釵子,緩慢的遞給蕭南雀,輕聲道,“這個釵子雖然摔壞過,但是依舊溫潤美麗。當初蓉兒和南雀是因爲此釵而彼此牢記,那麼現在亦不如相忘於江湖。蓉兒對南雀的喜歡都融在這支釵子裡了,多年來從不離身。”
蕭南雀一愣,許久又是一笑,也不拒絕,順從的接過了我手中白玉釵。
“希望你將來能夠遇到它的主人。”我又道。
蕭南雀擡眸,明明的眸子如月。讓我又想起那一句:悠悠月明,何以情深。
他道,“墨姑娘一定要珍重。”
我也點頭,多說無益,便轉身率先離去。
南雀,你是我最初動心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早,比任何人都難忘。我會將當年懷玉山上的喜歡一直保存下去,永遠,永遠。
第二日,離別宴上,徐採惠給我們準備了一桌子好菜。
雲珏坐在上席,整個客棧坐滿了人。
一直悶在屋中不出來的絕眉大叔難得露面,給雲珏行了禮後,就落坐在蕭南雀身邊。
雲珏看見絕眉大叔後,忽而一笑道,“你爲何叫絕眉,這名字真奇怪。”
“名姓不過稱呼,奇怪不奇怪的並無分別。”絕眉大叔道,卻深深望了一眼坐在雲珏身側的我。
雲珏也不做思索,只捧着一杯酒道,“不管如何,你都是這些年來收留了朕額娘之人,聽蓉兒說你也救過朕,所以,這一杯我敬你。”
說罷,他一飲而盡。
我看向那方不動聲色的絕眉大叔,有些擔憂,之前我三番四次毀約,他想必是惱我,可現在卻能夠來和雲珏一桌吃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絕眉大叔低頭,並不出聲。
見此,蕭南雀一急,連忙笑道,“啊,絕眉大叔,皇上可是大好人,他免去了我的九萬兩血債,所以以後六龍客棧也不用揹負那些事情了,我們都自由了。爲此,我要敬皇上一杯,我們,一起吧?”
蕭南雀明顯在給絕眉大叔圓場,他一方面怕絕眉大叔得罪雲珏,一方面也怕絕眉大叔對雲珏不利。
只是他的細心和體貼之意,我只能夠心領了。
絕眉大叔一怔,剛剛握住酒杯,就聽雲珏不以爲意道,“免了,這些事情不用在意,都吃東西吧,再敬酒,朕的額娘就該餓了。”
徐採惠一笑。
千兒已經迫不及待舉起筷子,盯着一桌好菜直咽口水。
雲珏卻掃一眼桌上的菜,剛起筷子,便冷冷道,“怎麼,平時就這些素菜嗎?”
“不啊,雲哥哥,這雞鴨魚肉可都上全了,哪裡素菜啊?”千兒一邊往嘴裡塞着菜,一邊油着嘴道。
“這些東西能好吃嗎?”雲珏隨口道。
我也剛夾了一筷子菜,可是聽聞雲珏這麼一句讓大家尷尬的話,也是臉色一白。
他一直在宮中,當然看不慣如此簡陋的吃食。可是這麼直白的端架子,也未免太讓大家下不來臺了。
好歹是大家辛辛苦苦籌備一桌子的東西。
“啪”我放下碗筷,低低咕噥了一句。雲珏許是聽到了聲音,斜眸瞧我,“說什麼呢?”
我搖搖頭,“不敢說皇上,只是我的玉哥哥從來不會挑三揀四的。”
“你……”雲珏語噎,臉色一青。
我道,“不知道是誰說過願意做玉哥哥的。彼岸谷裡說過的。”
“那玉哥哥就愛吃青菜嗎?”雲珏皺眉。
“玉哥哥不管是吃什麼,都會給我夾菜,從來不考慮什麼好吃不好吃的,也沒有任何架子。”我悄悄瞟一眼雲珏,暗笑着道。
雲珏一怔,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動筷子,先嚐了幾口菜,表情一變,將其中一道菜夾了幾筷子給徐採惠,而後便是給我。
我一怔,瞧着碗裡的竹筍炒肉,只聽耳旁雲珏淡淡道,“這個味道倒是還行。”
我默默的吃了幾口。
只見雲珏卻並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繼續挨個嘗菜,每嘗幾道菜,就要給我和徐採惠夾幾筷子,笨拙的說一句,這個湊活,這個還行。
不過雲珏所能公開表達的溫柔,這已經是極致了吧。好,我心滿意足。
我扒着飯,卻忽然注意到,這一幕幕都被絕眉大叔冷冷瞧着。
心中忽然一驚。
“皇上,老身還是敬你一杯。”絕眉大叔出聲,立刻起身,捧着一杯酒走到雲珏面前。
雲珏停下筷子,淡淡看一眼絕眉大叔。
“畢竟此生能夠見皇上一面的人不多,我深感榮幸。”絕眉大叔漸漸綻出一絲笑容來。
說着一飲而盡,不等雲珏做聲,便搶過雲珏的杯子,遲疑一下,纔給他倒上了酒。
“來,皇上這一杯,喝不喝隨意。”絕眉大叔道。
雲珏眸珠轉了轉,看向徐採惠
,徐採惠微微一笑,“多年來,的確是給絕眉添了不少麻煩,別看他不常說話,其實是個高人,心地也好,經常幫一些病人施藥。”
“那朕就受用了。”雲珏舉起酒杯,對着絕眉微微點頭,仰面飲盡。
我望着雲珏飲下的酒,不知爲何,心中竟是有些害怕。
待雲珏喝完酒,絕眉大叔才施一個禮,回到了坐上。
桌上之人都開始吃菜,徐採惠道,“今日之後,客棧又要冷清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採惠姐,南雀,絕眉大叔,還有……千兒。我們後會有期吧。”我說着,微微一笑,舉杯對着衆人,也是飲下一杯酒。
雲珏看我一眼,想要阻止卻沒有開口。
“後會有期。”蕭南雀率先道,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千兒看一眼蕭南雀,也看一眼我,眼中悻悻,半晌也道,“好吧,後會有期。”
雲珏淡淡一笑,再次舉杯,“一定會後會有期。雖然朕跟你們……不熟,但是感覺很好。”
桌上的人相繼舉杯,都道一聲“後會有期”。但誰知道,究竟是後會有期,還是後會無期呢?
