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隨着一道中氣十足的喝聲落下,原本還在快速行走的軍隊便立馬整齊地停了下來。
王宣下了棗紅色大馬,走到一趟馬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王爺,天色漸晚,今日估計要在外處安營了。”
馬車裡的男子眉頭一皺,繼而又鬆開來。
“也罷,你去安排便是,夜間讓劉武成安排一些人巡視。”
思慮了一會兒,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車窗上敲打着,男子的眸子又重新閉上。
“大公主,前面傳來消息,今晚要在外面過夜了。”聽到這個消息,小蘭的聲音有些忐忑不安地對着換意說道。
放下手裡的書卷,換意先是掀開簾子看了眼馬車外,繼而回頭淡淡地瞥了小蘭一眼,“可是怕了?”
“不,不怕。”小蘭趕緊搖頭,然後將頭垂下,只是一直遊離不定的不安眼神還是泄露了她的心思。
“奴婢只是怕公主不適。”
“你何時見過我那麼嬌貴了?”
換意一笑,“以後不在宮裡,你便不要自稱奴婢了。”
將手裡的書卷展了展,再次在心低喃了一句,而自己,也不用一直彆扭的叫着自己“本宮”了。
“啊?”小蘭的頭趕緊擡起,眼裡的驚愕一覽無餘。
“啊什麼?”
看到小蘭這副模樣,換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彤微那個孩子,出來有幾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是,奴婢,不,小蘭知道了。”小蘭低下頭,眼裡閃過一絲深色。
“蘭爲君子,自成韻色。小蘭,我們即是出來了,便暫且忘了宮裡的過往。如此,你便叫蘭韻吧。”
輕輕淡淡的話從換意的嘴裡說出,在小蘭聽來卻是如同天籟。
在二公主那裡當值那麼久,她原本是有名字的,只是二公主說爲了好叫,便給她們都重新起了名。
梅蘭竹菊,二公主說這是四大君子,但是,她怎麼會聽不出來這明顯就是敷衍呢?
況且,這四樣從那個二公主,當真是可笑之至。
而自己就叫小蘭,雖然很不喜歡這個名字,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不過,這下好了,自己有名字了!不管以前叫什麼,自己現在就叫“蘭韻”!
“蘭爲君子,自成韻色。”
低喃了幾句,心裡更是有一股暖流淌過,蘭韻跪在地上,嚷聲道:“蘭韻謝公主賜名。”
“行了,起來罷。”
只是換意也沒有想到,在後來的日子,一句“蘭爲君子,自成韻色”,一個名字,便讓她得到了一個忠己之人。
南國皇宮內,凌帝看着眼前失神的小女兒與前面明顯沒有用上幾口的膳食,眼裡的失落一閃而過,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
“彤微,怎麼了?飯食不合胃口嗎?”
輕輕地搖了搖頭,彤微仰起自己的小臉,“父皇,你說,大皇姐她們現在吃了嗎?”
凌帝微微一嘆,抱着小女兒兩兩寂寞無聲。
夜裡,晚風襲過,看着那跳動擺尾的火苗,換意的眸子隨之閃了閃。
一件黑色的披風自空中撒下,準確無誤的落在換意的身子。
“夜裡涼,多穿點。”
還沒來得及擡起頭,頭頂便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公主……”
捧着大衣跑過來的蘭韻看到這一幕,咬了咬嘴脣,轉身離開。
在那小小的身子瞬間消失在夜色裡的時候,男子原本還有些上挑的眉瞬間又恢復原本的模樣。
“你怎麼過來了?”
換意原本要取下披風,卻是被周子默的眼神止住了,不得不轉移了話題。
“怎麼?小東西,不想看到本王?”
周子默眼神一冷,瞥了眼坐在地上的換意,袖袍一掃,也就地坐了下來。
換意眉頭挑了挑,不置可否。
又想起換意今日朝柳少揚一笑,與雲言走時的那句話,周子默覺得心裡怎麼那麼堵得慌呢。
“你和柳少揚很熟?”
