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檢很快完畢。
現場的痕跡分析，以及屍體的檢驗結果，一併彙集成書面形式，從低級遞交上去，由權限較高的下屬，直接轉交給唐北堯。
但是，得到的迴應是一樣的——
唐北堯不看。
任何事情，他一概不管。
“唐少，這是現場所有屍體的登記和檢驗報告。”醫院的走廊上，下屬不死心地把東西往前遞了遞，“您看一眼吧？要是有什麼問題……”也好趁着屍體新鮮再驗一遍啊！
這可不好耽誤。
唐北堯蹙眉，連半句迴應都沒有，只是擺擺手，示意下屬退下。然後，他背過身去，半倚着牆，目光重新轉回病房的方向……
即使什麼都做不了，他也在這裡守着。
“唐少！”另有下屬氣喘吁吁地過來，“我們在現場的空氣中，檢查到微量的有毒物質，不過很快就散了，沒有留樣。您之前就在裡面，爲保萬一，還是先去檢查一下吧？”
畢竟聽驗屍那邊的人說，還有個老頭看上去是“中毒”死的，而且死的很慘……所以去過地下室的人，都在一一檢查。
唐北堯卻沒理會。
“唐少，醫院這邊我們已經打點好了，都是我們的人，現在就能檢查，很方便！”見他不動，下屬又勸了一句，“十分鐘就能好，唐少？”
依舊沒回應。
唐北堯的目光平靜，就這麼凝望着病房的那扇門，俊臉上沒有任何的波瀾。
下屬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顯然，他們都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唐少！”有不死心地想繼續勸，但剛上前一步，便被剛走過來的人打斷——
“幹什麼？”顧斯庭大步走來，在他們身前停住。
他剛安排好一些事情，同樣來不及收拾自己，還穿着現場的那件衣服，頭上還頂着一頭的灰：“什麼事這麼着急？”
“顧少，您看唐少……”下屬鬆了口氣，看到顧斯庭，宛如看到了救星，兩人連忙把剛彙報的事情簡略地又說了一遍。
“體檢……”顧斯庭喃喃地重複了一聲，然後，他回頭，拍了拍唐北堯的肩膀，“北堯？”
唐北堯沒動。
顧斯庭不由瞭然，長嘆了一聲，並沒有強求。
“暫時算了吧。”他轉向那個下屬，“等喬慕醒了再說。”都這時候了，唐北堯哪還顧得上自己？只能一切都延後。
至於另一個下屬彙報的內容——
“東西給我看下。”他接過那份實踐報告，簡略地翻看了一下，替唐北堯做好了安排，“這個、還有這個……這幾個，查一下他們在現實中的身份，覈對一下背景，然後再給我！”
他指出了重點的幾個，然後“啪”地一聲合上報告，扔還給下屬：“去吧。”
“是！”
下屬領命，這才退下。
…………
“清場”完畢。
下屬都去各忙各的，走廊上空曠下來，只剩下唐北堯和顧斯庭兩個。
長久的沉默。
顧斯庭同樣看着病房等待，良久的靜默之後，他才移開眼，嘆了口氣，難道鄭重的語氣轉向唐北堯：“兄弟，唐門不能亂。”
是安慰，也是提醒。
說話的同時，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是男人之間的支撐。
廢話不用多說，他理解唐北堯的心情：巴不得還她一槍，或者賠她一條命！
但那個龐大的唐家……
離不開唐北堯啊！
“我知道。”唐北堯頷首，聲音很輕很低，有頹唐，也有冷暗，“等她醒過來再說。”他要先把重要的事情處理好。
顧斯庭搖搖頭，沒再說話，站在旁邊同樣等着。
他不用多勸。
點到爲止，唐北堯是明白人。
“幫我回去拿一套衣服吧。”半晌，還是唐北堯率先開口，他終於轉過頭來，目光帶着幾分感激，“我身上帶着血。”
顧斯庭一愣。
他看向唐北堯——
唐北堯隻身一件T恤，那件鮮血淋漓、證明廝殺慘烈的外套，已經被他脫掉了。T恤上沾的血並不算多，只有胸口有一塊，雖然斑駁着不好看，但……
他們都是習慣殺戮和血腥的人，唐北堯什麼時候在意這個了？
“拿衣服？”
顧斯庭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可以是可以，不過……
“我身上都是她的血。”唐北堯回答。
在顧斯庭聽來，他的嗓音無比壓抑無力。
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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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着喬慕的血，唐北堯每一分鐘都在厭惡自己。
