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恬商終於不再遲疑,張開雙臂環上無名的肩頭,將自己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無名雙手落在她腿上,這雙腿確實比尋常人顯得瘦弱太多,如果不是她武功深厚,這些年還能勉強自己偶爾動幾下,這雙腿到現在只怕萎縮得不成人樣了。
華恬商也知道自己是什麼情形,可他堅決要揹她,她也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和尷尬,隨他去了。
無名將她背了起來,舉步往山崖另一端走去。
華恬商依然有幾分不安,待他走了十來步便淡然問道:“重不重?若是累了,可以停下來歇息。”
“若我現在就停下來歇息,今夜我們也別指望找到什麼出路了。”無名淺淺笑了笑,他不常笑的,可不知爲何,在她面前竟覺得一切的僞裝都是多餘。
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他依然揹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崖底山澗之間,偶爾還會傳來兩人對話的聲音:
“爲何如此幫我?”這是華恬商略帶一點不安的問話。
無名側頭微微想了想才道:“大概是看到前輩,想起我娘。”
“你娘?”華恬商心裡莫名緊了幾分,他娘……該是個如何美麗的女子,他長得這麼出色,他娘只會比她想象的還要美豔動人:“她現在可好?和你爹在一起嗎?”
無名腳步一頓,眼底一抹幽暗迅速閃過,就連華恬商也能感覺到他這一刻的僵硬,心頭微微有幾分不安。
她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娘她……”
“嗯。”他點了點頭,眼底的幽暗只是一閃而逝,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話語也變得平靜了下來:“十幾年前已經不在了,連同我爹也是。”
華恬商心裡不無遺憾,這麼俊逸的小夥子,若是他爹孃還在,該是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吧?
只道天底之下,悲劇竟是如此之多,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前輩,你和東陵浩天……”
“我是他師父。”
“我不是要打聽什麼。”無名把她往背上挪了挪,再繼續往前方走去:“至少在我們出去之前,我不會向前輩亂打聽些什麼。”
“出去之後呢?”華恬商垂眸看着他線條柔和的側臉,聽到這話,眼底竟忍不住浮現在一點連自己都想不到的笑意:“出去之後是不是就要把我抓起來嚴刑逼供,問我們都在籌謀着些什麼。”
無名不說話,因爲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不過,這女子總是讓他莫名在意,嚴刑逼供大概是不能了吧。
“其實你沒必要問我些什麼,我並不知道浩天都在做些什麼。”她道。
“你爲何要跟隨他到這裡來?”既然是他師父,就該和他一樣是晉國的人,可這裡是玄國,一個剛安定下來的國家,她若不是與他籌謀,如何能到這裡?
“我這些年來一直跟隨浩天東奔西走,至於他在籌謀些什麼,我並不知情,你問我也是白問。”華恬商依然看着他的側臉,這張臉總是讓她百看不厭,總能透着這張臉,想起過去許多幾乎快要被遺忘的事情。
十六年了,原來她和過去已經分別了十六年那麼久。
無名不想與她繼續這個話題,總覺得再問下去,自己真的就像是在誘騙她些什麼。
半響他才忽然問道:“前輩臉上的傷,還有這雙腿……”
“已經十幾年了。”華恬商的聲音算得上有幾分柔和,過去最不願意提起的便是這些,可是現在,和這個小夥子在一起,竟忽然便能說出口了:“一場大火不僅毀了我的容顏,也讓我兩腿受損,幾乎命喪火海中。”
無名心裡被揪緊了幾分,許多片段,瞬間在腦海裡閃過。
一地的屍骸,一個被大火吞沒、再也無法重建的家園,大火毀了多少個家庭,毀了多少人一生的幸福?沒想到自己和她的命運竟是如此相像。
好一會他才忽然道:“我認識幾個朋友,其中有一人是仙醫的義妹,她醫術出衆,或許可以助前輩……”
“沒用的。”華恬商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希望,只怕到頭來會更失望,她道:“已經十六年了,這麼長久的傷患如何能治得好。”
十六年!這三個字在無名心裡迅速點起了一把火。
心裡莫名不安,想要開口詢問,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些什麼。
爲何這一切都如此怪異?自這個女子的出現到現在,兩人的談話……越想,心裡越慌。
還想開口說些什麼,華恬商卻忽然道:“前方有些飛禽走獸,我們先弄點吃的,坐下來歇一會。”
無名勉強將心中的疑惑壓了下去,淡淡應了聲“好”,便將她放了下來。
腳步一邁,迅速往樹梢上的野鳥飛掠了過去。
……
趁着瑾貴妃去了看楚江南之際,楚定北將慕容七七拉到無暇殿後院一角,用力盯着她,依然一臉不甘:“你倒是說說這究竟都是怎麼回事,你忘了我們,這事不是與我開玩笑吧?慕容七七,你別與我裝瘋賣傻,我不吃你那一套。”
七七看着他,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一個過去與自己感情尚好的人,不過,態度這麼差勁的故友,還是頭一回見到。
“我有必要騙你嗎?”她哼了哼。
楚定北心裡更加焦急,從懷裡取出一張紙和一支筆遞到她面前:“你瞧瞧這都是什麼東西。”
七七接了過來,只是以瞧,一雙眼眸驀地圓睜。
“你想起來了是不是?”楚定北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卻也有着不安,盯着她,聲音極輕極輕,彷彿生怕自己說話聲音大一點也會驚嚇到她那般:“你是不是想起來了過去的所有事情?”