明明是詢問的話語,在周子默的嘴裡說出來卻是無比的篤定。
有些疑惑地看了坐在旁邊的男人一眼,跳動的火焰映着他的臉龐,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嗯,他是我在這裡的唯一的朋友。”點了點頭,換意真誠地說道。
“哼!這幾日路程怕是不安穩,你且多注意些。”
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看到換意那麼大大方方地承認,周子默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只是原本來時那上挑的眉在黑夜裡挑得更高了。
不安穩嗎?
換意在心裡問了下自己,轉頭看了眼黑得什麼都看不見的夜色,不由在心裡笑了笑。
這麼多年來,自己的日子又有幾天是安穩的?
這夜,倒是相安無事。
次日,天剛矇矇亮,周子默一行的大軍便又開始啓程了。
“王爺……”王宣眉宇間有些憂色走進周子默,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只見周子默眸子一冷,轉而嘴角扯起一個隱約的笑。
“多派些人手,好生照顧她們。”
周子默轉頭看了看後面的那輛馬車,又立馬轉開,繼而對王宣說道。
王宣眉頭一跳,心裡隱約着不樂意,保護主子是他最大的任務,現下哪有空閒……
但看着主子那深不可測的眸子與冷沉的眼神,只能應聲答應。
只希望,主子沒有看錯人吧……
“公主,這天氣怎的又變了,前幾日還是豔陽高照,今日又開始下雨了。”
蘭韻坐在馬車裡,打開簾子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不由皺了皺眉。
“蘭韻,把簾子放下罷,這種節氣,本就變化無常,怎可怪罪?”
頓了頓,又道:“你若無事,閒得無聊,隨我看看書也是好的。”
“不不……”一聽這話,蘭韻將頭搖得像個波浪鼓。
“公主,我纔不看呢,我又不識字,我還不如去繡花呢。”
說完,走到馬車裡的一頭,拿起繡了一半的繡品低着頭忙活起來。
而換意聽了蘭韻的話卻是神色一動,居然是不會識字嗎……
春日的雨水淅淅沙沙的落在馬車上,換意聽着這聲音,不由放下書卷,閉上了眼,小憩了起來。
她記得,那個地方永遠都沒有這樣的雨水,每每下雪的時候,那個人總是懶懶地和自己說這種天氣最好不用練功,睡一覺最舒服了。
下了雨的夜裡,黑的連五指都看不見,月亮與星星都被厚厚的雲層掩印住了。
風一刮,雨絲到處飛揚,似是一根根細細碎碎的針,落入這無邊的夜色裡,擊碎了本就不存在那幾縷飄零的月光。
好一個月黑風高夜!
“小東西。”話音剛落,一個身子便閃進了換意的馬車。
“你是……”剛準備呵斥出聲的蘭韻看到進來的人瞬間閉上了嘴。
“你出去!”看了蘭韻一眼,周子默眸子一冷,不含一絲感情地說道。
蘭韻的身子縮了縮,下意識的看了換意一眼。
“蘭韻,你先出去罷,無事的。”換意點了點頭,朝蘭韻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
“三王爺怎麼來了我這裡?莫非三王爺的馬車不夠大?”
換意瞥了眼自蘭韻出去後便直接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道。
“小東西,你不必激本王,本王今晚就待在你這裡罷。”
大有深意的說完這句話,周子默嘴角不經意的一扯,反而閉上眼開始假寐起來。
看到周子默的模樣,換意也是眸子一閉,即是趕不走,只要不礙着自己,便隨他了。
“小東西,你就不怕本王……”突然間,周子默的身子一靠,瞬間便移到了換意的身邊。
剎那,男子的氣息便充滿了換意的周身,強烈的氣息噴灑在換意的小臉上,給黑暗的馬車裡平添了一絲曖昧。
“王爺,我當日說出那樣的話,就沒有在意過名聲,何況……”
況且一個在衆人眼裡已經離經叛道的她,又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看法?
