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家。
窄長的衚衕小徑,喬慕沒讓保鏢跟,自己拎了點東西,走了進去。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我怎麼想不起來……”遠遠的,就聽到樑阿姨嘀咕的聲音,“音兒,我本子上也沒有記錄啊!”
喬慕推門進去,便看見——
樑阿姨正站在院子裡,滿臉疑惑地翻着手上的小本子,而樑音蹲在不遠處,身前還放着個火盆,正在燒着紙錢元寶一類的東西。
“……就是有!”樑音的聲音悶悶的。
“那我記下來,燒給誰啊?”樑阿姨顫顫地掏筆,當真打算記錄。
“媽,不用記的。”
“那怎麼行?我……”樑阿姨的話說到一半,這才發現站在門口的喬慕,她臉色一喜,立馬迎了過來,“小慕來了啊!今天一定要留下吃飯!前兩天做餅,你都沒來。音兒,小慕來了!音兒?”
她拉着喬慕進來,回頭才發現樑音依舊悶悶地蹲着,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樣子。
“這孩子……”樑阿姨抱怨了一聲,回頭解釋,“我們家正祭祖呢!音兒不知道怎麼了,以前還說我迷信,她倒是頭回這麼上心。你們聊,我去看看菜!”
樑阿姨很開心,喬慕過來,她便急急地去廚房理菜。
院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氣氛,頓時安靜了。
喬慕緩緩地走過去,在樑音旁邊蹲下:“你沒告訴樑阿姨啊?”
“嗯,沒告訴,反正她腦子也分不清。”樑音應了一聲,擡起頭來。她的眼睛有些腫,臉色無比憔悴蒼白,連嘴脣都是乾涸着,沒有半點血色。
“你不舒服?”喬慕目光一緊,連忙去攙樑音的胳膊,“你先起來!要不要去醫院?”
她沒攙動樑音。
反倒是這麼一折騰,樑音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喬慕同樣栽下,坐在了樑音旁邊的地板地上。
“我沒事。”樑音開口,聲音平靜清冷,雖然面色依舊像鬼一樣,“濱城那裡……應該也領不到其他東西了。喬叔叔剛走,我只能給他燒點紙錢。他的墓地什麼的,你那邊需要幫忙嗎?”
“……不用。”喬慕同樣平平靜靜地回答,經樑音這麼一提醒,她纔想到,要辦的身後事還有很多。
爲了讓事情“翻篇”,這些事,她回去還得一樣樣做。
“你放心,我會都辦好的!”
“好,那你有困難隨時找我。”樑音點點頭,把剩下的紙錢全部扔到火盆裡,看着那滾燙的火舌吞噬過去,讓紙張變成一片火海……
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
喬慕正望着那片火焰發呆時,樑音突然站了起來。
“樑音?”喬慕一愣,也跟着起了身。
“喬慕,”樑音朝廚房的方向望了一眼,眉頭緊蹙着,“你跟我來一下!”
…………
樑音帶她去了樑阿姨的房間。
她注意着外面的動靜,小心翼翼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大袋子,一樣樣地往外拿東西——
“這是我的工資卡、這是我們家裡的存摺、這是我家的房產證、這些是你上次給我的錢、這些是……”
一個接着一個。
她把東西平鋪在桌面上,朝喬慕的方向推了推。
喬慕看愣了。
直到樑音的最後那個動作,她才猛地回過神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這是幹什麼?幫我爸爸置辦墓地的錢,我自己出。”
“你哪來的錢?”
喬慕啞然。
她正想說,可以找唐北堯要一點,樑音已喃喃繼續——
“再說,這錢也不單是爲了喬叔叔的墓地。”她牽強地笑笑,“我昨天想跟你說的事,就是這個。我想讓你幫我保管我家的財產。”
喬慕不解:“爲什麼?”
“音兒,小慕,都在哪兒呢?”樑阿姨在廚房那邊喊,“我中午給你們包餃子啊!你們要是有空,就去買瓶醋回來!”
“媽!我昨天就買好了!”樑音應了一聲,才轉回頭來。
她的面色越發落寞。
停頓了許久,她纔回答喬慕的問題:“因爲,我覺得……我有一天,會變成我媽那樣。”
“什麼?”喬慕詫異,“怎麼可能,你才幾歲……”
“不是!”樑音卻止住她,神色嚴肅,“喬慕,我最近,老忘記很多事。而且發生的事情一多,我就記不清時間線,比如哪件事情發生在前,哪件在後,我分不清。”
樑音走出去,望着廚房的方向,眼神有些迷惘:“就像我媽那樣……”
就像樑阿姨——
她至今分不清時間先後,於是她也不記得喬家經歷的變故。她能很開心、很自然地迎接喬慕、喬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怎麼會這樣?”喬慕跟着蹙了眉,不由擔心起來,“你先別給我這些東西!去醫院查過了嗎?醫生也這麼說嗎?”