“這是從哪裡來的?”這支分明是水筆,根本不屬於這個年代,那是現代的東西,他怎麼會有?
楚定北一張臉頓時沉了下去,不悅道:“你難道不是想起,這是你親自送給我的嗎?”
雖然當初分明是他強行奪過去,可也是經得她同意的,她若真的不願意給,他還能強佔不成嗎?自己送給他的東西居然還想不起來,這壞女人。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瞥了眼他一臉的焦急,七七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把被主人家小心翼翼疊好的紙攤開,看着上頭那兩行字。
上面一行娟秀好看,分明是她自己的筆記,下面一行卻是有點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新手剛學會寫字那般,可每一筆都這麼強勁有力,並不像是個純粹的新手。
擡眼看着他,眼底滿是疑惑。
楚定北忙道:“那是你教我寫的字,這種水筆我過去從未用過,是你教我,我才知道怎麼使用。”
七七微微眨眼,搖了搖水筆,把白紙打開,在紙上輕輕畫了兩筆,可卻畫不出任何筆跡。
楚定北一看,頓時更急了,一把將水筆奪了過去,在自己掌中畫了幾道,卻還是一點筆跡都沒有。
“你這筆是不是很久沒用了?”看起來裡頭的墨水還滿滿的,既然她已經失蹤了兩年多,那麼就算這東西真的是她所送,應該也是兩年多前所送的,兩年多才用了那麼一點點筆墨,一看就知道不是經常使用。
“水筆長時間不用會寫不出字來的,你不知道嗎?”她問道。
楚定北漲紅了一張臉,又急又煩躁:“鬼知道這東西居然這麼小氣,還能寫不出來?”
雖然在罵着,可拿着那筆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壞了那般,看得出他對這筆和這張紙都異常珍惜。
看着他鄭重其事地將紙重新疊起來放回到懷裡,七七有點說不出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不就是一根筆和一張紙嘛?她轉身從天地鐲裡拿出另一根水筆,遞到他面前:“你這麼喜歡,我再送你一根便行。”
“不要。”楚定北冷冷一哼,他已經有一根了,沒必要再要她一根。
這筆他其實基本上沒怎麼用過,只除了剛開始那幾日,因爲覺得好奇,取來寫過幾個字,後來怕裡頭的墨水被自己寫完,所以便珍藏了起來,至今未曾再用過了,只是偶爾會拿出來瞧上兩眼。
筆還是那根筆,紙也是兩人第一次寫的那張紙,現在再送他另一根,他並不稀罕。
垂眸看着她,他依然問道:“你難道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過去所有的事情嗎?”
“有些事情能想起。”七七凝視着他的目光,看得出他並無惡意,甚至對自己滿是真誠,她淺笑道:“和師兄的一切基本上都能想起,不過,那是他用天涯琴音助我想起的。”
楚定北頓時就懊惱了起來,爲何自己當初不跟隨五皇兄去學那什麼所謂的攝魂琴音?要是他也能學會,此時此刻是不是也能給慕容七七攝魂,讓她想起過去的一切?
其實七七能不能想起他,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可是,知道她想不起來過去的事情之後,心裡莫名就堵了一口氣,一直化不開,心中極不舒服,總覺得生命裡也似少了什麼。
見他臉色不大好看,七七擺了擺手,轉身往楚江南的寢房步去:“你五皇兄受了傷,你怎麼不去瞧瞧他?”
就知道在這裡跟她說什麼過去不過去的事情,過去真有這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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