明顯是聽懂了周子默未說完的話,即便是如此說,但換意微微移了移身子。
“一國公主出使別國,怎麼說,別人都會有不同的說法吧……”
聽了換意的話,周子默的眉頭一挑,大手一揚,將換意的身子圈在了懷裡。
“小東西,莫忘了前幾日你答應了本王什麼?”
想到這,似是有些懷念當初的情形,周子默又是低低地一笑:“是誰還說要嫁給本王來着……”
聽着換意毫不在意的話,周子默的眉頭先是一皺,繼而一字一句的說道。
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換意,卻是被馬車外面的一陣吵鬧給打斷了。
“殺——”
一聲聲尖銳的叫喊,在黑色的夜空裡,劃下了冷冽的一筆。
換意望了眼周子默,繼而轉過頭。
黑黑的馬車裡自然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但是換意卻是覺得周子默的嘴脣抿着,眸子卻在笑,“小東西,你怕嗎?”
剛問完,周子默卻是低低一笑,小東西怎麼可能會怕,她的膽子大着呢,自己這還真是……
關心則亂啊。
“小東西,你在這待着罷,看爺給你大殺四方。”
這樣的一個夜裡,他沒有稱“本王”,卻是稱了句“爺”。
隨着車簾的掀起又落下,換意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
“你進去,好生照顧你家公主!”一道聲音從馬車外傳來,繼而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蘭韻,進來罷。”
“公主……”
蘭韻一進來,雖是躲在馬車的周圍,身子還是被雨水已經打溼了一些。
小小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凍的。
“很怕?”換意冷冷清清地問了句。
蘭韻一愣,這樣的公主彷彿又回到一開始的模樣。
“不,不怕。”雖是在發抖,蘭韻卻是咬緊了牙關回道。
“怕也沒有用呢,你跟了我出來,以後這樣的事,說不定隔三差五的有一次。”
換意眸子一閃,袖口卻是飛快地往車窗外一甩。
“公主,奴婢,蘭韻不怕!”
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說的話,蘭韻竟是往車簾的空隙處向外望去。
看着蘭韻的眼神,換意點了點頭,也不再出聲。
“周子默,北國戰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爲首的一人晃了晃手中染上了血色的大刀,指着周子默冷笑着說道。
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屍體,與不遠處仍舊在大殺四方的劉武成與王宣。
周子默眉頭一皺,沒上過戰場的士兵,真的是不行啊。
“要殺本王?就憑你?”周子默邪肆一笑,懶懶地說道。
那嘲諷淡漠的語氣,似乎根本就沒有把來人看在眼裡。
然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哼,你,看招!”
黑衣人顯然沒想到在己方人數多於周子默的人時,他還會如此的囂張,不由一下的動了怒。
兵家大忌,怒不出兵!
“虎頭蛇尾的東西,連面容都不敢給本王瞧瞧,卻是要取本王的性命,當真是大言不慚!”
脣角一勾,身子卻是飛身而起,如一隻黑鷹自空中俯衝而下。
“哼!”
黑衣人嘴裡一哼,飛身躍起,卻是要在半路截住周子默的衝勢。
他自小力氣驚人,雖然明白這樣做不成功便成仁,但是對於自己的力量自信的他就是這麼做了。
聽着大刀破空而來的聲音,周子默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閃電般的朝黑衣人的大刀迎去。
這個傻子!
看到周子默的動作,黑衣人心裡一樂,用軟劍接大刀,簡直是找死!
只是當自己的大刀從自己的手裡直直地落了下去,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眼裡的嘲諷瞬間變成了驚恐,感覺到架到自己脖子上那冰冷的軟劍,他覺得心都是凍着了。
局勢,在瞬間發生轉變。
“你!你耍詐!”黑衣人大眼一瞪,不服氣地說道。
“哦?你倒是說說,本王如何耍詐了?”