“好！”顧斯庭連忙直起了身體，斂神點了點頭，“我馬上回來！”
…………
顧斯庭回來得很快。
他飆車去了唐宅，然後直接進了他們的臥室，甚至沒來得及跟女傭打招呼，直接拿了個袋子，然後隨意地抓了件衣服就回來。
但是回來之後，他卻有些後悔了——
他好像拿錯了衣服！
他拿的是一件純白的衛衣，寬鬆休閒的居家風格，季節薄厚都沒有問題，但是……這完全不是唐北堯的穿衣風格！想到唐北堯這樣的人，穿一件有點學生氣的衛衣，滿滿的都是違和。
“我拿的這個衣服……”顧斯庭猶豫地遞上袋子，正想說：不如我叫人再幫你換一件？或者隨便挑個品牌再去買一件？
唐北堯展開袋子看了眼。
“謝謝。”他勾了勾脣角，眼裡是真切的感激，“這件是她買的……謝謝。”
“啊？”
顧斯庭正想說話，病房的門正好打開。
他噤聲。
兩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子彈取出來了。”女醫生摘掉口罩，長長地吁了口氣之後，才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不過，人暫時還沒有醒。”
“傷得怎麼樣？”唐北堯擰了擰眉，冷聲詢問。
從聲音中，便能聽出他的急切。
“沒有傷到心臟，要看後期恢復。”畢竟是唐門的人，女醫生並沒有被此時的唐北堯嚇住，說話依舊能保持着平穩，“不過還是要看今晚，今晚如果能醒過來最好，如果不能醒過來……”
她欲言又止地停了停。
“今晚如果不能醒，那就明天醒啊！”顧斯庭咬了咬牙，暗暗地朝女醫生使眼色：蠢貨！這麼耿直幹什麼？這時候就應該報喜不報憂！
你想看着你們唐少愧疚死麼？
不要整得跟普通醫生一樣，把最嚴重的情況報備一遍啊！
懂麼？
女醫生一愣，接收到顧斯庭的目光，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如果不能醒，那明天還要做全套檢查，後期的恢復，還要看。”她沒有辦法確定結果，只能說一切都不一定——
畢竟是槍傷失血，現在人是救回來沒事了，但如果醒的晚，就說明缺血得更嚴重……
失血過多的後遺症，是很難說的！
“我知道了。”唐北堯點點頭，面色有些沉。他擡腳走進病房，不再回頭，淡淡出聲，“……你們出去吧。”
他一個人在，就夠了。
“可是……”唐少您也需要檢查啊！
女醫生試圖勸阻，才說了兩個字，便被顧斯庭拽了出去，然後病房的門被帶上，房間內安靜下來。這個偌大的空間，終於留給了他們兩人……
…………
“顧斯庭，你拉我做什麼？我還得隨時觀察病情啊！”女醫生微惱，這是醫生的職責，“總不能這些都讓唐少來吧？”
她得進去，向唐少彙報說明。
“讓他來。”顧斯庭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揮了揮手，然後回她，“你就別再攙和了……唐北堯懂！讓他們單獨待會兒。”
槍傷……
唐北堯還是知道怎麼應對的！
…………
病房是醫院的高級VIP病房。
現在整個區域被包下來，包括醫院的這個樓層，都是唐門的人負責上下打點。房間內的空間很大，周圍擱置着一堆儀器，而放中間的大牀上，躺着面色蒼白的她……
她是他視線的焦點。
她正在輸液。
子彈被取出來後，她身體虛弱，需要補充一大堆的東西，所以現在牀頭便是掛了好大一袋，那透明的藥水，正順着管道，一滴滴地進入她的血脈……
她還是睡着的，就像她平時睡得很深的樣子，就連眉頭，也是一點都沒有蹙。正因爲沒有知覺，所以她纔沒有感覺到疼吧？
傷口已經被包紮上了，他看到她光潔的肩膀，以及從上面纏過的紗布，很新的白紗布，一層又一層，包裹着她的傷口……
她的兩隻手都在被面上。
纖細、白皙、無力。
他看到輸液針扎的位置，看到那手背上的靜脈，甚至能看到她血脈的流向……孱弱。此刻的她，單薄孱弱到了極致。
唐北堯看着心疼。
他走上前去，想要碰一碰她的手，但指尖剛觸上她的手背時，他又快速離開……他想到了自己一身的血腥，想到了自己的“罪行”。
她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唐北堯快速去換了衣服，然後才重新走回來。
他“乾淨”一點了，好像見她也更好一點。
“喬慕……”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在她未輸液的那一側坐下來，抓住了她微涼的手，放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溫暖，“你打算什麼時候醒過來？”