“打算去查。”樑音揉了揉眉心,“也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太累的緣故。放心吧,要是我身體健康,沒什麼問題,這些東西,我還是會拿回來的!”
說完,她把所有的東西往喬慕懷裡一塞。
喬慕正要推脫,樑音的手機卻響了,她只能暫且拿着,先等樑音講電話——
“喂……是我……我今天不是休息嗎……什麼?”聽應答,應該是監獄那邊打來的,樑音悶悶地回了幾句,臉色突然大變,“我馬上過來!”
她說完,掛斷電話,就急急地去穿外套。
“怎麼了?”喬慕跟在旁邊,手裡那沉甸甸的一袋“財產”,她現在還回去也不是,拿着更不是。
“監獄裡發生了集體鬥毆!”樑音繃着一張臉,直接踢了拖鞋,踩上一雙外出的鞋,“管教發現的時候,已經很嚴重了,醫療部所有人都被召回!”
情況很嚴重。
內部看就是一場重大管理事故,傳出去就是一樁監獄醜聞。
所以,樑音要在第一時間趕回去。
“那我送你過去!”喬慕追在她身後,“正好有人送我過來的,有車。”
…………
監獄。
車子剛停穩,樑音便跳下車走了。工作上,樑音一直是認真不苟的人。
“喬小姐,我們回去嗎?”保鏢問了一聲。
“好……等一下!”她正要點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樑音掉在座位上的工作卡。他們內部不是要帶工作證件的嗎?這麼重要的東西樑音也忘!
“我下去送個東西。”和保鏢交代一聲,喬慕拿着工作證,下車追了過去。
樑音早進去了。
裡面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門口的警衛也是一臉着急,看到樑音是熟面孔便直接放行,還檢查什麼工作證?而喬慕走過去,遞着工作證,正想讓幫忙轉交……
“趕緊進去進去!”警衛不耐地打斷她,“人都送到你們醫療部了呢!有什麼好查的,先去把那堆傢伙治好再說……簡直都瘋了……”
“我不是……”
喬慕還未來得及解釋,警衛已着急跑去處理其他事。
喬慕無奈。
她朝裡面望了望——醫療部就在距大門最近的那幢樓,視線所及,走個來回也花不了五分鐘。不然,她自己給樑音送過去?
送完就走。
這樣行的吧?
…………
“老子看你不順眼好幾個月了!肯定弄死你!”
“你來啊!爺爺怕你?”
“媽的今天就剁了你……”
“……”
……
醫療部分了許多隔間,這些往日都空着的“病房”,現在都是“客滿”狀態,每張病牀都或坐或躺着犯人,時不時從裡面傳來叫罵的粗鄙詞彙。
“閉嘴!”獄警怒喝一聲,其他人才敢稍微靜靜。
喬慕加快了步伐,一個個隔間找過去,其他的什麼也沒敢多看。
樑音!
她找到她了。
最裡面的那個隔間,樑音正站在一張病牀旁,牀上躺着個嗷嗷叫喚的犯人。樑音捏了捏他的胳膊,反身朝護士交代:“骨折了,先準備固定板。”
“好的!”護士點點頭,很快開了門去拿東西。
“樑音,你的證件。”趁着門打開的機會,喬慕連忙湊近去,要把手裡的東西交給她,“忘我車裡了。”
“啊,謝謝!”樑音摸摸了口袋,同樣朝門口走來。
病牀上的那個犯人,還在嗷嗷叫痛。
站在他旁邊的獄警聽得不耐,低喝一聲:“叫什麼叫!”
只是沒想到,他非但沒有喝住犯人,牀上的人反而像是爆發了那樣,猛地跳起來,甚至都顧不上自己手臂的骨折,直接用腦袋把獄警撞翻出去……
“老子乾死你!”
“咚!”
獄警的後腦撞上桌角,發出一聲悶響,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整個人瞬間就不動了。
而那個犯人,依舊不依不撓地撲過去,就像是野獸那樣,直接張嘴,去撕咬那個已經一動不動的獄警……就像,瘋狗那樣。
“幹什麼?給我住手!”樑音也瞬間慌了。
可是她這麼一喊,讓那個犯人停了下來,卻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鬆開地上的人,轉過頭來。
於是,喬慕也清晰地看到——
那人的牙齒和脣上都是猙獰的血跡,雙目,一片非人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