周子默不竟懶洋洋的問了句,看着四周處理得差不多的黑衣人,倒是又是一副安然的模樣。
“你,你挑了本大爺的刀!”
顯然是個不屈的漢子,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舊咬着牙說道,似乎沒有感覺到正在流血的虎口。
“噗!”
一聲癡笑從後面傳來,卻是帶了滿身鮮血的劉武成,那紅色的一身,像極了夜裡的修羅。
即便是在這樣的夜裡,也是反着幽幽的光。
“你這個匹夫,我家王爺會傻的用軟劍去接你的大刀?你是傻了吧?兵不厭詐你不知曉?”
周子默看了眼劉武成,幾不可見的笑了笑。
“兵不厭詐,不錯,看來,九娘沒有白教你!”
“嘿嘿,主子,我就隨口說說,說說……”
聽了自家主子的誇獎,劉武成不好意思的撫了撫掌,嘴角卻是咧得不知道有多開。
“給你一息時間,說!”
注意到男子要逃脫的身子,周子默聲音再是一冷,緊了緊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軟劍。
“哼,士可殺不可辱,大爺我技不如人,認了,其餘的,啥也不知道!”
黑衣人看着四周倒了一地的同伴的屍體,眼睛一閉,倒也硬氣。
“是條漢子,你不說,本王也知道是誰,給你兩息時間,你若逃得了,便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別盡耍些有的沒的,逃不了,就是你的命!”
周子默聽了黑衣人的話,反倒撤開了軟劍,歸手一揚,只聽“唰”的一聲,那輕盈的軟劍便再度嵌在了腰間。
“你……”
黑衣人明顯一愣,看了眼周子默後立馬飛身而起,用上自己最大的勁勢必要趕緊離開。
能活着,誰想死。
看着黑衣人身子越來越遠,周子默從前來的王宣手裡接過一把黑色的大弓。
搭箭,拉弓,瞄準,繃緊的弦在空中形成一個飽滿的弧度。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鬆,帶着黑色翎羽的箭矢瞬間飛了出去,劃開了那帶着溼氣的空氣,發出陣陣破空聲。
只聽見遠處的空中傳來一聲悶哼,片刻後,黑色的夜空又開始沉寂了下來。
即便是在這樣的夜裡,他的箭也絕對不會虛發。
“主子,這是何意?”眼珠轉了轉,王宣恭敬地問道。
“是條漢子,想留他一命,偏又擾了本王,給他一箭,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周子默將手裡的弓遞給王宣,轉身離開。
頎長的身子繞過一地的屍體,雖是看不清,卻是走得極爲順利。
他是放了他,至於最終能不能活,卻不是他該想的了。
畢竟,他那主子……哼!
“小東西,爺回來了,你出去!”
周子默一進來,坐在一側,便大咧咧地靠在馬車裡道。
蘭韻身子一抖,那個“你出去”她自然知道說的是誰。
“蘭韻,就待這兒罷。”換意瞥了眼已經坐上來的男人,淡淡道。
“哼!”周子默不悅地哼了聲,卻是沒有多說什麼。
“爺的馬車剛剛被他們毀了,今晚就在你這裡休息。”
“蘭韻,過來。”招呼蘭韻靠到自己這邊,換意的眸子閃了閃。
聽到換意的話,周子默眉頭挑了挑,倒也沒有其他動作,閉上眼開始小憩。
只是身上那冷冽的氣息,卻是不斷地充斥在馬車裡。
一時間,馬車裡三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只有蘭韻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在一旁咬着嘴脣。
半晌,就在換意以爲這個男人今夜不會再說話時,一個帶着一許讚賞的聲音幽幽傳來,“小東西,不錯,沒給爺丟臉。”
他過來時,自然看到了馬車旁倒了一地的屍體,卻是在他們身上一滴血都看不到。
他知道這是小東西的手段,想想以往的時日,她還對自己下過好幾次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