蕭南雀要離開了,千兒不知道會不會跟着,徐採惠一定是這客棧的主人,但是絕眉大叔,我很擔心他會不會就此跟我算了。
看着他投來的冷冷目光,我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碰”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來。
送別宴散後,雲珏有些醉意。跟徐採惠告別之後,他就先行上了薄年安排好的馬車,而我則是在房中拿了些東西,和蕭南雀又說了些話。
畢竟此後一別,也許就是一生。
他有些不捨,我也同樣難以不理。只是千兒一直惡狠狠的盯着我,直到現在還是滿懷敵意。
正當此時,絕眉大叔卻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和蕭南雀還有千兒的告別,冷冷道,“墨姑娘就要走了,有些話老身想要作爲臨別贈言。”
我心裡一沉,知道他找我定然是爲了蕭南雀。
蕭南雀擔憂的看我一眼,卻也沒有阻攔,我便跟着絕眉大叔去了他的房間。
闔上房門,絕眉大叔開門見山道,“你以爲你們真的走的了嗎?”
“你要做什麼?現在皇上已經沒事了,大批人馬包圍客棧,你可不要胡來。”我心裡一緊,連忙警告道。
絕眉大叔看也不看我,只是冷冷一笑,“我當然不胡來,墨姑娘想走,我也不會攔墨姑娘。畢竟我也攔不住,你不願意履行約定,老身又有什麼辦法強迫?”
“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我的預感十分不好。
“我在你心上人的身上下了一種毒,此毒並不致命,只是每月會發作一次,痛如萬蟻蝕心,瘋魔不成人形。長此以往肯定會覺得生不如死。但是沒什麼,並不致命。你大可以不必管。”絕眉大叔道。
“什麼?”我一急,忙拉住絕眉大叔的衣領,“你何時下毒?”
“爲皇上倒酒時。”絕眉大叔看我一眼,微微笑起來。
我鬆手,沉聲道,“我還求皇上幫你們洗去身債,可你竟然恩將仇報,如此狠毒?”
“說我狠毒,那麼墨姑娘呢?”絕眉大叔冷聲嘲諷,“南雀如此之好你卻負他是爲狠心,求榮華富貴利用南雀是爲毒。你難道不狠毒嗎?且我下藥不傷人命,你卻傷了人心。試問誰更狠毒?”
絕眉大叔說我的一陣心中絞痛。
我道,“可是我有百毒解。”
“百毒解只能解致命之毒,這毒,解不了。”絕眉大叔冷聲。
“你騙我!”我陡然大聲,“你以爲你能騙得了我嗎?上次忘情丹你就騙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疼的人又不是我。”絕眉大叔嗤鼻一哼,“我可沒有阻攔墨姑娘的意思,只不過墨姑娘看起來對皇上真情真意的,我一試也不過爾爾。若是留不住的人,老身不強求,只是作爲小小懲戒,我並不覺得過分。”
我愣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墨姑娘可以走了。”絕眉大叔刻意補道。
我轉身,掙扎了一會兒,還是道,“我自願留下行嗎?只要把解藥給他。他雖然看起來有些頑劣,可他重情又善良,不該老是受到痛苦。”
“那南雀呢?”絕眉大叔立刻質問,“南雀難道不重情?南雀難道不善良?”
我閉上雙眸,皺起眉頭,“南雀和雲珏一樣,對我來說,他們誰都不能有事。”
“成親。”絕眉大叔道。
我轉眸,“你說什麼?”
“立刻成親,讓皇上離開,你們今晚就成親!成親後我就把解藥交出來,追還給你的心上人。”絕眉大叔冷冷瞥我一眼,“若不行,你就走吧,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說罷,絕眉大叔將門一開。
我腦中一懵,只一遍遍的回想起雲珏和徐採惠的對話。
徐採惠道,她不能這麼自私。
而云珏,卻即便知道自己不是親生兒子,也依舊不改初心。
我明明心疼雲珏,明明愛他,難道就真的要自私到讓他爲了我繼續承受痛苦嗎?哪怕這痛並不致命,可若是將來他知道我是這樣自私的人,不會失望嗎?
我怎麼能這麼做。
剛下樓,就有一個侍從匆匆來道,“皇后娘娘,皇上催促你上路了。”
我一怔,揮揮手退去了侍從,將自己收拾好的東西全部扔下,慢慢走出了客棧,來到了雲珏的馬車前。
掀開車簾,雲珏正醉意闌珊,臉頰微醺,半個身子斜癱在車上。
他瞧見我來了,微微一動脣角,“皇后,跟朕回宮!”
雲珏這一聲十分有力,帶着醉色笑意,讓我覺得差點就要情不自禁應聲。
可是,旋即,我卻冷冷道了一聲,自己都聽不清的“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